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没等林浅夏想明白什么,林家传来消息,林浅夏的母亲病了。
她抽空出宫回去探望了一番。
林母的脸色略显苍白,据说是有心悸之症,现在已经逐渐缓了过来。
“母亲还是听郎中的,不要操劳,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林母点头应下。
“对了,母亲,我有件事情想问。”
“什么事?”
“尉迟临渊……他幼时是在祁家长大,可他是以什么身份待在祁家的呢?”
往日的林浅夏从未思考怀疑过这个问题,还以为他应当是以世家公子的身份在祁家。
自她看到他小臂上的疤痕,却对这一点产生了怀疑。
林母闻言,叹了口气。
“你倒好,母亲生病也要提到那人,是存心要气你母亲的吗?”
林浅夏晃晃林母的手臂。
林母无奈,只得告诉她,只是控制不住地冷笑出声。
“祁凤年的二伯父风流,在外面养了个外室,那女人被接进祁家的时候,腹中正怀着孩子。”
“到了快生孩子的时候,那女人更是不知道怎的和当时宫中的人搭上了线,众人心思都不在这个上面,竟让她暗中将襁褓中的小太子尉迟临渊接了出来,当作自己的儿子养在身边。”
“而她自己的亲生孩子,她担心在祁家过得不好,又贪慕权势,便被当作太子养在了宫中,便是现在的易王。”
“不得不说,有的事情她看的还是很准的,祁家二房夫人本就不是能容人的性子,再加上这外室以为她好拿捏,没少在怀孕的时候来事,更是被二房夫人记恨,孩子生下来后二房夫人就腾出手来在她面前好好立了立‘规矩’。”
“再说尉迟临渊,那时的他叫祁临渊,本就是上不的台面的外室之子,又无人关心照顾,在二房夫人的默许下,不管是祁家家中子弟还是杂役仆从,俱不把他放在眼中,轻则取笑调侃,重则扣个帽子关一关,甚至有时还会动用家法。”
林浅夏眉头轻拧。
“怎么会这样……”
林母看着她。
“怎么,是不是后悔了?他自幼那样长大,即使后来被寻回宫中做了皇帝,可所有人心中对他的轻慢和看不起几乎已经成了习惯。”
“样子可以做,但曾经的那些种种没人会忘记。”
“你是我们家的明珠,本不该嫁给他,可……哎,罢了,听了这些,你是否也觉得他掉了你的面子,配不上你?”
林浅夏还没从林母透露出的消息中回过神。
“怎么会。”
她的回答让林母诧异。
“你不在意?”
林浅夏知道和她想法不同,也不想解释自己是怎么想的,只摇了摇头。
林母只以为她是抹不开面子,心中还是介意的,于是也不多问,话题就此揭了过去。
**
回到宫中,林浅夏先见了一次女医官。
她屏退了宫女们,没人知道她们说了什么。
尉迟临渊听说她见了医官,立马过来看她。
“可是哪里不舒服了?”
林浅夏摇摇头,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自从知道了祁家的那些事,她就有很多话想跟他说,但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
对她来讲轻描淡写犹如戏本子中故事的几段话,对于他来讲却是过了十几年的生活。
她根本无法想象他在祁家时受到的伤害,语言更是苍白。
尉迟临渊见她神情,俊美的眉眼中担忧更甚。
“真病了?哪里不舒服?”
林浅夏被他眼底的担忧触动,目光无意中落在他手臂疤痕上,又被烫到一般飞速移开。
“我没有生病。”
她回答。
尉迟临渊松了口气,但眼中疑惑未消。
林浅夏是个瞒不住事的性子,神情的别扭都表现在脸上。
知道她不想说,再问她也不会开口,尉迟临渊只得将疑问咽回去。
却听见她突然说了句什么,声音很小,尉迟临渊没有听清。
“什么?”
他问。
林浅夏脸颊微红,声音比刚才稍大了一点,重复了一遍刚说过的那句话。
“过来一点。”
尉迟临渊没有明白她想要干什么,还是将身体靠过来了一些。
带着馨香的身体如蝴蝶翩然落入花朵中般猝不及防地扎进了尉迟临渊的怀中。
他身体整个僵住,好半晌都反应不过来。
林浅夏心底抱怨自己,都成婚了,不过抱一下,怎么还是这般样子,可还是控制不住地羞的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与他幼年时的遭遇不同,尉迟临渊的怀抱温暖而宽阔,只是从她抱住他之后,他整个人就僵在了那里,动也不动一下,也不说话。
过了许久,才缓缓将手试探地环住了她。
“小蛮?”
