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直到池白松再度抬起手腕,提醒尤利西斯要开始进行治疗时,暖气依然没有回到正常的工作状态。

原本放在膝上端着的那杯茶水已经冷却了,无法汲取到热量的池白松将它重新推回桌边。

她工作时穿得单薄,没了暖气,时间一长就明显感到冷了。

“休息得差不多了,再不开始就真的要耽误您的时间了。”

池白松轻咳一声,刚想去拿桌上的记录板,刚才的姿势维持太久,如今稍微一动就激得一哆嗦。

尤利西斯皱起眉头,明知故问了一句,“暖气还没修好?”

他看起来不是想得到回答,只是想这么说一句。他对池白松说:“稍等,我询问一下。”

池白松点点头,并不说话。

尤利西斯打开终端发了消息,他的屏幕加了隐私锁,池白松看不到他发了什么。

他飞快地将消息发送出去,正要关掉终端,却发现池白松故意侧着头,没看他。

她低垂着眼,不说话也不笑,他斜看过去时可以看到她线条适中的鼻子。

池白松不笑时,她那双黑眼睛冷漠得让人觉得阴郁,像个会独自窝坐在墙角里的小孩。可她一旦动起嘴唇来,让笑意在唇齿间袒露时,这双黑眸中也会出现让人挪不开目光的情绪,任由秋波在眨眼时流转而出。

尤利西斯注意到她正用左手正抱着右臂,手指压在衣褶上。

她穿得太薄了。

“他们说最快还要二十分钟。”尤利西斯遗憾地告诉池白松这个消息,“你还有别的衣服吗?”

“没有,干净的衣服已经被我换上了,剩下的就只有还湿着的那些。”池白松摇摇头,她抓着手臂的手越发用力。

她身子不自觉地收进,整个人僵硬得如同正被拉至极限的弓,绷紧得要命。

尤利西斯还死守这自己的那点理智,他问:“你下班之后不换回自己的衣服?”

这一刻,他强烈怀疑池白松是不是想骗自己脱件衣服给她,就像约修亚那样。

……也不是不行。

可这和约修亚有什么区别?

他不想做一个重蹈覆辙的蠢货。

池白松听完他的话,欲言又止。

足足过了好几秒,她才压低声音道:“我今年才从家里搬出来,当时很多东西都没法带出来,冬天的外衣……只有两件。”

她说着,像在压抑着莫大的屈辱。

尤利西斯心想,就算池白松再怎么不得父母喜爱,只能带出两件冬季的外套未免也太寒碜了。

有钱人家的小姐少爷们一天换上几件都能不重样,今年一过,去年的旧衣服就多半被淘汰了,你不会在今年的社交场合上看见他们穿去年的款。如果真有人在衣装打扮上让人挑到了弱项,定会被抓住痛脚到处宣扬,最后又会变成无意义的骂战和是非之争。

尤利西斯得承认,尽管这种攀比非常无聊,但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永远存在。

但只有两件外套这种事,发生在一个小贵族之女身上,可以称得上离奇了。

池白松继续说:“我家昨天洗衣机也坏了,我只能把衣服带到这附近的洗衣房去。”

她叹了口气,对自己的不幸充满哀叹,“……洗衣房离我们研究所只有几步路,您从正门过来时也许见过那家店。我想着研究所反正有暖气,我就将身上的那件外套也一并交给洗衣房了,下班时我就正好去领我的衣服,然后直接穿回家。”

“这意外来得真不是时候。”尤利西斯充满同情,他斟酌了一下用词,然后将话只说了半截,“我无意冒犯,但是……我认为父母应该主动承担起和孩子沟通的责任,而不是……”

他将话题掐断在这里,趁着池白松还没空细品时,他又说了声,“抱歉。”

似乎是打算将刚才的失言就此揭过。

池白松尴尬地抢过话来,“我们开始治疗吧,其实并不是很冷,我撑得住。麻烦您像上次那样背靠着椅子,将手放在限制器上。”

然而尤利西斯并没有懂。

他盯着她看了好几秒,池白松感觉这灼热的视线快要实体化了。

在她失去耐心前,尤利西斯才终于做完重大决定,他语气沉重地开口:“……失礼了。”

池白松面露疑惑。

“能将你的手给我吗?”尤利西斯说。

池白松看起来对他的提议吓了一跳,她竭力掩饰内心的慌张,但她眼神有一瞬间像在无主的到处飘忽。

尤利西斯看着她的反应,感觉手掌发热,他感觉豁然开朗:尽管那些人能占据她的笑容,但也仅仅只有笑了。

池白松这一刻生动的、鲜明的表情更为珍贵,而她的因为自己才露出这样表情的。

尤利西斯再度道:“……池小姐?我只是想帮帮你,请放心,我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他有着好听的、迷人的中音声线。

也许有人并不喜欢这种柔情满怀的声音,可声音和容貌足够般配,能达到最大效果才是最重要的。

尤利西斯容貌上继承他的父亲,不说话时给人以端正和冷傲并行的印象,但他善于用教人放松的微笑来麻痹神经,时常给人以一种阳光普照的错觉,这种柔和感中和掉了他养在骨子里、藏匿着不能见光的高傲和坏脾气。

直至今日,他已经完全熟悉了这幅人格面具。

并且他相信池白松也会喜欢。

池白松缓慢地、每个字都清晰可闻地说:“……您要怎么帮我呢?”

