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贫穷村草

大冷的天儿,呼出一口气都化成了冰。赵小胜端着一盆水,走出屋门两步,冻得直哆嗦,他不乐意再多走几步,往外一泼,水直接倒院里了。

水在盆里是热的,一泼出去就凉了,冻在了地里。

赵小胜没看一眼,把盆子往门口一丢,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寒气,搓着手又回屋了。

屋就一间,里头用木头帘子隔开了个小间,原先有个木板床,现在堆满了杂物。外屋砌了炕,天冷赵小胜母子俩便睡在了外屋的炕上。

赵小胜正要往炕上爬,炕上的老母亲冯月春阻止了他,“一会儿还得做饭,你别上来了,省得上上下下忽冷忽热的回头感冒了。”

赵小胜不高兴了,“炕里热着红薯呢,今晚不做饭了,冷。”

“就是冷才要做点热乎的,去抓把米,把红薯下了锅,煮点红薯汤喝。”

赵小胜就不是个听话的性子,自小任性惯了,自顾往上爬,把老母亲的话当耳旁风。

冯月春拉长了脸子喊:“赵、小、胜!”

“妈,我叫赵大胜,别喊错了名儿。”

“赵大胜那是你哥,咋还想跟你哥抢名字?”

赵小胜钻进被窝,把手也揣窝里取暖,呼了一口气才辩驳:“别提那白眼狼了。”

“妈,我从小就寻思着,凭啥他叫大胜我就得叫小胜?就凭比我大几岁?现在那白眼狼回自己家去了,也不认您当娘,这名字我就代您收回,我自己用上了!”

冯月春叹了口气,好一会儿才说:“别用这名了,晦气,等以后去改个好听的。”

赵小胜嗯了声,“您那腿咋样,感觉还成?”

冯月春已经躺了有半月,过年前队上杀了猪,她为了能抢到一块好肉,跟人打起来了,一不小心就摔折了腿,她后悔不迭,哪怕最后这块肉队长做主给了她家,这腿也没法马上好,还费了不少钱上医院。

就像文化人说的,赔了那啥夫人又折了兵。

天冷队上没活儿干躺着倒是没事,等开了春农忙,她这腿要还是没好,没上工就没公分,她那懒儿子能照顾她就不错,还指望啥?母子俩喝西北风去?

赵小胜不知道自己妈在寻思啥,趴在炕上,头朝下双手往洞里一扒,把烤好的两个红薯翻出来,捧在手心里,红薯个头有大有小,他对比了好一会儿,咬咬牙把大点的那个给了当妈的。

冯月春笑开了,“这还成。”

赵小胜别过脑袋,把红薯拿在手心里滚了滚,感觉温度热乎,烫着舒服,就往脸上也滚了滚,结果滚出一脸的黑灰。

他倒是不在意,随便抹抹掰开红薯就哼哧哼哧吃了起来。

以前吃啥他都是吃大份,就是他那个白眼狼大哥在时,他也能抢到最大份,但现在情况特殊,他妈腿折了,他好歹留了一指缝的良心,让一让老母亲。

冯月春也吃得热热乎乎,也就两块红薯,吃完了就干净了,母子俩连皮都吞进去了,砸吧嘴直说甜。

冯月春另一只没受伤的脚踢了踢狗儿子,“去做点粥汤喝,暖暖肚子。”

赵小胜挣扎了好一会儿,跟他妈打商量:“妈,您腿断的这段时间,我对您咋样?是不是要东往东要西往西,没有二话,伺候得您舒舒服服的?”

“那咋?儿子孝顺母亲不应该?”

“您以后也孝顺孝顺我呗?”

“臭小子,还不滚去做饭!”

天黑沉下来时,娘俩已经喝完两大碗滚烫的热粥汤,往炕上被窝一躺,就没再动弹过,要不是冯月春怕脏碗冻上了隔天不好洗,赵小胜连碗都不想洗。

屋里没点灯,乌漆嘛黑的,赵小胜闭着眼睛,冯月春没睡着,心里头藏着事儿。

他家是村里有数的穷户,孩爸年轻时候修河掉进去了,没救回来,给她留下了两个半大孩子。

大儿子不是她亲生的,是她大伯家的孩子,她大嫂生了三个娃,都是男孩,前头两个自己养着,最小这个说养不下了,索性她结婚好几年也没生娃就把小的这个过继给她。

谁知道,后来她也怀上了,再后来孩子爸出了事,她一个寡妇拼死累活把两个小子养大了,正等着享儿子福时,大伯家两个儿子没了一个,于是大儿子又让大伯一家接回去了。

公婆出的面,她没办法,只能让那个正当劳力的大儿子回去。

村里人都笑话她,说她给人家白养了儿子,孩子最难伺候的那十几年熬过去了,正能当劳动力使唤的时候,这好苗苗让人拔走了,你说气不气?

