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阁历代掌门皆为无情道修士,因无情道一脉以寒属性灵力为著,是以青离山巅常年覆盖着皑皑的白雪。萧瑟的庭院内除了一池灵荷,再无半分颜色。剔透若霜雪的风铃碎片在静谧的夜里轻吟出悦耳的声音...清脆的铃音沿着夜色流入暮雁离的耳际,引得她秀眉轻蹙,仿佛所聆听的不是曼妙之音,而是追催命之语。
她冷冷地凝视着在檐下随风摇曳、相撞的玉质碎片,随后在抬手之间将其随意扯下...玉铃的半块残片在半空中划起好看的弧度,继而在皲裂的瞬间化为点点灵光消散在暗沉的夜里。
自白色的灵光擦指间而过,暮雁离皱起的眉头亦是微微舒展,至神情平复,她步履轻缓地踏入微掩着的门扉,自视线落在那双清透若琉璃的碧眸,她缓缓而言,“这些时日,我的旧疾仍旧难愈,是以今日来此是为……讨要仙草。我知我不该提此要求,但若不如此…我的修为恐难精进...不知掌门可否割爱?”
言罢,她神情颇为拘谨的静侯着他的答复。
洛离情端坐于桌案旁,柔和的烛光映照了他的侧脸,朦胧的暖色衬得他面部的轮廓柔和了几分。纤长的鸦色睫羽微微下垂,在眼睑下投下暗青色的光影。然随着话音一落,那双微垂的眼睫缓缓上抬,如玉的指节亦同步置于她的腕部,待诊治完她心疾的情况时,他清凌凌道,“未有不可,我可将絮果赠与你。”
见到呈递于眼前的仙草,暮雁离忍不住出声道,“真的?”
屋内烛火摇曳,幽暗隐匿了他精致若瓷的半张脸,明与暗交织,诡异而邪性。颜色浅淡的瞳眸微深,神情亦是难以分辨,至沉寂半晌,他语调和缓道,“是。”
暮雁离悄悄地打量着眼前之人,低声道,“多谢。”
那祭品不过陪了他五十载而已,如何能比得了自己,她捧着盛装着仙草的玉匣缓步踏出了房门,之前眉眼间的阴郁一扫而空。
***
阴暗、潮湿的地牢内,弱水泛着粼粼波光,氤氲着的水雾夹带着沉闷、腐臭的气息。落玉的半截身子浸泡在弱水里,白皙的肌肤已有一部分溃烂,额前的碎发被汗浸湿紧密地贴在苍白的肌肤之上,之前伤口渗出的鲜血已然凝固成血痂,它们和衣物黏在一起,稍一动作便是剧烈的疼痛。
然而即便身处恶劣至如此的环境,她脸上也未有将死之际的悲伤...满身伤痕的少女以指尖理了理凌乱、湿润的发丝,目光转向了与她几寸之距的人,“他答应过会赠与我仙药的,这次我定能为你凝魂。”
她声音软糯得冬夜里的绒雪,轻飘飘的,不含一点棱角。
闻言,柳夜不置可否地说到,“他为何要赠与你,难不成你真的相信他是善人。”
她一针见血地点明其中的缘由关系。
落玉的情绪亦于刹那间跌入谷底,她轻咬唇瓣继续说到,“我不想要你死,所以…我以我之性命相换絮果…”
然还未待她说完,一声嗤笑便切断了她的话语。
“当真是可笑!若他反悔呢?你真的了解过他么,到那时你当如何?”
她不知道在嘲讽自己,亦或是眼前单纯的少女。那样的人她当年早就领教过,而今却是没那么愚蠢了,可眼前之人呢?她恐是被蒙骗了。
少女激动得脸颊微红,“他许诺过我,若是我愿回宗门,便赠与我絮果,他定不会骗我的。”
她的语气虽坚定,却不知是恐惧...亦或是想起别的什么,落玉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沉没于咽喉,再也难出一语。
正待落玉陷入长思时,牢门缓缓打开,那抹不染纤尘的身影倏然映入眼底,见之,落玉艰难地对抗着弱水的阻力走到他的跟前,她目光灼灼道,“掌门今日来此可是为了赠药?我就知道你定然不屑于欺骗于我的。”
衣裙染血的少女怔怔地望着他,澄澈的眼瞳里充满了期盼和希翼。
洛离情唇角微动,几欲张口,却一如失语那般,怔在了原地。
察觉到他神色的异常,落玉小心翼翼地唤他,“你不会骗我的,对吗?”
少女的细白手指捏得自己的袖口发皱...她害怕听到不一样的答案,从而彻底地打破心底的幻想。
待压下心间肆意不定的情绪,洛离情淡然地对上了少女殷切的眼神,一字一句皆为沉稳、淡漠,“我已将絮果赠与暮雁离。”
他的声音如棋子落盘,清脆动听,然落在落玉的耳内却犹如催命之音。
“你说…什么?你定然是在骗我的。你在骗我,对吗?”
少女清澈的瞳眸内已然撕裂那一丁点儿的光,只余下无边的死寂。
洛离情一派霜华之色,皎洁、清冷若天边月,看似容易接近,实则不可触及,他的声音如染清辉,凉意流淌在唇齿之间,“暮雁离她身有旧疾,若无絮果,修为不固...”
他言语冰冷,全然未顾眼前之人几欲崩溃之态,落玉涩然道,“你不是说过…要将絮果赠与我吗?你怎能食言。”
“你怎能够骗我…她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么!”
她以性命相换,然他却以欺骗与谎言相待。
弱水的寒意透入骨髓,仿若将她血液全数冻结...少女垂于身侧的指尖微微发抖,唇瓣也愈发苍白。无絮果凝魂,柳夜怎么办。
洛离情眼若含冰,神色尤为平稳,语气一如既往的清冷,“我来此,不过是为了告知于你。”
他的声音在阴沉的夜里中显得格外缥缈,其中暗含的凉薄之意直达心底。
言语了罢,洛离情不着一语踏出此地,徒留面色煞白的少女呆愣在原地,落玉微微垂眸,她甚至不敢以余光去瞥另一侧的人。
是了,柳夜说的对,错信非人,如何救得了她。
见她不再言语,柳夜一副全然不在意的表情,“看到了吧,音阁之人皆是如此凉薄,你本就不该求他。”
闻此,落玉亦是了然。而今,她再也无法再自欺欺人地去麻痹自己…他是有苦衷的。他哪里还需要苦衷呢?他甚至都不需要伪装了。
她献上一颗真挚的心,炙热的恋慕,他回以剜心、剥骨,欺骗、利用。哪怕是她生命的最后时日,他对她依旧如此。
她舍出血肉及魂魄从来都换不回他的一丝怜悯。她的存在只是为了另外一人而已,这一点…从来都未有改变。
既讽刺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