第18章 到平京

沈寂将妻子安顿好,服侍她睡下,心无挂碍,打好腹稿,收敛心神,做出一副谦卑恭敬的样子,进屋谢罪。

他上前先是躬身一拜,彭双略一迟疑,还是受了。沈寂又接连向其余人等行礼,彭义武年岁轻藏不住事,侧身让开,接连摆手,很是焦躁又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彭双咳嗽了声,彭义武才有些讪讪的抓了抓后脑勺。

张九郎看着沈寂肖似谢伯伯的长相,又见这些人的窘样,忍不住发笑。彭双看他一眼,张九郎为了沈寂好也不会说破,只从鼻孔里发出一声高傲的哼哼。

沈寂从怀里摸出一个青色大口瓶,递给彭义武,说:“小生瞧着军爷的手生了冻疮,这药是小生自己做的,有些管用……”

话没说完,彭义武已高兴的接过,打开就往自己手背上抹,没有半分迟疑和猜忌。沈寂虽将情绪藏的很好,也不免惊讶。之前他刚用毒药撒过他,虽说是误会一场,却也白受了罪,正常人都会有几分气性。沈寂故意拖延时间过来,一是等他们吃了解药,身子舒缓过来,不难受了,气也会消大半,二来也给张九郎时间替自己说些好话。

现在看来,似乎效果好的大大超出了预期。是自己表现的太过无害?还是这少年小将过于天真烂漫?

彭双使了个眼色,让人请张小公子回屋睡觉。九郎本已哈欠连连,见沈寂露出不安之色,又站住。彭双重重的看向张九郎。九郎的底气到底是来自他的身份地位,离了张家他什么都不是,到底不敢太任性。当然了,这半年的漂泊也让他成长了许多,不似曾经那般无法无天无所顾忌,虚张声势的回瞪了彭双一眼,说:“沈寂哥是我张家恩人,彭叔叔你不要吓到他。”转过脸又安慰的按了按沈寂的肩,“寂哥哥不要害怕,彭叔叔问你话,你照实回答即可,左不过是大人们心眼多,怀疑你故意施恩于我,有所图,唉。”

沈寂心里有了底,面上仍是一副谦恭的样子。待九郎走了,又要朝彭双行礼,言明无辜。彭双却抬手将他一托,“您是举人老爷,不用对我施礼。”

沈寂感觉到,九郎走后,这位黑着一张脸跟个活阎王似的彭大人明显对他客气了起来。彭双将他请到一边坐下,手下人很快奉了茶。上好的茶叶,这等穷乡僻壤是不可能有的卖,一看就是随身携带,讲究人!

彭双也不拐弯抹角,问了他很多问题。沈寂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彭双见他一派坦荡,所说内容,和他之前所查不差分毫,面上渐渐有了笑意。

只是,沈寂在某一瞬间想起一事,心里就有些急躁,不似先前的云淡风轻。

彭双眯了眯眼,“公子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沈寂连忙起身,些微显出些不好意思,拱手道:“彭大人,在下厨房还煲了热汤,先前一番忙乱给忘了,突然想起……呃,吾妇自怀有身孕后,一直胃口不佳,晚间也没用什么吃食。大人,在下……”他迟疑不言。彭双哪还有留人的道理,请他自便。

沈寂离开,彭双背着手站在门口,望着漆黑的夜空良久不语。

彭义武迟疑上前,轻声喊:“义父。”

彭双转过身,“笔墨。”

很快,案上准备好了笔墨纸砚,彭义武挑亮了灯芯,护在掌心,正巧彭双转过头来,彭义武发现,不知何时义父的眼中已蓄满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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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驰本以为这些人既是循着踪迹来找张九郎的,既然误会解开,也该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谁知这些人非要报恩,怎么都要护送他们一行人一同入京,又说北边匈奴猖獗,他们能平安走到这里已是走了大运,再要独行走下去,肯定会遭遇危险。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们的话,当天就有一小队的匈奴土匪劫道,彭双的卫队训练有素,配合默契,成功将匈奴人赶走。

侍书和铃兰都被吓住,他们这一路走来,也确实看到被匈奴人烧杀的村庄,也听说过许多耸人听闻的凄惨事,这一路不可谓不惶恐。奈何遇到一意孤行的女主人,耳根子软又当不了家的男主人,除了求菩萨保佑也是没招了。因此当有人提出护送他们,且一路送到平京,这二人简直要喜极而泣。又齐刷刷转头去看白驰。沈寂也想跟他们一起,方方面面,有利无弊。

白驰不愿,沈寂撒娇很有一套,软磨硬泡。

张九郎习以为常,撑着脑袋翻白眼。

以彭双为首的公主亲卫表情就精彩纷呈了。

彭双昨夜只顾着沈寂了,今日再见白驰,心中的复杂简直难以言喻。难怪萧县初遇就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之感,原来竟是个小妇人!

