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几月时间过去,转眼便到了这年的十二月。
携着寒意的风吹落树梢所剩无几的树叶,路边有不少穿着蓑衣的人正手持扫帚,将落叶与雪扫作一堆。
迟筱拥着手炉,挑起帘子看外面细雪如盐,纷纷扬扬从高空飘落。
她们这一路过来,天色越发阴起,雪也越来越有下大的趋势。
上京城外已经一片白色,坐在她身旁的宫装女子顺势向外瞧了眼,笑道,“瑞雪兆丰年,是个吉兆。”
迟筱缓缓吐出一口气,在冰冷的空气里化作白雾,“希望吧。”
临近年关,上京城里到处是喜庆的红色。
连带着城门口的守卫,手持的长/枪上挂着的红缨都焕然一新。
看到印有公主府标志的车架,他们行礼后赶忙让开。
冬日天黑的早,等到马车驶入城中时,路旁建筑的屋檐下挂着的灯笼都已亮起。
街上行人也不似往常那样多,除了几个急匆匆沿路边行走的,整条街道难得显得空荡。
车轮压在堆了层积雪的青石板路上,滚动间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劳你陪我走了一趟,回来竟已是这个点了。”
那宫装丽人不是别人,正是许晴然。
比之早先在小皇孙——被景帝赐名迟泫的满月宴上所见,她的脸颊圆润了不少,一看就是这些时日狠狠补了一阵。
虽是太子妃,许晴然并不喜欢过多打扮,只是简单的用几根金簪挽起头发。
迟筱放下帘子,免得仅剩的暖气被寒风吹走。她不以为意,“无事。倒是你,大观寺虽不算远,这么折腾了一趟,你这身子可还受得住?”
许晴然捂嘴笑,“我道歉的可不是你,是你家那位驸马。”
自成婚来,京中每每唱衰这对夫妻的感情。
无他,实在是迟筱之前给人的印象,实在不是一个安分守己、从一而终的人。
还有人同情祁晏,觉得他是被压迫的那方。
可谁知,这对夫妻至今过得平平稳稳也就算了,还特别喜欢炫耀。
某次宴会上,长乐大公主殿下含笑,“这京中还有比驸马之姿容品行更佳的?”
被扫射一片的众人:确实。
那位驸马相对内敛,但每每和公主出现在同一场合,那眼神黏的能拉丝。
并且作为长官,笑着要求清剿京中那些“思想不端”之作,还大景出版业一个朗朗乾坤。
许晴然想起这些,笑得欢快。
迟筱依旧坦然,“既是夫妻,对他对我都是一样的。”
今晨早早的,迟筱便随着许晴然去了一趟上京郊外的大观寺。
到了暮时,她们才行到城门。
饶是迟筱,如今都觉得有些疲惫。
许晴然把玩着手中求来的护符,弯眉浅笑,“将养了这么久,又被你和你兄长天天喂着那么些个人参燕窝,我倒是担心这下补过头了。”
“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让人放我出宫,你还要担心这些。”
她倒依旧是兴致高昂,看来确实是在宫中待得无聊了。
迟筱失笑,“你这回去,可又是好段时间出不来了。”
再过几天就是元岁宴了,外朝宴请百官,内宫则是宴请各家女眷。
景帝将事情交由周贵妃负责,但太子和太子妃都被要求参与整个事情。
许晴然大家闺秀出身,又当了好些年的太子妃,这些事早已做惯。
提到周贵妃,许晴然的眉头就微微有些拧起。迟筱旁见了,心下却略略安稳了些。
有防备是好事。
小皇孙的出生,除了让东宫欢喜了好一阵外,也将防备等级提升了不少。
仅据迟筱所知,这段时间来陆陆续续清出了不少他宫的眼线。
三皇子由华嫔所出,如今不过十四岁。如果说迟瑜在朝中还有一点声望的话,他可以说是毫无竞争力。
华嫔母子安于现状,素来默默无闻。
这些眼线基本都是华清宫的。
许晴然很快恢复了笑容,她略过这个话题,神秘秘贴过来,“大观寺香火旺盛,还是因为他们供的神佛,保姻缘、保子嗣。”
她含笑,“你可去求了?”
迟筱:“……”
说起这个,她一言难尽地低头看了眼手心里摊着的那块护符,还真不知道大观寺贡着的神佛原来会管这么多。
目前为止,迟筱已经听说了寺里可保财运、官运、桃花……
看来这里贡着的是全能型,是要一网打尽的意思。
“并无。”
许晴然仿佛是觉得可惜般叹气。
迟筱想起来什么,忍不住皱了皱眉,“那为什么你和我在一个地方求的?你不是来求平安符的吗?”
走这趟的目的,还是许晴然派人传话与她说,要去为迟璟和小皇孙迟泫求一道平安符,问她要不要一起。
当时正好迟筱闲于府中无事,每天看着祁晏早起晚归,一路披着星光晨露。
好歹也是上京传说中的人物,本朝开朝以来升职最快的人。
短短一年,祁晏便连跳三级,如今升了少詹事,掌东宫俗务,又身兼翰林院侍读学士。
或许于京中,四品官听起来不算什么,但“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到了这个位置,再向上走,是詹事府詹事,然后便是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的官衔。
再往后,可就是入阁了。
这是一条通天之路。
相应的,祁晏更忙了。
有时候夜深回来,一身凉气上床,她模模糊糊醒过来,摸着这人眼睛下面的青黑都开始有些担心——
他不会猝死吧?
