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阁弟子若离山门则会被废除一身修为,斩断四肢经脉,因而千年以来未有弟子敢叛出宗门。可即使是明了自己会遭受如此严重的惩罚,落玉依然不悔,她宁可与宗门彻底决裂,也绝不要当那所谓的替身。
落玉以指尖拢了拢耳边的碎发,拖着一身血污走到洛离情的跟前,苍白的唇吐出几个字眼,“动手吧。”
她的声音干涩无比,却自有一股淡泊与平静。
眼前的少女褪去了本该存有的天真与活泼,不再如雪一般的纯净,反倒鲜明得犹如雨后海/棠...数年前雪夜中的她从未露出如今这般陌生的神色,那时的她哪怕是小腿被冰霜所割破亦会疼得直掉眼泪,筑基时洗筋伐髓的痛苦甚至让她差点放弃修仙,而今她受雷劫之刑却面如常色。
她再在也不会在他面前袒露自己的害怕和痛苦,她将这些尽数隐藏了起来...她看他的眼神恍若陌路之人。
洛离情眸色微敛,“你可后悔?”
“自然不悔。”
落玉语气宁静。
这是她做得最恣意的决定,又怎会反悔呢?她只悔让出的那半颗心...任由自己的真心被践踏。
他以灵力剿毁她已然凝结的气海,自她的眉间逐渐开出一道金色的光痕,而这金色的印记则昭示着她蜕为凡躯。一刹那,全身的灵气在刹那间溃散,经脉被冲击得支离破碎,少女的唇边隐隐透出血色。
随着疼痛的加剧,落玉面色越发惨白,她的下唇被咬得渗出咸腥的血珠,然而她仍旧是一派风轻云淡,好似被毁修为的非她一般。
微凉的指腹自她的眉心落至眼尾,温热的血与冷玉般的指节鲜明地相映,洛离情指尖一滞,“你可悔....”
闻言,落玉的脸上绽放出苍白而脆弱的笑,如昙花一般转瞬即逝却分外夺目,“不必....还请掌门继续行刑。”
少女衣袖内的指骨被捏得泛白。
他沉默未语,视线落在她澄澈、明亮的眸子内....落玉吞咽着咽喉上涌的鲜血,语气直白:“舍不得我?呵...我于你而言恐怕连物件也不如,我已将那半颗心予你,你还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她的话语不带任何情绪,只是单纯地抒发着自己心中的郁气。
晦暗与阴翳隐晦地滋生在碧眸之下,他冷凝俯视着刑台下方的人,如视蝼蚁一般持剑斩断了她的手筋。轻薄若霜玉的剑在日照之下反射出阵阵寒光,艳色的血与寒光相映,形成一种诡异的美感。
高台之上的人雪衣鸦发,容颜清绝出尘,宛若佛坛上纯白的优昙婆罗,亦如神龛内精致的玉像凛若霜雪...即使是折断人的筋骨亦可凭空生出折花般的自然与悠然。
落玉神情淡淡地伫立在刑台中央,她瘦弱的身形隐约有不稳之态。原本白皙的腕部已然露出森然的白骨,血液自血肉模糊的伤口汩汩地往外冒。鲜血沿着掌心流入指缝,继而又在指尖汇聚成血滴,在白玉地面开出殷红色、诡异而艳丽的花,那花由的落玉灵力所化。
她仰视着上方冰雕玉琢的人,苍白的唇瓣微动,“我已陪你五十载,恋慕亦如是,本以为能捂热一块寒冰的,现今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我此生唯一后悔的便是遇见了你。”
若是知晓这一切,她宁可死在雪夜中,或许那样就不会痛苦至此。
洛离情眼神淡漠,“你还是小时候的性子。”
落玉定定地看着数年来极为熟悉的人,遂自嘲道,“小时的我是怎样?以你为天,奉你为神明,懦弱而无能。”
那时的她只不过将他装在了自己的心中,偏偏所有人都认为她性子本当如此。
“而今我与你再无瓜葛,你可听清楚了洛离情。”
落玉声音虽柔软却自有韧性。
掩在衣袖里的手指渐渐收拢,指节被握持得微微泛白,洛离情眉心的红痕愈加灼热,眼眸里酝酿着诡谲的情绪。
落玉并未注意到他眼底的异色,她拖着残败的身躯径直朝着与他相反的方向走去。
* *
芳华院,落玉立在院里轻扣房门,等候着屋里的人。不时,半掩的门扉敞开,暖色的烛光流泻了一地。
借着昏暗的烛光看清楚来人的面貌,云溪眼底的欣喜几乎压制不住,“小姐。”
进入屋内,落玉并未处理自己的伤势,反而神情严谨地直视着眼前之人。
“云溪,你已陪我五载,已是自由之身。”
云溪眼底的欣喜瞬间被慌乱所取代,她唇边泛起的笑亦是僵持,“小姐,你不要我了吗?您不是说过不会抛弃我吗?”