“一点小小的魔法。”尤利西斯玩起了他平时不屑于玩的那一套,他说:“只需要池小姐将手给我。”

池白松眨了眨眼,“好吧。”

她将手放在他掌心上。

尤利西斯的动作很克制,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将手摊平,没有回握。

尽管他真的很想这么做。

池白松明白他要做什么了——温度恰到好处的热量通过他们触碰的位置传入了她的身体,这暖流浩浩荡荡地将她体内的寒意一扫皆空,她体验到宛如浑身泡在温水中的感觉。

而他们仅仅只有那一小片皮肤正在接触。

尤利西斯觉得自己就像个泥板,池白松的手指落在他掌心的位置、那柔软的感觉、那简直感觉不到的凹陷,须臾间都被他用身体记得一清二楚。

“感觉暖和一些了吗?”他轻轻笑着。

池白松恍惚道:“很舒服……”

“是吗?”尤利西斯想到池白松昨天忽然结束治疗,等同于将自己从快乐的巅峰一把拽下扔进谷底。

现在他是不是也能让池白松尝尝这种滋味?

他的报复计划刚雏形,就听到池白松说:

“我很喜欢这种感觉。”

好吧。

尤利西斯告诉自己,她已经够可怜了。

今天就算了。

短短几分钟后,池白松身体暖和起来了。

“已经够了,谢谢您。”她蜷起手指,担心自己直接将手抽出是不是不好。

池白松将手抬起来一点。

尤利西斯微笑着,并不多言。

池白松收回手,“……刚才的是?”

“我的异能。”尤利西斯说,“我只是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了你。”

他说谎。

尤利西斯的异能分明是改变一定范围内的事物的温度。

皇室的异能算不得什么重大机密,如果真想要查,还是能查到的。然而对于普通民众而言,这份真相带了一层迷雾,好在大多数人其实也并不在乎。

池白松微微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其实按照尤利西斯的异能,他根本不需要和她碰什么手,只要自己在他的领域范围内就行。

可他却“骗”自己要进行肢体接触。

她断定这也是他被自己精神力影响过后的效果,如此立竿见影,她当然要再接再厉。

尤利西斯见她没有太多反应,只有出于礼貌的感谢,不由得感到失落了。

……不会吧,难道说池白松还是喜欢被人递外套?

然后,他就看见一双白净的手在他面前摊开。

池白松注视着他,冷静地提议:“接下来,请您将手给我,我会好好为您治疗的。”

“不用限制器?”

“……你要用吗?”她说,“其实不用限制器,效果会更好,但这需要经过被治疗者的同意。”

她这里用的“你”而不是“您”,但尤利西斯已经没空注意了。

他最后一次端正了坐姿,然后握住了池白松的手。

现在她的手已经热了,尤利西斯一想到她身上的温度全部来自于自己,这种亲密的联结愈发叫他心神荡漾。

以及,池白松没有拒绝他的握手。

“不用。”皇子殿下说,“不需要限制器,我想得到效果最好的治疗。”

他说:“我信任池小姐。”

请送我推下极乐之渊。

治疗时,尤利西斯只觉头脑兴奋得无法控制。

奇异的、温热的感觉在身体里交融,像一场粘稠的雨在他身体内部坠下。

他感觉自己先是被点燃,然后又被骤雨扑灭,冷热交替中他感觉心脏的跳动越发清晰,他的心 核变得无比的有力。

外面的声响全都平息了,他只能聆听到自己躯壳内部的变化。

在理智尚存的间隙,他看见池白松没什么表情的看着他。

很快,她松开了手。

尤利西斯这颗鼓动的心脏从高空狠狠坠落了,跌入了蘸满蜜雨的陷阱中。

他被牢牢捕获在了其中。

在池白松看不出情绪的眼神中,他一点一点找回了自己正常的呼吸频率。

治疗结束后,尤利西斯依然想在她身边多呆上一会儿,哪怕她并不会施舍自己柔软的表情也无所谓,他只是对这温存尚余的空气恋恋不舍。

但他找不到借口留下,只能寒暄几句后黯淡离场。

离开后,他又想了想。

尽管池白松的态度捉摸不透,她看起来却放下了一点戒备,她不笑不过是因为自己的身份太高,她不想失礼罢了。

这么想着,一切就说得通了。

他今天另外有约,兰道约他共进晚餐,餐后去新开的剧院看演出。

见面后,兰道见他心情不错,打趣道:“发生什么好事了?”

尤利西斯淡淡道:“没什么,我只是刚从研究所回来。”

兰道一愣,“你去……池小姐那里了?”

他见风使舵的能力上线,将池白松的称呼改为了“池小姐”。

“对。”

尤利西斯那天约完治疗师后,回头又去见了池白松,可见自己的那些“劝说”毫无作用。

总归他是皇子,他的意志才是第一。

然而兰道心里嘀咕,S级的治疗就这么不同吗?

“说起这事,我听说池家最近正在打她主意。”

兰道拿不定尤利西斯的态度,他措辞都用心了些,“迟延想给她找门好婚事,这段时间到处在寻觅人选。几天后不是有个慈善晚宴吗?听迟延的意思,是想让池白松去露个面。”

没听见尤利西斯的回应,兰道又补了句:“听说他们找了池白松几次,她只同意参加晚宴,但只字不提婚约的事。”

换做是之前,兰道定会斥她在欲擒故纵,今天他没这么说。

“可能她现在不想结婚。”

尤利西斯:“也有这个可能。”

兰道:“……?!”

尤利西斯:“她已经是S级精神系能力者了,根本没有早早定下婚约的必要。现在是池家需要她,而不是她需要池家。”

兰道听到他中肯的评论,松了口气。

尤利西斯坐在桌边,想的是另一件事。

……她要是真去参加晚宴,那她有能穿的礼服吗?

作者有话要说:尤利:她好可怜,她连衣服都没得穿,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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