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枝任由他横抱着自己,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一句话脱口而出:“大人,你昨日才说过,男女授受不亲……”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说出这句话,出口才后悔,依柳轶尘的性子,难保不听了这话直接松手,任由她摔在地上。
然柳轶尘却脚下丝毫未顿,从容往外走:“你怕污了自己名节?”
泥潭里打滚的人在乎什么名节?杨枝笑:“大人说笑了,我怕污了大人名节。”
柳轶尘一愣,仿佛当真思考了一会:“说的也是……”
完了,果真要来了——杨枝只恨自己嘴臭,眼一闭心一横,绝望等待着屁股着地的酸爽。
却半晌未等到柳轶尘松手。
再睁眼时,他正好迈过门槛,半身明半身暗,杨枝抬头,他的下颌恰好撞入眼中,有青玉的莹润,又有刀剑的硬朗。
明亮的春光忽然铺洒下来,暖融融的。杨枝觉得仿佛有些热,垂了眼。
“无妨。”沉而清澈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携着挠人的春风:“嫂溺,援之以手,权也。[1]”
权也,权宜之计。
店外街肆热闹,一下子将那声音淹没其中。
杨枝抓住那声音的一点尾巴,心好像被一锅刚蒸腾出来的热气笼罩。
好一会,方找回平日的腔调:“大人,我沉吗?马车停在何处,我现下觉得好些了,可以自己走着去……”
柳轶尘却并未松手,略抖一抖身后的披肩,遮住她头面,脚下沉沉,径往街角走去。片刻,方像想起什么似的,应道:“不沉……幼时家贫,扛猪半子上街卖,和这差不多。”
“你……”
“我什么?”柳轶尘声音如常,可杨枝不知怎的,就是听出一丝隐秘的笑意。
她缩起脑袋,闷闷的声音从披风内传来:“……你又骂我……”许是日光太暖,许是春风太柔,那一句有些埋怨的话竟无端溢出了一丝撒娇的意味。
柳轶尘觉得自己脚下步子似乎乱了一拍。
可又分明是沉稳如旧的。
半晌,才有些冷硬地挤出一句:“我说你一句促织便是骂,方才毛虫倒是扮得怡然自得。”
杨枝一愣——这么说来,柳轶尘早早便到了。那适才她与薛穹相认,也全都落进了他的眼里?
薛穹那一句“阿敏”呢,他可曾听见?
嘉安王庶女李敏,可是记在大理寺的罪囚名册上的。旁人或许查不出她的身份,但他是大理寺卿。
怎么办?
杨枝脑中飞转,身体亦本能一紧。柳轶尘觉察到手上的变化,却是一哂,没头没脑说:“放心,你不想我听见的,我一句也未听见。”
顿一顿,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眺望远处,补道:“人人皆有秘密。你不愿,我不会再往下探查。”
紫青色云锦披风遮着头脸,杨枝窥不到他的神色,只能透过光灿的日光看见一片片绵延不绝的四合如意云纹。
她想起无数个靠在母亲怀里看天的日子。那时候的云是多么的闲逸逍遥,无忧无虑。
如流水般清澈的声音就在耳畔,可吐出的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杨枝觉察到自己的心口在噗噗直跳。大概是片刻前紧张的。
口舌也变得前所未有的笨拙,半晌,才鬼使神差地挤出一句:“大人不怕我来大理寺是另有所图吗?”
柳轶尘的轻笑隔着披风传来:“你难道以为自己藏的很好?”
“大人!”
“我说了,我不会往下探查。”柳轶尘道:“你要是能在我手下图到什么,那是你的本事。”
这话挑衅意味十足,杨枝却半分意气也生不出。
他是什么样的人,短短三日,她已见识过太多回了。
如今更是干脆打起了明牌,更可见她的图谋是多么的遥不可及。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马车边,柳轶尘将杨枝抱上车,扶她在车壁靠好,方自寻了位子坐下:“但是有件事我今日得问问你。”边说边解了披风,丢到她身上。
杨枝眉头一皱,既不知他要问什么,亦不知这披风丢得所谓何意?
只见过人不豫的时候丢书丢瓶丢碗丢石的,从未见过有人丢起披风来。
她的不解落入柳轶尘眼中,他不等问自道:“衣裳已被你弄脏了,索性物尽其用吧……盖着。”
“嗯?”
“重伤在身,易感风寒。”柳轶尘转开脸,毫无感情道:“本官可不想请一尊菩萨进衙门,做不得事,还得时时供着。”
果然——天下没有好当的差,亦没有白白献殷勤的上司。
杨枝伸手,将那披风往身上拉了拉,一低头,见那紫青云纹上果然一片深红,不由垂了眼,敛起腹诽的心思,反浮起一丝愧疚。
三日下来,柳轶尘除却一身公服,未见穿过什么华丽的衣裳,不是粗布,就是麻衣。这一件云锦披风,怕已是压箱底之物。
倒是她连累上司破家了。
思绪胡乱转了两转,柳轶尘便似会读心,冷道:“洗净了还我……若是洗不净,这半年的俸禄就别想领了。”
……谁说一定破的是他的家呢?
杨枝心中哀叹,嘴上却不敢多言,只是鹌鹑似地应了声“是”。
作者有话要说:[1]《孟子·离娄上》.
抱歉哦,还是为了圧字数,更得少一点。入v之后我就撒丫子狂更,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