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寂非常担心白驰的精神出了什么状况,日夜都要守着她,陪着她。虽然已身在云亭,却不急着去书院。
侍书很为他着急,说:“公子,你以前那么爱念书,吃饭出恭都会嘴里念念有词不叫自己歇息片刻,现在怎么大段大段的浪费时间?你不想一举得中扬眉吐气啦?”
沈寂对这个不懂他心的小厮很无语,“谁真的爱念书了,要不是我这样的出身只能靠念书出人头地,谁愿意起早贪黑,吃苦受罪还被旁人骂作书呆子?那不是没办法嘛!”
侍书想到了“白娘子的嫁妆”,对公子的吃软饭行径表示强烈鄙视,愣头愣脑道:“公子,我以前认为你是个有骨气的公子!”
沈寂倒是聪慧,他一说他就能领会,气得直翻白眼,耐着性子解释,“但凡这世上事都有个轻重缓急。科举关系我的前途,但娘子的一切关乎我的命,你说前途重要还是命重要?”
侍书就是个大傻×,一点台阶都不给他家公子下,激动道:“可是你以前还说,人活一世就是为自己争一口气,不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所以你要奋发图强,要护住你想护住的任何人。”
沈寂一时沉默下来,想说些什么,又看侍书一根筋的傻缺样子,懒得同他废话那么多,只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慢下语调来,拣他想听的说,“弄墨的仇我迟早会为他报,这事我记得,你放心。”
不远处,白驰叫了声阿寂,又把沈寂给叫走了。
侍书气哼哼侍弄他的宝贝马儿。铃兰从拐角处转出来,问,“弄墨是谁?”
侍书正气他家主子不思进取,又为自己早死的兄弟叫屈,正一肚子牢骚,问什么答什么,“弄墨是我兄弟,亲兄弟。”他是个藏不住话的,没什么心机,但能全手全脚的活到这么大,全仗公子赠他的一句话保命法则——除了我和我让你信任的人其他一概不要信。
所以其他人看到侍书,都会觉得有其主必有其仆,都是修炼隐身大法的,寻常没个存在感,也别指望从他嘴里问出些什么话或听到他们对旁人不好的评价,因为人家还兼修闭口禅。
可私底下,侍书就是个话痨。铃兰还什么都没问呢,侍书自动将铃兰当成“自己人”,什么都往外倒了。
这事发生在四五年前,当时弄墨和侍书兄弟俩还不是沈寂身边的小厮。二公子有名无实,身边没有伺候的人,谁都可以踩上一脚。秦氏不许他进学,也不让家中叔伯带他外出历练,学做买卖,是抱着将他养废的念头。谁知沈寂根儿正的很,也聪明,东拼西凑,竟认全了字,还自个拜了西街坊的一位老郎中做了师父。不出二年青出于蓝,已能自己独立给人看诊了。
侍书兄弟的父亲是个马夫,兄弟俩自小觉得二公子好相处,也是个可怜人,私下如同亲兄弟般玩的不错。后来二公子学了医术,也偷偷给他们一家子看病采药,只再三让他们保密不叫沈家任何人知道。
秦氏此人,擅于逢迎,家里宴请会客,必是再三相邀怀安县县太爷夫人,以显面上荣光。因此,县太爷的赵公子也经常过来走动。那可是个宝贝疙瘩蛋,是他娘的眼珠子,比龙子皇孙还要金贵,平时那是一句话的委屈都不能受的。
横行霸道惯了的人,谁人见着不躲着他。可就这样还招了他。那天也不知怎么回事,侍书和弄墨好好的在院子里玩,忽然被几个五大三粗的小厮捉了去,压在沈府的院子里受审。原是赵公子的玉佩丢了,他怀疑是他俩偷的。
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小兄弟俩一整个上午都没离开过马厩,就刚才经过院子,躲在阴凉下歇息片刻。
赵公子可不管这些,让人摆了桌案条凳,四周站的都是沈家的公子小姐和其他几个大姓之家过来玩的小伙伴。赵公子学着他爹的模样耍威风审案,又让小厮掌嘴上刑。
这边吵吵嚷嚷太过热闹,终于将赵夫人给惊动了,一行人都来了。
赵夫人喝问怎么回事。
赵公子嘻嘻哈哈说,玉佩丢了,正审案呢。
赵夫人不觉儿子有错,反觉面上荣光,将来儿子也定是个当官料。于是就招呼夫人们陪同审案,给儿子加油鼓劲。
赵公子面上显出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接着审。
那巴掌打在脸上是疼的,板子打在身上也是疼的,没来由的陷害,围观的嘲笑,兄弟俩个奋力挣扎。侍书年纪小一些,脾气也更大,挣不脱,就张口咒骂:“你陷害我们,你不得好死!你全家都不得好死!”
赵小公子就有些审不下去了,手里捏着镇纸假做的惊堂木,有些想罢手的意思。
然而,这些话可惊恼了赵夫人,她更不想儿子在众人面前失了面子,站起身,指着二人,“儿子,你就是太心慈手软了,将来你要是当了官可怎么学你爹惩奸除恶?娘今日要教教你如何管教这些该拔舌挖眼的下贱人!”她忽的将镇纸砸了出去,砸在侍书的身上,他尖叫一声。
赵夫人大怒,“给我打!什么时候招认什么时候停!”
