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中央,少年一身素衣,立于佛像前,双目微垂,视线毫无焦点的散着,徒有一股悲天悯人的气息。
郁晚捧着一碗桃花圆子,快步走上前,语音娇俏:“夫君,等久了吧?”
谢无祈循声看过去,浅浅弯起眉眼,只是那笑意分毫不达眼底,“不久。”
他的视线在郁晚手中的那碗圆子上顿了下,很快移开,神色寡淡。
注意到谢无祈的视线,郁晚将手中的瓷碗向上托了托,“要不要尝尝?我特意留给你的,这是桃泽山上的特色,乃是由山上桃花所酿制的圆子。夏季燥热,此物冰凉解暑,正是饮它的时候。”
谢无祈脸上的笑意不减,单手将递到他面前的碗向外推了推,“不必了,我不喜食甜。”
“不甜。”郁晚单手拖着碗,另一只手握着勺子沿碗缘搅动一圈,在她的动作下,一颗颗桃花圆子打着圈儿转起来,晶莹剔透霎是诱人,直教人食欲大开。
“你尝尝嘛,真的很不错。”说着,郁晚已经舀了一颗就着碗送到他唇边,期待地看着他。
谢无祈盯着郁晚的动作后退半步,收起了唇边本就浅薄的笑意,再次拒绝道:“不必。”
经他这么一躲,郁晚手下不稳,勺子中的圆子掉落回碗里,四溅的汤汁洒在郁晚的袖口。
注意到谢无祈防备的眼神,郁晚的脸色也跟着变了变。
她有些艰难地扯出一抹笑,颤声问:“你是不是怀疑我在这圆子中做了手脚?”
谢无祈盯着她并未言语,然而他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郁晚压着委屈,与他对视,片刻之后,在那道淡漠的目光下,仰头将碗中的圆子一饮而尽。
她抹去唇角的水迹,将空无一物的碗倒转,几滴汤水顺着碗沿砸在地上,“既然你不喝那便算了,总也不好浪费,我再饮一碗就是。”话落,郁晚背转过身再不看他。
谢无祈的视线落在那只空空如也的碗上,浓黑的眸子抖了下,“抱歉。”他性子本就谨慎多疑,加之方才所遇之事,难免会怀疑郁晚那一举动背后的动机。
郁晚哼了声,像是发了恼。
然而背对着谢无祈的那张本该充满怒色的脸,此时却分明挂着笑。
“算了,也不能怪你。”
此时殿内只有她们二人,先前招待她们的庙中女子不知去了何处。
“我猜你应该同我一样,方才分开后被那神秘的庙主人允诺完成某件于对方不利的事,就能达成一件心愿,才会因此怀疑我罢。”说着,郁晚摊开手掌,白嫩的掌心赫然躺着一颗褐色药丸。
见谢无祈皱眉,她解释道:“我方才写下的愿望是希望夫君永不变心,那屋子里的神秘人便给了我一颗药丸,说只要让你服下它,就能达成我的愿望,只不过你再也无法用剑就是了。”
“我可没用这害人的药。”郁晚颇为幽怨的瞪了谢无祈一眼,随即将手中的药丸扔到他身前。
谢无祈抬手接住他扔过来的药丸,漆黑的眸子沉如死水,半晌后从腰间取出一颗与郁晚那颗别无二致的药丸,低声道:“是我误会了。”
见他眼中划过一丝歉意,郁晚罕见的没理他。
两人沉默着站着大殿中央,当真有了几分小夫妻间吵闹置气的味道。
不多时,远处传来一道笑声,打破了殿中的沉寂。
“不错,你们二人倒是坦诚且有情有义,算是通过了我的考验。”话落,原本不见身影的荷花与荷叶跟随在一青衣女子身后从殿外走了进来。
青衣女子双手交叠搭在身前,步步生莲缓缓走向殿内,随着她的走动,空气中荡开一股若有似无的草木香气。
她头上戴着白色的斗笠,外罩云色薄纱。
一眼看去,只能看到薄纱之下坠于胸前如瀑般的乌黑秀发。
青衣女子靠坐在佛像右侧的竹椅上,她的指尖勾着眼前的纱罩,遥遥打量了郁晚和谢无祈一眼,“说罢,你们想要什么。”
还未待旁人开口,那青衣女子又笑着补充道:“就莫要说什么许对方一心一意的话了,我自是没有那操纵人心的本事,只能许你们一些身外之物,算是对你们二人的祝福。”
郁晚早知如此,若那丹药真有那么神奇的功效能令谢无祈爱上她还永不变心,她的任务也就不必是攻略他,而是去取得这颗神药就是了。
是以,打从一开始,郁晚就是故意让谢无祈怀疑她,从而误会她再对她心生歉意。
两人对视一眼,郁晚用肩膀碰了碰身侧的人,“夫君,就由你决定罢。”
谢无祈摇头,“方才我不该那般对你,便是你想要什么,我都听你的。”
郁晚脸上那点儿莫须有的郁结彻底散去,换上一副甜蜜的笑颜,她埋着脸趁机朝着谢无祈怀里钻了钻,“夫君,你可真好。”
谢无祈垂眸看着扑进他怀里的人,轻轻嗯了声,然后牵起她的手缓缓捏了下她的手心。
“那我就说了?”郁晚眨眼,意识到谢无祈往她手中塞的东西是什么后,面色如常的问道。
谢无祈语气间无半分不耐:“嗯,说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旁人看起来,倒真像一对和睦亲密的新婚夫妻。
也就是郁晚了解谢无祈,知道他此刻的反应完全是出于配合她演戏。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总归给了她名正言顺接近他的机会。
郁晚浅浅笑着,视线转到青衣女子那处,“金银财宝可以么?”
