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饭的铃刚响,上千号员工就迫不及待涌出来,高处看分成了两条线,就像是溪流一条笔直通向食堂,另一条则推着自行车蜂拥着往厂外赶去。
叶疏雨拉着宁微的手,拼了命才挤进食堂排队,脸蛋被挤的红扑扑,得意洋洋道:“我说了吧,今天食堂有萝卜丝炒肉沫铁定人多。还好我们来的够快。”
苗可语把跑掉的布鞋重新穿上,从布兜里拿出饭盒快步跟上,馋的咽口水:“赶紧跟上,我都快一个星期没见着肉了。”
宁微踮脚往前看,打饭的阿姨面前一大盆白萝卜丝,肉虽然不多,隐约还是看到了几点。“还真有萝卜丝炒肉末,老实交代你是哪里收到的消息?”
“一厂人气王的称号难道是白给的?”叶疏雨颇为得意拍了拍小胸部,“为了咱们在一厂的幸福生活,早就将食堂的阿姨拐到手。明天吃什么,我今晚就能知道,哈哈!”
三人打了饭菜,快速找张餐桌坐下。
宁微挖了一大勺萝卜丝,清甜的味道加上肉沫令人食欲大开。她没多少粮票,这个月都只能勉强维持住温饱,肚里早就缺油水,连吃了好几口肉这才感受到满足的饱腹感。
叶疏雨勤快地将肉沫挑出来,放进宁微碗里,“碗里的肉都给你。”
宁微挡住饭盒:“给我作什么,自己吃。”
“这可不行啊。”叶疏雨不乐意,将宁微的手从饭盒上移开,又将肉沫倒进去,“我时不时回家就加餐,家里的肉就等着我回去吃。你这小身板都饿瘦了,得多吃点。”
这段时间,叶疏雨没少分口粮给宁微,还隔三差五就变出一个水煮鸡蛋。
眼下鸡蛋可是稀罕物,有钱都无市。
宁微是真不知道叶疏雨都是从哪里找的东西,又是废了多大的功夫。
两人边吃边聊,宁微关心了下新型号的载波机,等两人聊完,苗可语才隐隐不安的插话。
“宁同志,明天厂里就要正式开播。你紧张吗?”
宁微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旁边的冷嘲热讽打断。
“广播站?一厂就是喜欢玩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宁微看过去,隔壁桌坐着一堆老爷们,个个穿着工子背心喷着口水高谈阔论。
叶疏雨不喜道:“都是生产线的同志。平时个个做事不积极,说起八卦倒是积极的很。”
生产线的男同志们愤恨不平。
“厂里做这个广播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对啊!有什么好处!”
“还不如多给我们点补贴,这日子嘴都快淡出鸟来,钱净去做那些没用的东西。”
“我对广播站倒是没有什么意见,不过怎么找的都是女同志?”
女同志一词出来,人群一阵倒喝声。
“男性的声音更有力度更浑厚,朗诵起雷锋同志,那才叫一个好听!”
“女性声音黏黏糊糊,你们说,那女的能念好词吗?不会两句话不出,就开始撒娇了吧?”
全场一片哄笑声。
“反正这广播出来,我是不听!”
“我也不听!”
“打死都不听!”
叶疏雨啪的一声将筷子拍桌上,艴然不悦。
“别去。”宁微拉住起身的叶疏雨,她抬头看见许主任拿着饭盒走进食堂的门,听完那番话,脸被气得涨成猪肝色,进来逮着生产线那批人当场就开始教育。
“饭吃撑了,还是水没喝饱?不想在食堂吃饭就滚蛋!”
王军不服气:“女播音员就是不好,厂里更是业余的人,就是播不好听,许主任怎么还不让说呢?”
许主任直眉瞪眼,“王军是吧?我等会就找你领导好好谈谈!谈谈像你这样的破坏分子,怎么会出现在一厂!”
这些男同志才灰溜溜的出了食堂。
苗可语说:“这段时间厂里流言蜚语多,宁同志你别往心里去。”
“怎么说?”
“有些人觉得我们播不好,也有些人就是单纯眼红我们能多拿五块钱。”
苗可语在复线部,领导管的少说闲话的人就多,这几天听了不少冷言冷语。他们见苗可语去学播音基础课,就阴阳怪气。
“赚大钱去了?”或者是“赚大钱回来了?”