他语气很轻,像怕惊扰到什么。
“嗯。”
林浅夏的脑袋埋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
尉迟临渊喉结动了动。
“这是怎么了?”
他不想问的。
怕惊扰到她,她会离开。
他对她的突然靠近几乎不敢相信,如果是梦境,不问出口,便也不会醒来了吧……
但林浅夏的反常让他没办法不开口。
比起自己,他更担心她遇到什么委屈。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抱抱你。”
林浅夏回答道。
尉迟临渊于是不再开口。
林浅夏贴在他怀中,听得到他心脏搏动的声音。
他的怀抱温暖而结实,安安静静地由她抱着,沉默而温驯。
过了许久,她才放开他。
尉迟临渊的眼睛颜色似乎比平日里深了些,犹如一汪看不到底的深潭。
林浅夏愣了下,没多想。
她的脸颊还是热热的,抢在他前面开口。
“有个东西要给你。”
说着,她将一个墨绿色的小瓷瓶递给了他。
“这是……”
“是祛疤痕的药膏,如果你有想要去掉的疤,涂这个应该能好。”
这一瓶药膏是她自己买的,叫医官过来不过是问问陈年旧伤该怎样用更好。
将医官的话告诉尉迟临渊后,林浅夏就小心翼翼看他反应。
他应该知道她的意思了吧?
尉迟临渊接过药膏,端详了一圈,脸上没什么其他的神色。
“好。”
他说。
林浅夏以为送了他东西,他必然会涂,手上的疤痕也会渐渐消除,但一连几天,林浅夏都没从尉迟临渊的身上闻到任何药味。
送出去的药膏她闻了,是浅淡的香味,并不招人烦。
但他一直没有用。
林浅夏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
“陛下,又截获了一封。”
万福将一封信件递到了尉迟临渊的案几上。
尉迟临渊看着信件,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倒是执着,也不怕手伸的太长断了手。”
他打开信件,里面赫然写着“小蛮亲启”。
这些信件都是祁凤年想办法送进来的。
老皇帝沉迷丹术,连宫中都被安插了不少人手。
尉迟临渊登基后,虽然拔除了不少世家安插进来的人,但他们多年布置,要将暗桩全部除去谈何容易。
尉迟临渊将信件放在烛火上点燃。
“陛下,那些暗桩不惜暴露自己也要将信递进来,万幸娘娘和您感情渐笃,想来就算看了那信,娘娘也会站在您这边的。”
“感情渐笃……不,若是看了祁凤年的信,想起一切,她不会。”
尉迟临渊回想起林浅夏抱住他时的温度,点墨似的眼睛深不见底。
“朕想卑鄙一点,借着这个机会,借着她忘记一切靠近过来的这个机会靠近她。”
“朕一开始也是这样打算的,既然她选择了靠近,那就不能再离开。”
尉迟临渊看着自己的手,宽大的袖摆滑落至手肘,手臂上的疤痕也就清晰地暴露出来。
比林浅夏看到的还要多,更可怖,疤痕在他肌肉流畅的手臂上看上去略显狰狞。
他看着手上的疤痕,又望着桌子上的墨绿色小瓶。
林浅夏送的药膏,他虽没有用,但却就放在手跟前,就连瓷瓶上的花纹都淡了些,显然收到礼物的人极为爱惜,常拿在手中把玩。
是祛疤的好东西,但他却迟迟不用。
这伤口烙上去的时候,林浅夏其实就在那里。
不只她,所有人都在看着。
在祁家,他做什么都是错的,更何况那一次真的犯了错,二房夫人更是借着这个由头要狠狠教训他。
鞭子扬起的时候,他听到世家公子们讥笑声,看见一双红着眼眶掉眼泪的眼睛。
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他本早已习惯的责罚仿佛突然重新变得难以忍受。
这刑罚不是为了别的,就算身份再低贱,祁家会让他留着一口气在。
这样的当众责罚,更多的是为了告诉他:看,你和他们不一样。
他从不把这野蛮的惩戒放在眼中的,但在她的注视下,他第一次产生了自惭形秽的感觉。
他想让她闭上眼睛,当作这一切并不存在。
他咬住牙,沉默着不肯发出一声痛呼,仿佛石头雕铸而成,感觉不到痛苦一般,但血液还是沿着身体的线条一滴一滴的落下来。
狼狈而丑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