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红梅

今日楚怀信下朝倒是早的很,徐绾嫣刚刚穿好衣服,他便踏着二两得意风,随着麻雀的叽叽喳喳声踏入了冠荆阁。

他今日也同寻常那般,穿了件鸦青色的外袍,腰间坠着一个缁色鸳鸯香囊,几乎起了毛边,色彩搭配也不忍直视,看起来像是有些年头的旧物,偏生楚怀信美滋滋地挂在他那帝王象征的玉佩一旁,几乎让人一眼就能瞧见。

徐绾嫣眯了眯眼睛,仔细看了两眼,这么一细瞧才发现,那堪比泥潭里的番鸭的刺绣品是出自她之手。

彼时她刚学了新绣法,见京中的小娘子都给自家郎君绣些东西,手帕也好寝衣也罢,徐三姑娘想了很久,拿出家中最金贵的一匹布,和楚怀信绣了个香囊。

足足绣了七日,才勉强能看得过眼,楚怀信珍重地拿过那香囊,盯着上头的两只不知道什么物种的东西,斟酌良久才开口问:“这……可是鸳鸯?”

徐绾嫣拍拍他的肩膀,好哥儿俩似的,“真有眼光,就是鸳鸯。”

她当时有多么骄傲,成婚之后便有多么羞耻。

那年过年,宫中娘娘给楚怀信裁了两身新衣,楚怀信穿着新衣坠着香囊,下朝回来还顺便给徐绾嫣带了城西的龙须糖。

她摸着这新衣似曾相识的料子,“这布料?”

楚怀信:“正是那匹南方进贡来的料子,宫中和丞相府各一匹呢。”

从那以后,徐绾嫣便再不许他戴着这香囊出门,又苦学刺绣手艺。

徐绾嫣心中“哎呀”一声,看着愈来愈近的楚怀信,小声道:“你怎的把它戴上了?我后面给你绣的那些哪个不比这好看?”

楚怀信将香囊拎起,放在手里,“这香囊是鸳鸯的呢,多好的意头。”

徐绾嫣也不管他,揉太阳穴装头痛。

楚怀信弯下身子,和她视线相平,“你眉心平着呢,头半分也不痛。”

徐绾嫣从指缝间瞧见他这一张脸,颇觉得好像回到了刚成婚之时,他变着法子地逗弄自己,哄着自己多说话。

“你今日下朝这么早?”徐绾嫣另起了个话头,若无其事地走到屏风处拿大氅。

楚怀信顺势从她手中将大氅接过,又帮她披上,将扣子扣好,蹲下身去整理裙摆处的褶皱,“是啊,马上二月了,礼部虽然事情多一些,但依着旧制按部就班即可。”

他站起身,发丝微乱,大把的头发从肩膀处绕过,搭在胸膛前。

徐绾嫣也伸手帮他拨回原处。

楚怀信捏了两下她大氅帽檐上的毛边,看着缩在这厚重衣服中的小脸,觉得可爱极了。

徐绾嫣手缓缓落下,抓了抓衣侧,视线不由自主地盯着楚怀信。

楚怀信又说:“昨日你说呆得闷,一会儿去御花园逛一逛吧,外头风不大,倒也不冷。”

徐绾嫣手被他牵着,就这么被他拉出了冠荆阁。

细细想来,她仿佛好久都没出过冠荆阁了,上次出门好像还是秋天里,宫外的菊花开败了,可月季还依旧肆意开着。

祝参和十五遥遥地在远处跟着,偶尔窸窸窣窣地说上两句话。

祝参的大氅厚一些,披在了十五的身上,十五拢着长出一截的袖子,问着:“今日宫中怎么来了两个新人?可是所有宫伺候的人都有变?”

祝参被瘦小的衣裳禁锢着,不太敢动,闻言道:“只有娘娘宫中多了,是皇上特意挑的,冠荆阁下人本来就不够用,那位小厮是皇上特意挑的内侍所跑的最快的。”

“这是为何?”十五问。

祝参瞥了她一眼,“怕娘娘出事,也没个人往金銮殿递消息,上次若不是我碰巧遇见,娘娘不得被朗月公主磋磨死?”

“还有娘娘生病以来,半夜传了太医我也不知,娘娘误会自己有喜我也不知,你这差事我这差事,没一个做得好的。”

十五扁着嘴,“娘娘不想打扰皇上的……”

“唉,是啊。”祝参叹了口气,“你们冠荆阁从上到下都一个性子。”

两人为前面走着的一对璧人思索许多,不约而同地长叹一口气,在冰天雪地里呼出两团雾气来。

前面走着的两人倒是一点不愁,还同往日那般,像学堂刚入学的孩子似的斗嘴。

“冬日里御花园能有什么花?”

“你不是最喜欢梅花了?我去年腊月里特意移了两棵大红梅还有三棵白梅。”

“谁冬天移植梅花啊?你懂不懂梅花?”

“我瞧着也活得不错,比来的时候还多开了些花呢。”

徐绾嫣瞪了他一眼,见他满脸无辜,又道:“真是苦了梅园伺候的小厮了。”

楚怀信拽过她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两手之间,“我有过年多发赏银的。”

楚怀信手腕突出,在这样冷的天气里也不会冻红,只会更白上两分,血管愈发明显起来,五指细长骨节微突,实在是好看的一双手。

被这样一双手仔细呵护着,便是泥人来了脸都会红上三分。

徐绾嫣四下看了看,瞧见的都是些生面孔,她又问:“怎的这些小厮都没见过?原先在这伺候的呢?”