苗可语揉揉泛红的眼眶,“我开始也难受,久了就好了。”
“都是些什么烂人。”叶疏雨憋着一肚子气,“有本事就自个儿上啊。”
宁微继续吃饭,“事实胜于雄辩,他们说我们做不好,我们还就非得做好给他们看。”
“没错。”苗可语同志非常认同。
翌日。
宁微看着还在熟睡的叶疏雨,她轻手轻脚打好水将脸洗干净,换上短袖白衬衫,又套了条蓝色棉麻的直筒裤。才轻轻打开宿舍的绿铁门,站到了外边。
宿舍楼离着厂区很近,站在二楼的位置还能看清马路那边厂门口上画的大收音机。
中午就要正式播音,宁微说不紧张都是骗人,找了个角落,确定不影响其他人,她才按着高燕祥的话,开嗓。为接下来的播音做好准备。
开嗓,是为了锻炼腹部肌肉,使肌肉收缩会变得更好。就像运动员赛前的热身,开嗓能够更好的保护嗓子,也能使嗓子打的更开。
宁微先开始打嘟练习,让气息先顺下来再闭口哼鸣,一套流程下来才开始唱一些简易的练声曲。
“12,34,54,32,1—yi-i-ya-a-vi-”
清晨,雾气还很重。
女孩站在雾色里微仰着头,扎了一夜的麻花辫散落下来,微卷的长发荡在身后,阳光穿透雾色洒在她的脸上。
一行刚从舞厅回来的人就愣在原地。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
“我认识这女的,一厂新选的播音员,叫什么......宁微。”
“瞧着身材不.....”这人话音还未落,就被旁边的男人踹了一脚。
“说话都给我注意点。”沈泽在舞厅熬了一夜,嗓音还稍微带了点沙哑。
他站在楼下看了一会儿,直到宁微练音结束,才带着一趟人扬长而去。
午休时间,许主任就将人带进厂内的广播站。宁微刚进去,就吃了一惊。不足二十平方的房间,围坐满了人。
中间摆着播音设备。
领导们担心占用宁微播音空间,一个个搬着椅子贴着墙壁坐,人数多到俨然在房内围成了一个圈。
许主任生怕宁微紧张,笑着安抚:“不要太过在意我们,当这些人啊都不存在!”
“没错,就当我们不在。”说话的是厂长。
“宁同志,你可千万沉住气啊。”这位是复线部的主任。
“宁同志,好好干,你一定行。”这位是设计部的主任。
领导们纷纷发言,倒是显得比宁微还要紧张,还要在意。
毕竟播音一旦成功,一厂算是开了先河,日后将会是华国所有无线电厂学习的模范。
宁微觉得好笑,却严肃的向领导们敬了个礼,“请领导们放心,我一定坚决完成好领导和组织交给我的任务。”
说完,宁微走到播音台处,将带线的话筒拉拢坐下。
许主任亲自站到开播键的位置,他将手心的汗都蹭到裤管上,只等宁微一个眼神便将开关键推动上去。
屏气,忐忑。
“宁同志,准备好了吗?”
沈泽和同事在国营饭店吃饭,懒洋洋的用筷子不断搅晃着茶杯,瞧见墙上的时钟,动作停下,“去喊老板把收音机打开。”
“泽哥,没事开收音机干嘛?”有人不明白。
沈泽反问:“今天是不是厂里广播站开播的日子?”
时间也差不多到了。
那人自以为很懂,“厂里两播音员都是女人,有什么好听,念新闻都没那个味!”
又有人插话。
“播音员里不是有个叫宁微?你们不知道,她和我都在宣传科。这人就是爱装,爱显摆。没有大小姐命,一身大小姐病。”
“声音难听的要命,能播出什么像样的东西?一厂的同胞没一个人支持。”
沈泽厌烦地拧眉,眸色淬了几许冰冷,“同部门的同事,嘴巴再不干净就拿厕所刷好好洗洗。”
史宇被沈泽凶狠的眼神唬住,马上反应过来,又想起沈泽没出国前的名声,身子抖着冒一股子冷汗慌乱解释。
“泽哥对不住,我没想到这女的命好还能让你看上。是我说话不知分寸,你别往心里去。”
沈泽没吭声,松松垮垮靠在靠着椅背上,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将筷子丢到了地上。
懂脸色的小弟们马上开始收拾。
史宇被丢出了国营饭店,摔了个鼻青脸肿。他万万没想到,仅仅是抱怨了一个女人,就让他努力大半个月的心血打了水漂。
老板专程拎了个收音机放桌上。
小弟卡着时间把频道调成南城一厂。
开始还只有电流音的收音机,慢慢放进来一段音乐,是一段歌唱祖国的音频,随着音乐渐渐淡出,音响里传出温文婉约的女音。
“大家好,这里是南城无线电一厂电台。1962年10月9日电台正式开播,我是宁微,是宣传科的一名同志。今天将由我为大家播报厂内的轶事新闻。”
声音柔婉淑静、字字珠玑、洋洋盈耳。
像是一缕春风,抚过众人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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