闻言,青衣女子似乎轻笑了声,似乎并不怎么意外,“想要多少?”
郁晚丛这声轻笑中听出嘲讽之意,她装作视而不见,弯着眼道:“你能给我多少?我都要。”
几乎把贪婪和俗气浑然展现在脸上。
听她如此说,青衣女子也不再遮掩,直接嗤了声。随即抬了抬手,便有一行人抬着数十个箱子鱼贯而入。
箱子打开,里面赫然装满了金银财宝琳琅满目。
青衣女子看向:“如何?”
郁晚瞪大了眼:“当真都是我的了?”
须臾,青衣女子轻笑一声,起身拂去裙面的褶皱,再没多看郁晚一眼,而是从谢无祈身边擦肩而过。
在行至他身旁时,她脚步微顿,纤细的指尖缓缓挑开薄纱的一角,投以谢无祈一道意味深长的笑。
随着她走出殿外身影消失,原本殿中的一行女子也跟随在她身后离开大殿。
殿外,前一刻还万里无云的天突然阴云密布,雷声轰隆作响。
荷花朝外望了眼,惋惜道:“天公不作美,今夜你们怕是无法带着这些东西下山了。”她的视线在那一排敞开的箱子上一扫,继而道:“不过就算是没有这天拦着,你们一时半会儿恐也难将这么些箱子带下山。”
郁晚跟着露出苦恼的表情,“只能待天晴之后,再想办法了。”
荷花笑笑,抿着唇没说话。
“对了,敢问荷花姐姐,不知这庙里可有能供我夫妻二人留宿之地?”郁晚问。
“有倒是有......”荷花笑着,状似无意瞥了谢无祈一眼。
谢无祈浅浅拥了郁晚一下,谢道:“那便多有劳烦了。”
荷花将两人带出正殿,顺着长廊几经弯绕,来到一处偏院。她将人领进去带到一处门前,侧身让开路,“天色既已不早,就不打扰二位休息了。”
谢无祈看着眼前的屋子,脚下步子顿住。幽深的视线偏转,落在对面郁晚的脸上。
郁晚朝他挤眼,示意荷花还在一旁看着,边自然地走上前挽住他的小臂就往屋内走,边回首朝着立在门外的荷花莞尔一笑。
待门合上,屋外才响起一串渐远的脚步声。
谢无祈的目光顿在二人缠绕在一起的衣袖良久,抽出自己的手臂,转身向屋内走。
屋子里的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床以及一套桌椅。
谢无祈径直朝着方桌走去,“今夜你睡床,我打坐即可。”
郁晚没接话,而是问他:“方才你为什么让我同她要金银财宝?”
谢无祈:“你晚些便知道了。”
稍顿,他继续道:“若有机会离开,你且安心离去就是,不必管我。”他的视线落在郁晚腰间的荷包上,“里面的传送符在出了这座庙后以火点燃即可发挥效用,届时你自会被安全送回村子。”
“若累了你就睡罢。”说完,他也不再看郁晚,而是背过身去,一副今夜绝不会朝床那边多看一眼的正人君子之态。
郁晚怎么可能乖乖听话?
她装作没有听懂谢无祈言语间的暗示,一道走到桌前挨着他坐下,“我不累,怎么能我一个人安睡,却让你坐在这里苦守一夜。”
闻言,谢无祈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很快又舒展开,淡道:“随你。”说罢,面容冷清的少年就自顾自阖上了眼皮,静坐在桌前,一副不愿意再多说的模样。
郁晚盯着那道笔挺的背影,略有些遗憾的挑了挑眉。
入夜,寂静的空气中只有两道均匀的呼吸声此起彼伏,交织蔓延。
郁晚欠身趴在桌上,一手横搭,一手以肘为支点撑在桌面上,手心托着秀气的下颌。
随着桌上明灭忽闪的烛光,落在桌上的虚影一同摇摆晃荡。
良久,终于支撑不住,朝着一侧倾斜倒去。
谢无祈只觉右侧肩膀一重,随即,后背贴上一道温软。
绵长的气息夹杂着温热的暖风拂过他的右侧脖颈,他的身体瞬间紧绷,那道狭长的眼更是豁然掀开,露出一双晦暗的黑色眸子。
幽深的色泽,如同一潭溺人的漩涡。
少年眼底压抑着几分浑浊的情绪,他僵硬的转头,正准备说些什么将人唤醒。下一秒,整个人却犹遭雷劈。
冷毅的下颌被一道温热的触感擦过。
既熟悉,又陌生。
“好吃……没毒。”少女在睡梦中皱紧眉头,表情有些委屈。
顷刻间,所有言语都变得干涩,混作一团堵在喉咙里,说又说不出压也压不下。
谢无祈当即黑下脸来,阴沉的视线凝在那张酣睡的容颜上良久。末了,他长出一口气,装作无事发生,抿着唇再度扭过头去。
微醺的烛光下,郁晚缓缓勾起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