冯月春也闹过,只是她丈夫不是公婆亲生的,是公婆捡来的野孩子,她丈夫年轻时候就叮嘱她,说公婆对他有养恩,没了他们,他也活不到这么大,让她凡事顺着他们,吃点亏就当回报。

这亏冯月春咽下了,也从此跟公婆大伯一家都断了来往,只剩面子情。

要不是小儿子得在村里立足,以后说不得有什么事麻烦到人家,她连面子情也不想给。

腿没断的时候,冯月春除了愁儿子婚事,日子过得还算松快,哪怕一年到头赚不了几个钱,但好歹娘俩开销不大,能对付着活就不错。

现在冯月春开始发愁了。

过了年儿子二十三了,都成老儿子,村里别的小子哪个不是十七八九就娶了媳妇,到儿子这年纪时娃都抱上了,她儿子还是光棍一条。

村里村外名声都不好,连媒婆也不愿意往她家门前走。

她家穷,儿子名声不好,现在她腿断了,眼看着不知道能不能赶上春种,就要喝西北风了。

冯月春突然想起什么,往儿子身上一拍,把赵小胜拍得从炕上惊起,“干啥呢,妈,您吓死我了!”

冯月春犹豫道:“你不是年前救了个年轻姑娘?是什么来头?”

冯月春腿折了,赵小胜去县城医院取药时碰巧救了个被混混流氓调戏的姑娘,比家庭比工作比学识赵小胜要啥没啥,基本低于全国80%水平,但论起当混混,他那是鼻祖。

打娘胎里出来就是混混头子,他三两下就把那几个城里小混混打跑了。

赵小胜想起那姑娘,黑漆漆的夜里露出一分傻笑。

那姑娘真好看啊。

小脸又白又嫩,眼睛又大又圆,眼神又亮又清正,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扎成了马尾,笑起来还有俩酒窝,他就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姑娘。

“儿子?儿子?你睡没?倒是说说啊。”

“她跟隔壁村叶大家的啥关系?”

从小姑娘的美貌里醒来,赵小胜不耐道:“人家不是说了吗,那是他们家闺女婆家的表妹。”

过年时,同一个大队不同村的叶家来人,带了包红糖五斤面粉,说为了感谢赵小胜救了他们亲家的表妹。

叶家有好几个闺女都嫁出去了,冯月春闹不明白是哪个闺女的亲家,这手笔也太大了些,红糖这玩意有钱都没地方买,更不提精细的白面,一出手就送了整整五斤,不就救了个人,他家姑娘还挺金贵。

赵小胜也不知道是哪个闺女,光记得那姑娘好看了。

要不好看,他也不会多管闲事去救人了,从上辈子他肯定就不是什么好人,要不然也不会投生到他妈肚里。

赵小胜想着小仙女的美貌准备睡觉时,他妈又拍了拍他,“不是有句古话说什么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你看你都单了二十三年,连女孩子手都没拉过,眼瞅着这辈子就这样了,不如让那姑娘嫁给你?”

赵小胜愣了足足有一分钟,拍了拍他妈,语重心长:“妈,天黑了,您可劲儿做梦,就别打搅我睡觉了。”

赵小胜连想都没想过,冯月春却感觉这思绪一打开就止不住了,那姑娘出身应该不错,就冲着那份礼,隔壁村叶家好像是有听说大闺女嫁到城里工人家庭了,能跟人家做亲戚的,家庭应该都差不多。

她家小子要是能娶上那样的姑娘,岂不是一步登天,还能带着她这个断了腿的妈过好日子?

她自己儿子啥样她自己清楚,懒、馋,还不愿意吃苦受累,脑子倒是不笨,从小就灵活得很,一张脸也生得俊,比队上三个村的大小伙子都生得白净俊俏,十里八村找不上能比的。

要不是名声太差,她家太穷,也不至于到现在没娶上媳妇。

要能娶上城里姑娘,凭他这张脸还怕人家姑娘不喜欢?

村里姑娘大都务实,只想找个家庭条件好人老实勤快的男人嫁了,嫁郎吃饭,能组个家庭有口饭吃,把家庭经营好就不错,男人长相倒是其次,没人看重这个。

但城里姑娘不一样啊。

城里姑娘有吃有喝的,可不得有点精神追求和浪漫幻想了?她家儿子撺掇干净了,站在那不说话还是挺能唬人的。

儿子睡过去了,冯月春越想越觉得可行,慢慢也睡了过去,梦里都是儿子娶上城里姑娘,她当上城里姑娘的婆婆,有吃的有喝的,屋里还暖和。

隔日一早,梦醒了,炕凉了,被窝冷得要命。

冯月春往边上一看,傻儿子还砸吧嘴睡得迷糊。

得……指望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