沈寂赶过来的时候,弄墨将侍书护在身下,苦苦讨饶,他不招认挨打,招认了说不出赵公子丢失玉佩的下落也照样挨打。
沈寂今日一早偷偷出府学医去了,但为着救人,他现编了他们何时何地都在一起,兄弟二人并无作案时间。也不怕祸及自身。
可是他沈寂是什么身份?
就算他说的全是大实话,又有谁理会他?
无足轻重的落魄小公子想护住命如草芥的家仆奴才,可笑不可笑?
然而,人命关天,沈寂再也顾不了那么多,情急之下朝赵公子冲去。所有人都没防备,也真叫沈寂偷袭成功了,硬是扯开了赵方德的内.衣襟,将他藏在怀里的玉佩给扯了出来。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赵方德是又蠢又坏,可他更无法无天,仗着有母亲护着,大言不惭道:“我就是同这俩个不值钱的小东西开个玩笑!怎么了?”
他又凶又横,全然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赵夫人到底是要脸的人,面上讪讪,她不在乎会不会弄死了俩个下贱奴才,却怕别人非议她养了个蠢儿子。随后就带着赵小公子灰溜溜的离开了。
可怜弄墨为了护住兄弟,板子全挨在他身上,苦熬了半夜,天不亮还是去了。
侍书清醒后差点疯了,喊打喊杀,要为兄长报仇。
侍书说到这里,眼圈又红了,泪水落下来,他胡乱的擦去,问道:“你说,咱们当奴才的命就不是命吗?”
铃兰看着他的表情却复杂古怪的难以言喻。就这么一小会功夫,这蠢货就事无巨细的将自己老底都给掀了。关键他俩也才昨天刚认识,不熟吧?
她忽然有些同情起郎官来。
侍书:“你,你这是什么表情?”
铃兰有种世故的沧桑感:“就,突然感觉咱们郎官真是个好人。”
侍书由衷感慨道:“那是自然!咱家公子是最最好的人了!”
铃兰拍了拍他臂膀,“我也真羡慕你的这份天真。”当着主子的面还大呼小叫的抱怨,怪主子不够努力不够拼命为他家兄弟报仇雪恨,这也是世上独一份了。
侍书不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念及公子最近沉迷新妇不用功读书了,不由愁苦的抱怨道:“我家公子哪儿都好,长的好看待人也亲切,又聪明又吃得了苦。将来定是能做大官,有大作为!就是最近不大妥当了,书也不看了,字也不写了,整日就围着他新妇转。说书的都讲过了,什么,什么女人乡,英雄墓。但凡一个男人太沉迷女人,都会没出息,死的早。”
原本铃兰都已经走了,断断续续听了这些话,气上脑门,当即不干了,嚯得转过身,“什么玩意?你说什么?”
侍书一愣:“你有空也去劝劝女主子,别老是缠着咱们公子,来日方长,只要我家公子……”
“我呸!你别你家公子没出息往我们娘子身上泼脏水!哦,不对,公子是好的。你这混账玩意混说什么混账话!我看你这大脑壳子就没两钱脑花子,要不是你主子事事周全照应着你,早不知被人弄死几百回了!我家娘子看上你家公……呃……你这蠢货可真有意思,既然是你亲兄弟的仇,你怎么不刻苦奋斗,念书习武将来出人头地为你兄弟报仇?整日的欺负你家好人公子算怎么回事?可是你自己说的,你控制不住脾气激怒赵夫人,你兄弟护着你板子都挨在他身上。我看你兄弟的死,你也有一半责任,我现在也劝劝你,从现在开始自个动动脑子想想该怎么报仇,别将压力都给到别人身上,欠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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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时候就明白了一个道理,真相在强权面前一文不值。”沈寂闭了下眼,当时所受的震撼,至今仍有余波。
“所以从那时起,我就彻底清醒的意识到,如果没有权势傍身,我所期望的安稳平凡都是奢望,因为随时都会被摧毁。我也护不住我想保护的人……”他盯着白驰的脸,心肝似乎都跟着颤了起来,“那可就真的要了我的命了。”
白驰回忆久远的过去,抱住他,安慰道:“难怪,你以前写信告诉我,你将来想当一名郎中,悬壶济世,游历四方。后来突然听说你进了麓山学院,我还很诧异,你小时候不是最不喜欢当官的嘛。”
沈寂笑了笑,“虽不喜,却有用。后来我为了达成这个目的,用了些心机,也同董大叔和侍书说了,我让他二人装疯卖傻故意到赵夫人跟前闹,又去我大伯母那献计,让她以此拿捏住赵夫人讨要好处。赵夫人果然中计,帮助大伯父调了个肥缺。大伯母大喜过望,一时兴头答应了我的请求,准许我外出求学,还给了我一笔银钱花费。我也顺势提出将侍书一并带走,这也是董大叔心中所愿。可我们还是错估了那些人的心狠,我们走后没多久就听说董大叔得了急症,病故了。怎么可能?董大叔一直身强体壮,哪有什么病症。当时我就有所怀疑,所以当有人喊侍书回去奔丧,我给按住了没让他回去。过了几日,我和侍书偷偷回了怀安,我们掘了董大叔的坟,他哪是病死的,分明是被活活打死的!遍体鳞伤,没一块好肉。”
“后来我常想,一定是我自作聪明让董大叔和侍书装疯卖傻,说些风言风语吓到了赵夫人。她索性下了死手。小驰,这件事是我欠了董大叔一条命,我欠了侍书的。所以,我在董大叔坟前起过誓,将来一定要给他们父子报仇,我一定要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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