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福本来就是个没主见的,被陈美霞怂恿两句,很快忘了初衷,只记得陈美霞口中的“十个八个老婆”。
陈美霞说通儿子之后,走到黎映蓉和许文瑞面前,咳了咳,“我细想一下,你们要把翠丫带走也可以,不过要拿一千块来。”
一千块在乡下人眼里是个天文数字,在黎映蓉和许文瑞看来,也是个不小的数目。
黎映蓉和许文瑞对视一眼,探知到许文瑞的意思后,黎映蓉动了动嘴唇,正要开口答应下来,许暖却突然把她往身后一拉。
“一千块不可能,五百块你爱要不要。”许暖斜着眼对陈美霞说。
陈美霞见黎映蓉都没开口说话,许暖倒是先跑出来否定,顿时气得脸红脖子粗,转身拿起靠在墙边的火钳,伸手便要往许暖身上打。
许暖挨过一次,早就时刻留意着陈美霞的举动。她极快地把火钳往旁边一推,火钳脱落,正巧砸在旁边薛福的脚上。
薛福吃痛,跌坐在地上,捧起脚一个劲地哀嚎,丑态百出。
陈美霞一看,许暖竟然敢和她动手。许暖以前是个软性子,从来不敢反抗她的。果然到城里走了一遭,人变得硬气,敢和她对着干了。
陈美霞立即转身看向周围看热闹的邻居们,一脸委屈模样,“各位乡亲给我评评理,我辛辛苦苦把人养这么大,亲生父母找来,说带走就带走,我这么多年真是白养了。”
“养大的女儿嫌我穷,要跟着她有钱的父母回城里,一起联合起来欺负我。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当初就不该好心把人捡起来养。”陈美霞说得一把鼻子一把泪。
听陈美霞这么一说,周围乡亲父老很是同情陈美霞的遭遇,纷纷对屋里一行人投去鄙视的目光。
他们堵在门口,仿佛今天屋子里一行人要是不拿出该有的态度,他们绝对不会放行。
许暖看着陈美霞假模假眼哭泣的模样,在心里冷笑一声,这个道德制高点,还轮不到陈美霞来站。
许暖的神情瞬间柔下来,眼里噙着泪水,可怜巴巴地走到门口,对着乡里人说:“我不是不要养母,如果不要养母,我大可以永远生活在城里,再也不到乡下来。”
“我今天带着亲生父母,准备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就是过来看望养母的。我亲生父母只是想让我去城里读书,但是我养母一听我要去城里,就想要钱。”
“我很感激养母当初把我捡起来,抚养成人,但是各位乡亲,你们是看着我长大的,我四岁就开始自己洗衣服,五岁就要给家里做饭,七岁就帮着下地干活,十一岁的时候几乎就承包了家里所有的家务。”
“穷苦孩子早当家,这个道理我懂,可是我认真做完事,回头还得承受养母无缘无故的责骂,她心情不好就拿我出气,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我找到亲生父母之后也惦记着她,赶回来看她,但她一开口就是要钱,大有卖女儿的意思。大家凭良心想想,五百块钱少吗?大家养一个孩子到十几岁,花过五百块钱吗?”
“我长到十几岁,不是坐在家里白吃白喝,我也是在为家里干活,我干的那些活,难道抵不过我的花费?我从小到大的衣服都是别人穿剩的,没买过一件新衣服,要真说花费,也就是一天两顿饭的粮食钱。以前请劳工干活都要管饭呢,我为这个家天天累死累活,吃两顿饭难道很过分吗?”
“养母觉得把我养大是白养了,那我以前干的那些活呢?难道也是白干了吗?”
许暖的一番话,让站在门口的乡亲们都陷入沉默。
他们是看着许暖长大的,许暖从小就勤奋,小小年纪就学会帮着陈美霞做家务,一直是乡里人嘴里用来激励自家孩子的榜样。
纵使许暖再勤快,再讨人喜欢,陈美霞却并不怎么待见许暖,打骂是常事。
许暖小小年纪就下地干活,有时候陈美霞偷懒,不愿干的重活就交给许暖去做,那时候人们看到许暖小小年纪就站在大人堆里干着和大人一样的活,心里也曾吐槽过陈美霞。
捡来的孩子终究是捡来的,不是亲生的也就不心疼。陈美霞自己生的儿子,就从来没有下地干过重活。
现在许暖找回亲生父母,还买了大包小包的东西来看望陈美霞,陈美霞却张口要一千块,这确实太贪心了。
乡里人养大一个小孩,哪里要这么多钱,几十块钱已经算多的了。
许暖看到乡亲们脸上松怔的表情,赶紧走到黎映蓉身边,凑在她耳边小声说:“妈,你带钱过来了吗?”
