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四岁的小崽儿坐在门槛上，两只细瘦的小爪子捧着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愁绪。
她呆愣愣地直视前方，再次幽幽叹了口气。
家里的米缸子已经见底，她刚才半个身体都探进了米缸，使劲儿划拉。
可是没有，没有，一粒米也没有。
没有米，怎么煮米汤给娘吃呢？
娘昨天干了好多好多活，连晚饭都只吃了两口就睡了，早上起来时，脸红得和煮熟的虾米一样，好烫好烫。她连忙让哥哥去喊卫生院的姨姨，又拧了湿毛巾贴在娘额头上。
姨姨说，娘没事，就是累病了，要吃点有营养的东西，补充补充蛋白质。
蛋白质，那是什么？甜果想，既然有个蛋字，那就是鸡蛋没错了。
鸡蛋啊，那真的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甜果一想到鸡蛋软滑的口感，两只眼睛瞪得老大了，不禁咽了咽口水。
可惜娘好不容易养大的鸡，才下了一天蛋，就被奶奶抢走了，说是爷爷想吃，做媳妇的必须要孝顺。
甜果半个字都不信，奶奶最爱骗人了。娘不愿意给，坏奶奶就赖自家门口的泥巴地上，猛拍大腿，嗷嗷叫唤，边抹着眼泪，边问候老姜家十八辈祖宗。
哪知，一个没注意，自家的鸡越过围墙，飞进了隔壁院子。没等她和娘去要，就听见了鸡的惨叫声。
好不容易敲开了坏奶奶家的门，自家好大的一只鸡，只剩鸡骨架了。
娘让她赔，奶不肯，还撒泼打滚，骂娘不孝，可难听了。幸好有哥哥，回家拎了把菜刀，冲进奶奶家，一把抓住鸡窝里最肥的母鸡，刀抵在它脖子上。
奶奶很心疼鸡，但仍然不肯答应。结果，在争执过程中，大母鸡被哥哥噶了。哥哥要把死鸡带回去，奶奶死活不愿意，最后，还是爷爷开口，才赔了钱。
当时奶奶那肉痛的表情，甜果想起来都能双手叉腰，仰天大笑。虽然被奶奶骂得狗血淋头，但甜果一点都不在乎，决定了，以后狗蛋再想吃鸡，她也去噶坏奶奶养的母鸡。
没错，鸡根本不是给爷爷吃，是给狗蛋吃。
狗蛋就是她的堂哥，甜果很不想承认，所以从来不叫他哥哥。而且狗蛋老过分了，但凡家里吃点好吃的，就得跑过来显摆，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又不给吃，经常把她馋得不行。
“姜甜果——姜甜果！”
突然，传来好大一声怒吼，震得甜果一激灵，差点没从门槛上翻过去。
甜果瞪着声音飘来的地方，揪了揪小呆毛，有点烦躁。
这破锣嗓子，能是谁。
哼，才不要搭理他呢。
“姜甜果——”
但隔壁院子里的人完全不知道她的心思，不仅没消停，反而叫得更大声了，仿佛要不死不休。
甜果紧紧捂住耳朵，小脸蛋皱成一团，两条眉毛绷得紧紧的。
隔壁又喊了几声，终于停了。
甜果顿时大大松了口气。
结果，好嘛，她还是放心得太早，毕竟以狗蛋的性子，怎么会允许有人不听他的话呢。
随着叫喊的声音越来越近，一个大黑耗子，哦不是，是狗蛋，撒腿狂奔而来，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的。
他喘着粗气，扯着嗓子，不满地囔囔：“喂，姜，姜甜果，我，我叫你，你怎么不应。”
“你叫我，我就要应吗？你以为你是孙大圣啊？”甜果翻了个白眼，十分嫌弃。
狗蛋看过的，仅有的两本小人书里，孙大圣最厉害的人，金箍棒咻咻咻，翻个跟头十万八千里。
他拍拍胸膛，咧着嘴：“嘿嘿，我不是孙大圣，但我是姜大圣，你必须要听我的。”
甜果面无表情：“哦。”
然后她就不说话了。
狗蛋大概也觉得无趣，在衣服口袋里掏了掏，拿出了一堆石头、树叶、蛐蛐……
甜果茫然：？？？
今天是特地来显摆他的收藏品？
好一会儿，狗蛋总算掏出一坨黑色的东西，递到甜果眼前，挤成一条缝的眼睛，满满的得意：“噔噔噔噔，你看，这是啥？”
甜果仔细瞅了瞅，不知道，再看，好吧，还是看不出来。
狗蛋更加得瑟了，一条腿在那抖啊抖：“鸡肉，嘻嘻，你没吃过吧。”
这坨黑乎乎的东西，竟然是鸡肉！左看右看，完全不像啊，甜果十分怀疑。
“谁又把你家的母鸡噶了？”她捂着嘴，有点小窃喜，大眼睛一闪一闪的：“哇塞，真是大好人呢。”
狗蛋噎了噎，一说到这个，他就想到了姜野，干脆利落的一刀，噗嗤，喷了一地的鸡血。
他顿时有点脚软了，但无论发生什么，都无法阻挡一颗想炫耀的心。
“你家没怎么吃过鸡肉吧？我家这几天可是天天吃。唉~我都有点吃腻了。”
其实怎么可能天天吃肉，就那天中午吃了一顿，大部分都被奶奶送去县城，给小叔家了。