又是抛弃,落玉指尖微动,转而凝视着灯盏里闪烁跳跃着的烛光。
“我丧失了修为,你不必再跟随我。”
她想要说,自己无法再保护她,却艰涩难言,恍若有着一双大手扼住了她的咽喉,堵住了哪怕是一点的声音。
云溪唇边的笑微微放软,“小姐若是没有修为,我定会保护好小姐,只是唯恐小姐会嫌弃我。”
她的声音越发小,眼里溢出担忧之色。
下一刻,落玉弯腰吹灭了烛火,自床榻内侧取出包裹携于肩上,她侧目而视,“走吧。”
她们两人踏上山门的小路,直至天色渐暗落步于音阁下的小镇,时至深夜,街道上空落落的,除了更夫的声音外,沉寂得落叶可闻.....落玉挨家挨户寻找着暂未歇业的客栈,然努力一番,行过了几条街巷仍旧是一无所获。
正待她准备暂歇荒野时,身旁的人忽而道,“我有一处宅子,只得委屈小姐。”
街道上满是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灯笼,秋风萧瑟入骨,落玉拢了拢单薄的衣裳,“也好。”
两人凭借着云溪的记忆来到了一座荒废已久的院落,月光之下,庭院内杂草丛生,不知明的灌木、树枝交缠在一起,幽暗当中,乍一看仿若栖息着的鬼影,而木窗之上的纸糊已然脱落,冷风在孔洞之间来回穿梭发出呜咽之声。
荒凉的景物落入目中,云溪微微皱眉,“小姐,这...”
落玉拂开蜘蛛网,步入房间内,往榻上铺了一层柔软的被褥,以梳妆台挡住了木窗的孔洞....
翌日,光线由窗棂漏入屋内,微一睁眼刺目得紧,待初初适应后,落玉掀开被褥缓然起身,视线扫过四周却未见云溪的身影。
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果然,一踏出屋内便见横躺在地上的躯体,落玉弓身攥住她的手腕将云溪强行拉到自己背上继而朝着镇上走去。一路荒凉无比,泥土崎岖,颠簸感终是弄醒了背上的人,云溪虚弱道,“我的匣子内存着房契,若小姐用得着的话...”
“莫要胡言。”
落玉一口回绝。
“小姐是嫌弃了?”
云溪气息逐渐不稳。
她私心希望自己能以另一种方式陪在小姐身边。
落玉声音柔和,“我会治好你的。”
背上沉静了一会儿,才落下声,“好。”
落玉背着她进入医馆,目光落在柜台之前,“请问老先生,可否为她诊治?”
医者示意两人坐下,而后伸出手指搭在云溪的腕部,似是仔细体会着,忽而眉头蹙了起来。
“她脏腑皆伤,恐是....”活不过一月。
他微微止言。
“请您替我照顾一下她,我过段时间必会回来。”
落玉垂眸,佯装镇定。
云溪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一把拽住落玉的衣袖,“小姐为我不值得,你知道的....我不过是一个婢女而已,你可以拥有很多仆人。”
她知道小姐会为她去求掌门,她本就活不了的,她不能让自己连累小姐。
落玉的眼圈泛红,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继而辞别医者,沿着陡峭的小路回到山门之前。她顾不得自己的伤势闯入了护山大阵,妄图以一介凡人之体破开阵法。无数虚幻的剑影凝结成实体刺向阵法中的她的双臂,少女的脸颊被剑影划过,留下一道道刺痛而灼热的红痕,肩膀亦是在瞬间被剑影贯穿。
在强大的阵法灵压之下,她的身躯被压得弯折..仅能在地上爬行。温热而粘腻的血液自她的额头流向眼角,几乎掩盖了她的视线。
约莫片刻后,她的意识开始混乱。
自神识昏厥之际,阵法突然打开,月白色宗门服饰的人冷眼看着阵法当中的人,“你是何人?为何擅闯?”
落玉单肘撑地缓慢起身,她的语气充斥着恳求,“请您...和掌门通报一声音,我有要事相求。”
然而对面的人却是冷笑一声,“掌门说过不允许凡人踏入宗门,否则定杀不饶。”
“我有急事,求你了。”
落玉的声音弱了些。
“你曾是本门弟子,对吗?既然叛出宗门便未有回来之说。所以,你还是得识趣些,赶紧离开此地。”
“懂了吗?”
他轻蔑地看着她,似乎下一刻又要开启护山大阵。
落玉抿了抿唇,双臂无力地垂在身侧,“是我之错,你跟他说…若是愿意救云溪,我可以付出一切,哪怕是我的性命。”
作者有话要说:逐出宗门是阴谋,是为交换条件,让女主自愿献祭,设定是这样炼制出丹药的效果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