“带了。”黎映蓉把口袋里的五百块掏出来递给许暖。
上次听许暖提过一嘴,说陈美霞更爱现金,黎映蓉多留了一个心眼,准备了五百块钱带过来。
这些钱,她原本就是为陈美霞准备的,感谢陈美霞这么多年把许暖拉扯大,这些钱算是补贴。
可是没想到,现在事情变成了这样。
许暖接过钱,走到陈美霞面前,眼睛却是望向门口站着的邻居们。
“各位乡亲,我也不是有了亲妈忘了养母的人,这五百块钱她要是不接,我以后会继续养她,要是接了,我就跟我亲妈去城里了,以后也不会再回来。”
许暖说完,定定地看向陈美霞。
陈美霞毫无犹豫把五百块钱抢了过去。
她才不傻呢,反正要不要这五百块钱,许暖都会跟亲妈走。况且,许暖说要养她,谁知道以后养不养呢,漂亮话谁都会说。
说不定到了城里之后,许暖就把她这个养母忘得一干二净,比起虚无缥缈的承诺,眼前这五百块钱显然更加实在。
陈美霞接过钱,拿拇指在嘴里黏了一点痰,开始数钱。
数了好几遍,确定是五百块钱之后,她才放心地扎进裤腰带上的口袋里。
许暖早就料到,以陈美霞的性子,肯定会选择拿钱。她等陈美霞收了钱之后,拉着黎映蓉和许文瑞往外面走。
这时候门口的乡亲都让开道,没人拦着他们了。
几人走到村口的站台等大巴,大家默默地站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气氛很沉默。
突然,周峙看向许暖,沉声问道:“你刚才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刚才许暖在屋子里说的那些话,一直盘旋在周峙脑海里,他无法相信这些都是真的。
许暖扬起嘴角,淡淡一笑,有些调皮地说:“当然是假的了,都是我编的。”
黎映蓉在旁边终于忍不住,一下子哭出来,她紧紧抱着许暖,眼里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
怎么可能是假的,看那些乡里人的反应,许暖说的那些话,应该都是真的。
她的亲生女儿从小在这样艰苦的家庭里长大,不仅小小年纪要干重活,还要承受养母无端的怒火,任打任骂。
想到这些,黎映蓉悲从中来,抑制不住地靠在许暖肩上,哭耸着身子。
许文瑞在一旁看着,眼眶也红了。
许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黎映蓉,好在大巴车马上来了,她扶着黎映蓉走上大巴车。
回城之后,黎映蓉和许文瑞一改之前端水的态度,对许暖明显偏心很多。
许暖之前说她的衣服都是穿别人剩下的,黎映蓉带着她去时尚的服装店挑了很多好看的衣服。
许暖以前天天干重活,黎映蓉现在一点活都不想让许暖做,连许暖出门倒垃圾也不许,只让她好好享受,什么活都不用做。
他们近乎歇斯底里地补偿许暖,仿佛想用现在的补偿去填满当初的亏欠。
这弄得许暖有些不自在。
再过两天是许暖的生日,黎映蓉决定要好好办一下。
以前许和静过生日,都是给她买一块凯司令的小蛋糕。但这次许暖过生日,黎映蓉决定买一个大蛋糕。
黎映蓉提前两天带着许暖去蛋糕店预定了一个8寸的生日蛋糕。
等到生日那天,她忙着准备佳肴,吩咐许文瑞去拿蛋糕。许文瑞当时有些头疼,许暖主动说:“我去拿吧。”
黎映蓉却不许。
一旁的许和静见状,扬起一张笑脸,“暖暖姐姐还是待在家里吧,我出去拿。”
这次,黎映蓉没有拒绝。
许和静转身换鞋,笑容凝固在脸上。
这些天,黎映蓉和许文瑞的偏心着实有些严重了。
从乡下回来一趟之后,瞧见许暖以前过得这样惨,黎映蓉和许文瑞内心里一定非常内疚又心疼。
许和静心里知道,现在这个时候,她是没有什么能力和许暖来比较的。
她从小到大的生活,比许暖不知道要好了多少倍,黎映蓉和许文瑞没有亏欠过她,自然也不会对她生出什么内疚的情绪,她拿什么和许暖比呢?
许和静沉着一张脸,走了两条街,从蛋糕店里取出蛋糕。
蛋糕做得很精美,上面是一层奶油,裱着各种各样的花,看着很漂亮。中间还写着两行小字:亲爱的女儿,十六岁生日快乐!
许和静内心的嫉妒抑制不住地冒出来。
以前她过生日的时候,黎映蓉总是给她买凯司令那种一小块一小块的蛋糕,她当时觉得很满足。
可是现在看看这个给许暖准备的大蛋糕,她那时的蛋糕不知道有多么的寒酸!
许和静提着蛋糕走在川流不息的大街上,内心一片惶恐。
这些天,黎映蓉对许暖太好了。
她知道这里面有一定的愧疚原因,但是,如果久而久之,黎映蓉对许暖的偏爱成了常态呢?
到时候,她这个假女儿在黎映蓉心里还有地位吗?
许和静莫名想起许暖回家的第一天和她说过的话。
许暖说,她要把属于她的一切都拿回去,她的父母,她的家庭,她的漂亮衣服……
而现在,这一切,好像逐渐在实现。
许和静站在大街上,突然打了一个冷颤。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她会一无所有,她所有的东西都会被许暖抢走!
许和静慌张地望向四周,她企图找到一根救命稻草。
突然,她的目光锁在前方驶来的一辆小轿车上。
鬼使神差地,她提着生日蛋糕,挪动步子,朝大街中央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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