眼瞧着就到了梅园,楚怀信松开她的手让她自去观赏游玩。

“过年嘛,到了年岁的便都出宫了,再说这宫中现下只有你我二人还有几位太上皇的太妃以外也没别人了,用不着那么多人伺候。”

梅园中确实有不少稀缺的梅花品种,刚一进来便能瞧见楚怀信说的那两棵大红梅,向四周散着花枝,旁边那三棵白梅好像桃园三结义似的杵在那儿,影影绰绰相得益彰。

徐绾嫣欢欢喜喜地在这梅花林中跑来跑去,呼吸间吐出白气,鼻尖微红,小脸缩在大氅的帽子里,自是一副欢快的样子。

楚怀信乐得她这样,便放任她来回跑,只偶尔喊上两句:“小心你的鞋袜,别湿了!”

“知道啦知道啦!”徐绾嫣站在最喜欢的一簇梅花旁,伸手轻轻碰着花瓣,花枝儿微微抖动。

她回头望着楚怀信:“我想回去画梅花图!”

楚怀信:“好,我的梅花仙子。”

两人在这梅园游览许久,又去了中央的亭子小坐片刻,正有宫女上了热茶和糕点,又点上火炉,拿了厚重的帘子将风挡住,只留下背风的一面供人赏玩。

徐绾嫣正要拿起糕点,楚怀信拍了一下她跃跃欲试的手,将热茶端起来。

“你刚跑来跑去,先喝些热茶,免得呛风。”

“哦。”徐绾嫣乖乖接过茶杯,将茶水升起的热气吹走,慢慢地喝着。

索性她也没碰什么脏东西,楚怀信用帕子擦了擦她的手,就由得她拿些果脯吃。

徐绾嫣一口咬下去,发觉竟是咸口的果脯,她又抬头瞧一眼楚怀信,见这人神色如常,慢慢品茗。

她仿佛能从楚怀信的脸上看出他的意思来:太医吩咐让你少吃甜食。

徐绾嫣本也只想尝尝鲜,这样吃了两口竟也觉得不错,便又拿了两块,一块自己吃一块喂给了楚怀信。

楚怀信十分受用,把这果脯抵在一侧,慢慢品着。

“什么声音?”徐绾嫣好似听见了几声猫叫。

因着怕徐绾嫣吹着风,她坐在了最里侧,连一点微风都吹不着。坐在外头的楚怀信探头看了一眼,回头说着:“是只猫。”

徐绾嫣问:“猫?”

“宫中太上皇有位太妃,很是喜爱养猫,生了小猫满宫地跑,我瞧着也不差它那点口粮,反正宫中也有狗坊,一同养着也不碍事。”

他俩这么说着,那小猫便一边叫着一边往里爬,小猫好似刚出生不久,眼睛才刚刚睁开,略略带着些蓝色的光,站都有些站不稳。

它花色杂乱,有黑有黄,间或还有些白毛,散乱地分布着。

“呀,是玳瑁!”徐绾嫣从石凳上起来,蹲在这小猫的面前。

楚怀信坐在那儿,眉毛拧着,这小猫毛上仿佛还沾了水,毛色也不好看,怪花哨的。

徐绾嫣试探着伸出手,摸了这小猫一下,小猫便寻着她指尖的方向抬头,喵喵地继续叫着。

“它好亲人啊。”徐绾嫣回头瞧着楚怀信,轻轻咬着嘴唇,一双圆杏眼眨了两下,面上略带撒娇之色。

楚怀信只看她一眼便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刚想开口拒绝,又想起昨天她在半梦半醒中说的那句“你在这四方的小天地关上两个月试试”,他又生出些别的心思。

可这猫看着委实是……不太干净。

也不大好看。

于是他退而求其次道:“你若实在想养,去狗坊挑个花色好看的便是,这个叫他们收走,他们必会好吃好喝地供着的。”

徐绾嫣执拗地低头看着那只玳瑁猫,仿佛魂都要被勾走了,于是她蹲着身子背对着楚怀信,声音也闷闷的,“可是我就喜欢玳瑁嘛……”

她这动作,她这声音,听起来实在是委屈。

徐绾嫣经不住楚怀信的撒娇,他楚怀信又何尝经得住徐绾嫣的撒娇呢?

他在心中斗争许久,那猫也知道该找谁,一个劲儿地朝着徐绾嫣叫。

“行吧,那就养它吧。”楚怀信扶额,终究还是同意了。

徐绾嫣高兴得很,知道楚怀信养着这些猫也只是因为他心肠好,若说喜欢猫他确实不至于。

更何况他这人还怕脏,于是徐绾嫣自己将这猫抱起来,大氅窝了个舒适的小巢,把猫放了进去。

“我自己抱回去就好啦!我将它放在偏殿,你肯定见不到它。”徐绾嫣一双杏眼中满是喜悦,对着楚怀信发誓。

楚怀信把她领口的毛捋顺,语气柔和,“我没那么讨厌猫,你想放在哪儿都成,你高兴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楚子哥要是有现代的if线,会是带着金丝眼镜框的高冷总裁,晚上累得要命也一定和老婆视频,最后视频到一半睡着的那种叭h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