但狗蛋是不会承认的。
“这不是我哥杀的那只□□？”甜果惊呆了，天啦，这都六天了，竟然还没吃完？
狗蛋点点头：“对啊。”说罢，舔了舔手中的鸡肉。
“不会臭吗？”甜果发誓，她没有别的意思，就是问一下。虽然现在是5月份，天不是很热，但是也过去太久了吧。
狗蛋嚼着鸡肉的嘴顿时一滞，赶紧呸呸呸。他就说呢，怎么有股怪味。这是奶奶昨天偷偷塞给他的，说是最后一块了，当时他只顾着玩，就忘了吃。
见甜果捂嘴偷笑，狗蛋有点脸红，大声道：“我家怎么可能吃臭肉！这，这是有原因的。因，因为我们家的鸡不一样，是，是特别的鸡……”
甜果：“哦~”
一看就没相信嘛，狗蛋怒了：“姜甜果，你给我等着。”
“等着干啥？”甜果真诚发问。
狗蛋再次噎住，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说，他是学小叔的。上次他去县里，就看到小叔是这么说的，但对面的人也没像甜果这么问啊。
奶说得没错，赔钱货什么的最讨厌了。
狗蛋一跺脚，跑了。
甜果：？？？
莫名其妙。
在狗蛋和甜果争论时，里屋躺在炕上的女人，缓缓睁开眼睛。
她一眼看去，五官立体，瓜子脸，杏眼，樱桃小嘴，除了因为长期干农活，肤色有点点深，但仍然是属于漂亮那一挂的。
林语强撑着身子坐起来，晕乎乎的，茫然地环视四周。
只觉着非常陌生，这是哪儿？
她不是在过马路时，被急速行驶的小车撞了？应该在医院里啊。
统共不到十五平米的房子，一眼就能看到头，低矮破旧，光线昏暗，没两样像样的家具，墙上贴着一张发黄的日历，泥巴墙凹凸不平，一只角已经脱落。
日历！！！
林语不顾头痛，赶紧下炕，三步并作两步，奔到了日历前。
1976年！
她难道重生了？还是穿越？
怎么会这样？那小野怎么办？他还在医院，不能没有人照顾的。
林语正胡思乱想着。
吱呀，卧室的门被慢慢推开，打开了一条缝，半颗圆滚滚的脑袋挤进来，眼睛眨巴眨巴，很是灵动。
甜果小手扒着门板，尽量让它不要发出声音，怕打扰娘睡觉，却发现娘站在日历前，不知道站了多久，连鞋子都没穿。
她连忙跑过去，嘴里碎碎念道：“娘，你还没好，怎么可以站起来呢，太不不听话了，要被打屁屁的……”
每回她调皮，林语就是这么吓唬她的，说是这么说，但从来没打过。
甜果扶住林语的胳膊，却发现冰凉冰凉的，顿时有些生气：“娘，你不是答应我，要乖乖的吗？下次再这样，哼，甜果就不和你说话了。”
她歪头想了想，这样的话，娘会很难过的。
甜果正想说，那就绝交三分钟吧。
一抬头，发现娘直直的盯着她，鼻尖红红的，泪流满面。
！！！！
甜果顿时慌了，连忙解释：“娘，我刚才和你开玩笑的，甜果最爱娘了，最喜欢娘了。”
她不说话还好，这一解释，林语直接从无声抽泣，变成了嚎啕大哭。
这下，直接把甜果给急哭了：“呜哇呜哇，娘我真的没想打你屁屁，你不要生我的气呀，呜哇呜哇……”
林语才反应过来，好家伙，把女儿给吓哭了，弯腰把甜果抱起来，掂了掂。
小姑娘柔软的小脸蛋窝在她颈窝，奶乎乎的，时不时传来抽泣声。
“宝宝，娘怎么会生你的气呢？娘最喜欢最喜欢甜果了，刚刚娘想到一点事，心情有点不好，就哭了。”
听到林语说最喜欢她，甜果瞬间高兴，对了对手指，有点小羞涩：“娘，还有哥哥，你也要最喜欢最喜欢哥哥。”
“当然啦，你和哥哥都是娘最重要的宝贝。”
宝贝，我是娘的宝贝！嘿嘿！
小姑娘兴奋地抖腿儿，才发现自己被抱着，便闹着要下来：“娘，你生病还没好，不可以抱甜果，甜果好重好重的。”
“不会的，我们宝宝乖得很，才不会让娘累呢。”
林语倒是没哄她，这时候家里穷，天天野菜、苞米棒子，勉强吃个七分饱，甜果又是个早产儿，生她时没有奶水，每个月指望的就是她爹从部队上寄的奶粉，但是后来，这唯一的指望都没有了。
婆婆又是个厉害的，蛮横不讲理，甜果他爹头七就没过，就把家给分了，把他们娘仨给赶了出来，只能挤在之前的老破房子里。
即便她和一树偷偷攒了点私房，可小野又是这样的病，甜果也快上学了，还有婆婆的虎视眈眈，林语没敢怎么动。
没错，林语已经全部想起来了。
她原本以为自己早就忘记女儿的模样，在看到甜果的那一刻，被埋在记忆深处的盒子打开，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抱着软乎乎的女儿，林语暗暗下定决心：这一世，她一定要保护好甜果，不让她被迫离开自己，陪着她慢慢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