彭双原本都对沈寂没有戒心了,可在见到白驰后,手臂的肌肉不自觉紧绷了起来。他想起了他们在调查岷州沈家人时听到的关于这位白娘子的种种。

那些人的言论无疑都指向了一点,她不是个人,倒像是恶鬼附身。

彭双不信怪力乱神,但白娘子确真不简单,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主家的事不能轻忽,从大长公主驾临雍州祭奠早夭的儿子开始,巧遇了英王庶长子之妻周秀如,一段尘封的往事被掀开,此后再往下查,一切都太过巧合,甚至连沈寂这个人,也是周秀如自己提出来的。

种种巧合不得不让人怀疑,直到彭双亲眼见到沈寂,心里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大概是上天见不得家主和公主无后,降下慈悲。

他都快要信了这些巧合真的只是巧合,可白驰的出现不得不让他又提高了警惕。

沈寂身上的一切都能解释的通,但是白驰不行。

从婚前到婚后判若两人。若是有这通天本事,干什么还被沈秦氏骗去了家财,又被迫嫁给不得宠的二公子?还是说一直在隐藏自己,谋划什么大事?

彭双自认脑子不够用了,便也不深想下去,只接连往外发信,将自己所见所闻如实汇报,让公主和家主早些做到心中有数。至于其他的,他不做评判。

彭双一行人得了指令,一路上阴沉着脸,并不给沈寂等人太多的好脸色,但也不亏待。悄悄观察他们的反应。有时找机会便旁敲侧击。

张九郎只觉得奇怪,但也不多说。在他眼里大长公主自从失去孩儿后,一直未能再生育,整个人是有些神神叨叨的,对他这个老蚌生珠的老来子也颇不待见。因为终年抑郁寡欢,除了对谢伯伯始终如一的好,其他人若是敢叫她有半分不顺心,定会被她刻薄挤兑到无地自容。就连二圣之一的姬皇后也时常吃她的挂落。用大长公主的话说,父母都是要为子孙后代修善缘的,她没有后代,所以什么也不怕。没有软肋的人能怼天怼地怼到六亲不认。随着年岁增长,大长公主的心胸也修的越来越狭隘。这二年更是无端爱发火生气,除了一年一次的雍州祭奠,绝不出府门一步,就连皇家宴饮也休想请到她。不过这么些年她也并不是虚度光阴,这二年她也写了不少书,最有名的大概就是《女训》、《女德》,矛头直指与皇帝平起平坐的姬皇后。其他也有许多诗歌曲赋流传在外,多是悲苦愁绪,闻者伤心流泪。因为一首《念儿》,痛人心肠,就算大长公主当面给姬皇后难堪,姑嫂二人势同水火。圣上也不肯苛责长姐,只让姬后多多忍让。

闲话休提,且说这一行人无波无澜,好歹是赶在上元节前到了平京城。

城外十里亭,张九郎就被百十来人一拥而上给截走了,不断有哭哭笑笑声传出。想来是他的家人了。

沈寂几次想出来都被挡在了马车里。马车重新出发,往城内而去,沈寂心内奇怪,他早就知道他们不是张家的府兵,心内猜测大概也是同气连枝的贵族亲眷的下属。

彭双很快解了疑,说张家老爷已在城内安置了别院供郎君娘子歇脚。待得了空闲,再来酬谢公子。

白驰靠在马车内,经过西门街听到有唱戏的,正是她爱听的《斩夫郎》,敲了敲马车,要停下听戏。

亲卫们因为身在公主府,仆随主,都不怎么喜欢这出戏。白驰要听,彭义武还劝上了。

白驰也没管他,自顾下车,进了戏园子。

她是不好惹的,还喜怒无常。除了一心巴在她身上的沈寂没几个人受得了她。彭双忍耐的额上青筋突突的跳。沈寂好脾气的冲彭双及各位军爷道了谢。正要言明不想再麻烦他们,自己可另行找客栈,改日再登门拜访张大人云云等客套话。忽有二人自远处奔走而来。及至到了面前,覆在彭双耳边言语一番。

彭双的目光落在沈寂身上,眸色深沉,一挥手说:“公子请跟我走,我家主子要见你。”

沈寂还想推脱拒绝,彭双已挥手让人将他重新架到车上。又叫铃兰和侍书留下陪同伺候娘子,另派了俩人护卫安全。

沈寂这才没挣扎了。从车窗朝外看去,白驰不知何时已上了二楼,开了一扇窗,低头往外看。沈寂喊了声,“我去去就回,不用担心。”

白驰朝他挥了挥手。

彭双骑在马上,回头看一眼,忽然就担忧上了。如果,可能,大概……是真的,那将来这婆媳关系……啧!是个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