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他们无关。”
林十摘下了斗笠,将其搁置在了门边的木架之上。
她朝着屏风的方向走过去,快到屏风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我是纯粹为姑娘而来的。”林十慢吞吞地开口,“我希望帮到姑娘。”
“呵呵~”可以想象屏风后的美人轻笑着捂住了嘴唇,她的笑声尽管没有像是银铃般的清脆,却别具一种魅惑的风味,“自从我得过这种罕见的不治之症之后,我认识的每个男人都曾经对我说过类似的话。”
“那我就是不一样的。”林十笃定地说道。
她的话似乎逗笑了伍丰羽,屏风后面的笑声更大了。
“你可真有趣。”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了起来,屏风后盘起的黑发一闪而过,有人赤足落地,从屏风之后缓缓走出。
那是一位相当美丽的少女。
她挽着倭堕髻,金玉的流苏从簪子末端流落,随着动作而轻轻摇晃,将丝线和稍许黑发垂至乐细长优美的脖颈之上。
她清晰可见的锁骨搭着细长的项链,与黑红交叠的小袖襦衣、宽袖衫相得益彰,□□半露,细腰夺目,那玉足若隐若现,每一下都仿佛踩在人的心尖之上。
伍丰羽,别名卿卿,极水阁花魁。
伍丰羽轻笑着邀请林十到房中的茶几旁边坐下,为林十娴熟地添了一杯茶:“公子甚是眼生,敢问佳名?”
“灰乌。”林十省去了一个“灰乌鸦”中的一个“鸦”字,将其作为了自己的名字。
她从善如流地坐到了伍丰羽的对面:“你就不用自我介绍了,我知道你,羽小姐。”
伍丰羽倒茶的动作一顿,水险些洒出茶杯。她放稳茶壶,感叹:“真难得听到这个名字,我已经很久不用它了。”
林十定定地看着伍丰羽:“但比起极水阁的花魁,你最初的名字,才是你真正的名字。”
林十是用陈述的预期说出这句话的。
伍丰羽笑了:“是这样的,灰公子……请容许我这么称呼你。”
她抱了一把琵琶,坐在了林十的对面,轻轻拨了几下,微笑着询问林十:“公子要听什么?”
林十瞥了她一眼:“我是一个俗人,对音乐没有太大的鉴赏能力,你想要弹奏什么,就弹奏什么好了。”
“那么……”伍丰羽的指尖划过琵琶弦,轻轻弹唱起来。
她的歌声因为嗓音沙哑的缘故,不能算得上动听,然而其中蕴含的漫不经心的情绪,却给予人一种极度冷酷的傲慢。
明明伍丰羽的唇角上扬,带着谁也拒绝不了的甜美笑意,若是换了一个人坐在她对面,却能如坐针毡。
因为这是一首战曲。
林十耐心地听着,耐心地品味。
她在脑海中过着伍丰羽这一个人的一生。
出身商贾之家,本家庭美满,也寄托了父母的期许,但是后来证实被奶妈不小心弄错了她与真正的千金小姐,回到了乡下生活,却被真正的亲娘极度嫌弃,甚至谋划冥婚事宜,她仓皇出逃,跌跌撞撞,却又在中途被卖入青楼,流落红尘。
这是她来到青楼的第十年。
也是从最低等的仆役做起,爬到名动京城的花魁的第十年。
但也就是在这一年,她生患绝症,如果没有拿到传说中的东海珍珠磨制成的粉末服用,必死无疑。
可是刚才也说了,那是传说中的东西,只有一幅古老药方的绘图而已。
甚至于林十拿来的,也并非是真正的东海珍珠,而是形似东海珍珠的普通珍珠,入药无用。
加上金钱的筹码,骗骗老鸦求一个见面的机会,倒是足够了。
“啭——”
扫弦结尾,吟唱落幕。
伍丰羽的脸色仍然是最初的红润,除了声音的改变,没有人能看出她已经病入膏肓。
她只是抿着唇,似笑非笑地看着林十:“这一曲《楚歌》献给公子,公子喜欢吗?”
林十鼓掌:“嗯,很不错。”
琵琶的境界已经差不多到了能以乐入道、影响人心境的地步了。
这种夸赞,足以看清林十对伍丰羽的评价有多高。
“承蒙公子厚爱。”伍丰羽微微一笑,“所以,也不枉公子来这里一遭了。”
“请回吧,恕我不送。”
她把琵琶再次抱在了怀里,朝着屏风的方向慢步走了回去。
林十准备叫住她。
但是伍丰羽似乎意识到了林十要说什么,于是便头也不回地回答道:“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所谓的东海珍珠,即使有,于我也无用,所以以此为筹码想要我做些什么,是不可能的。我并不计较公子为与我见面而撒下的谎言,但到此为止,再进一步,就是万劫不复之地了。”
“我知道,那本古书也是你胡诌的。”林十说道。
伍丰羽的裙摆停下了晃动。
“你现在只是在等死。”林十微微侧头,“因为你这辈子苦过了,也荣华富贵过了,即使刚过桃李年华,也无怨无悔。”
伍丰羽往前走了几步,把琵琶搁置,转过身来:“公子似乎很遗憾我选择的未来。”她默认了林十的说法。
“所以,公子期许什么?”她抿唇笑着,凑近林十,“救风尘?亦或是春宵一刻?”
林十站在原地,略微低头,注视着伍丰羽的眼睛:“我说了,我是来帮你的。”
她的指尖抬高,一枚玉佩出现在了掌心中央。
伍丰羽微微一愣,随即睁大眼睛,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玉佩,本能想要上手触摸。
然而林十把玉佩收了回去。
“等等……”
“不等,这是我的东西,你要的话,自己去争取。”
那玉佩是伍氏商会的通行证,伍丰羽能走到现在这个地步,绝对是有能力拿到它的,所以也完全有能力凭借这个玉佩,去面见伍氏商会背后的伍安昌,但是伍丰羽却没有这么做。
其实他们可以见面的。
也可以消解一些本来不应该存在的误会。
可惜,伍丰羽并没有选择这么做。
“……这是毫无意义的行为。”伍丰羽最终是把手伸了回去,轻叹了一口气,“是我失态了,公子,你的情报确实比其他人要多,不仅知道我小名为小羽,还知道我与伍氏商会的伍老爷有关系……但你更应该知道,我跟他们并无血缘关系,只是他们家奶妈的孩子。”
滴血认亲证明了她并非伍氏血脉,也与那对温柔可靠的父母无缘。
“那如果我说,那位奶妈是故意换子,”林十侧头,“而当初为你们验血的医师,偷换了你们盛放血液的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