又觉得不好打扰人上进。
所以迟筱想,还真是应了那话了。
平时想不到,只有遇事才会盼着,天上确有存在的神佛。
听见她质疑,许晴然摆手,“心中祈愿,神佛自会聆听。”
“心诚即灵,不挑剔地方。”
好家伙。
迟筱看着手里的平安符,突然就觉得好像不是很靠谱的样子。
业务广而不精啊。
先在宫门落锁之前把许晴然送回了宫里,迟筱才慢悠悠坐上马车,回去公主府。
走到御街上,她碰见了个“熟人”——单方面相熟那种。
一辆看起来要朴素不少的马车退到路边,空出一条路来。
迟筱行过的时候,正看见江采薇被人从车上扶下来,低头朝她行礼。
“……”
自觉没啥好说的,她便只是点了点头,放下帘子,“今日天冷,寒风苦雪。夫人不必如此,早些归家去吧。”
萧凌肃为人板正刚直,哪怕有岳家提携,升迁的速度还是不尽如人意。
翰林院虽清贵,但俸禄微薄,在上京万金散去如流水这般的地方,更是不经花费。
他又不肯折腰,受岳家支持。
一条官路,上下皆要打点。
现观江采薇,穿得只能说是整齐干净,但远不及昔日在宴会上,观她那样的秀美灵气。
迟筱阖上眼。
终于到了公主府。
自从天冷了下来,秋梨翻找出好几件雪狐皮作的披风,还有各种厚衣给她裹上,连行动都有些不方便。
大观寺在山上,迟筱便没披上,只穿了大红对襟缎子袄,下面则是深色的绸裙。
正当她慢吞吞想从马车上下来,便有双手伸到她面前。
抬眼一看,便撞入了一双含笑的眼。
祁晏一手撑伞,扶着迟筱下了马车。
他敛着眼,将落在这一片雪地里,明艳动人却看着也冻人的妻子笼进身披的狐裘之中。
温声道,“今日是去了哪?连衣服也不好好穿上。”
和他并肩而行,飞扬下的雪,便都被挡在伞外。
迟筱被冷风吹得缩了缩脖子,避重就轻道,“你今日下值这么早?”
居然还有时间换衣服?
祁晏罕见的没有穿着官服,反而是一袭青袍,外面披了件狐裘,衬得他更是挺拔落拓。
面上是如同往常般的温雅笑容。
他们走进府中,侍从便都各自散去,留这对夫妻单独相处。
穿堂风过,祁晏将伞更往旁边人那里偏了偏,轻轻拂去右肩的雪。
他横了在那装傻充愣的迟筱一眼,“确实早。”
早的天都黑了。
“不这么早的话,又怎么能刚好碰见殿下呢?”
迟筱:“……”
她使出了装可怜大法,“我头晕。”
“你摸摸我。”
抓住青年的手往额头上摁,迟筱说着说着,突然小声起来,“等等,好像真的有点烫……”
与额头相抵的手背触感温润,属于对方的体温透过接触的一小片皮肤迅速传递。
明显感觉到这温度的不对劲后,迟筱心想,完了。
再一看,青年脸上的表情已然沉了不少。
等到进了屋,被烧热的炭盆烘得暖洋洋的空气猛然一激,她的脸上已经泛起了红晕。
扶着她腰的手更收拢了些。
抬头晕乎乎地和皱眉的青年对视,迟筱难得有些局促不安起来。
美人含怒,依旧风华绝代。
祁晏叫人,“喊太医来。”
没心思再就之前的话题“兴师问罪”,他要了盆水,拿帕子沾湿后慢慢帮迟筱擦着。
太医还要一会儿才能来。
有侍女煮了姜汤来,祁晏监督着她喝完,便让她披上大氅,拥坐在火炉边上。
迟筱靠在他肩头,觉得呼吸间的热气都能蒸熟一个鸡蛋,“你还是离我远点吧,小心过病给你。”
祁晏看她烧的迷迷糊糊的,还一副担心他的样子,活生生气笑了。
手拢得更紧,他低声道,“为何不好好照顾自己?”
哪怕生气,祁晏的声音都是不急不缓,他敛去了脸上的情绪,看着迟筱微微皱眉。
他脸上是不赞同的神色。
迟筱蹭了蹭他,露出一个有别于平时的、浅浅的笑容。
唯有姝色不减。
她摸了摸,拿出来一个黄纸叠的符,“我去了大观寺。”
“这个给你,据说是方圆百里内最灵验的平安符。”
短短时间,鼻音便重了不少,迟筱靠着祁晏的肩,眼睛困倦的闭了闭,“暂时想不出什么漂亮话来,只希望你能岁岁平安。”
“还有就是,别生气了。”
祁晏:“……”
他接过那个平安符,看着上面绘制的繁复花纹。
低头看,怀中人缩着身子,就顶着那张烧红的脸,笑眯眯看他。
祁晏最终无奈地叹气。
他的殿下,好像真的很喜欢用这种样子,来妄图蒙混过关。
祁晏心想。
但不可否认的是,确实很有效果。
哪怕他直觉,如果继续追问的话,可以听到令人心动的、足以安抚他那颗总是瞻前顾后、徘徊不定的心的……内心剖白。
祁晏觉得自己应该为了可期的未来,稍微变得狠心一点。
但他又总是无奈地发现,只要迟筱愿意对他露出一个笑容,那些隐秘的猜想、与不可言喻的盼望,便都随即化作触之即散的云霭,再不能在心上留下任何一点痕迹。
是以他只是抱紧了迟筱,“好,我不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京中热门读本:《在吃公主的软饭前你需要做到什么》
(开玩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