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给布鲁斯送来晚餐离开后，韦恩大宅偌大的餐厅里只剩下格洛利亚和布鲁斯。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微妙的沉默，格洛利亚的手指在桌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她的目光落在餐盘上，打算宣称自己吃完了要离开。
布鲁斯慢条斯理地拿起叉子，叉起一块鸡胸肉，咬了一口后，抬头看向格洛利亚。他的眼神温和，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仿佛现在真的是一个清晨，而这是他们每天醒来的日常。
“格洛利亚，”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柔和，“你昨晚睡得还好吗？”
格洛利亚愣了一下，没想到他的第一个问题是这个。她点点头：“是的。谢谢。”
布鲁斯笑了笑，他随意插起几块通心粉问道：“阿福的厨艺还不错吧？我猜你应该会喜欢他的健康餐。”
格洛利亚已经基本上吃完了。她看着布鲁斯的那份餐盘，阿福给他们准备的是一样的内容：鸡胸肉、水煮西蓝花和藜麦通心粉。布鲁斯把西蓝花拨到了一边。
“很好吃。”格洛利亚回答。认识到自己在和蝙蝠侠进行家常的对话这个事实让她尤为紧张，下意识说出自己能想到的唯一一个话题：“我看到你们身上有很多伤口……让我治疗你们的伤痕吧……？”
布鲁斯放下了叉子。他的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她：“不，格洛利亚。可能我们未来会需要你的帮助……你的能力非常重要。但不是现在。”
“为什么？”格洛利亚完全不能理解，她皱起眉。
他身体微微前倾，用缓慢的语速道：“首先我要再次感谢你救了史蒂芬妮。我知道你可能觉得……自己是因为能力才被留下的。但我想告诉你，这里没有人把你当作工具，或者某种‘资源’。”
他的面庞和达米安有几分相似。格洛利亚在想，达米安长大也会变成这么温柔的人吗？如果他们有着天生相似的脾气，那成为这样的人需要多少苦难的打磨？
布鲁斯继续说道：“我知道刺客联盟的训练让你习惯了用价值来衡量自己。但在这里，你不需要证明什么。”
格洛利亚不算太认同他的话，但她在听。
“你是达米安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我们的家人。我想要关心你，不是因为你能做什么，而是因为你是谁。”
最后一句话让格洛利亚一下子清醒过来。她避开了布鲁斯的眼神，刚才她几乎要被这片平静的汪洋溺毙。
“不。”她盯着桌面说道。“这不公平。”
在他们的眼中，“你是谁”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这份本质是由什么去定义的？
她不喜欢因为自己都不知道的身份本质而获得什么特殊对待。她宁愿这些东西是向着她的能力、她拥有的价值而来的。
她拒绝过一次，但布鲁斯今天的态度也表明了一些东西——他很有可能是她父本基因的提供者。
格洛利亚冷静地说：“我不需要。你也不需要为我负责。”
在刺客联盟，所有人的地位都是与任务、能力、价值挂钩。她从未被允许只是“存在”。这也是她习惯的被世界对待的方式。
她提供价值，然后有一定概率收到回报。
如果有人要对她的生活负责，那只有她自己。
布鲁斯轻轻叹了口气，然后笑起来：“公平？这当然是‘非公平’的，格洛利亚。因为这不是一件该用公平去衡量的事。就像道德、不道德与非道德——和人建立联系并不是一件需要用公平去评判的行为。”
他对她眨了眨眼，撩起自己的碎发，露出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睛：“我有五个孩子。其中只有达米安和我有血缘关系，其他的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都是收养的。我把史蒂芬妮、杜克、芭芭拉也都视为我的孩子，他们都在韦恩宅有一个房间。”
“你就把我当成是一个善心泛滥的阔佬。”布鲁斯重新拿起叉子，挑出盘子里的鸡胸肉塞进嘴里。“我看到了一个没有父母的女孩儿，她和我的几个孩子都是朋友，然后我邀请她来到家里住。”
格洛利亚能够接受布鲁斯所说的非公平的概念，又仍不明白他为什么愿意接纳她。
蝙蝠侠是一个发善心的阔佬？从哥谭到刺客联盟没有人会相信这一条。
子女的朋友不是一个足够的理由。她读过《简·爱》、《童年》，又或者是《哈利·波特》就能证明这个问题。
格洛利亚这么想着。
但她忽然感觉到布鲁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他的动作自然而温暖：“对不起，想哭就哭吧，不需要忍着。我很抱歉惹哭你了——抱歉。”
她在哭吗？
她不想哭，格洛利亚伸手抹掉脸颊的泪水，不明白为什么有泪水自说自话从眼角滑落。
上一次她哭泣的时候，是过去的回忆被唤起，让她感觉到痛苦。
可现在在胸膛里充盈的、填满的、那些酸酸涩涩的、让她流泪的东西，虽然她不知道叫做什么，但一定不是痛苦。
是什么？让她哭泣的是什么？她获得的对待——是什么？
她在脑海中翻找着自己读过的所有书籍。是什么？
这不是一个哲学问题，是什么？这个问题会有答案吗？
“没事的，没关系。”布鲁斯轻轻环住她。“没事的，你可以哭……没事的。”
是所有在刺客联盟不被看见的情绪、不被看见的自己。
没有被看到过的存在本身，由此刻的对话成为一个契机，从而如同泄洪般被释放。
她暂时不懂为什么蝙蝠侠要接住她，但是他主动伸出手，将她接住了。
格洛利亚不知道自己哭得是否狼狈，又哭了多久，她感觉到眼泪流了满脸，但自己像是被某种温暖的力量包裹着，她想到了曾经的死亡，她想到了新生，想到塔利亚也曾经抱着她走出拉萨路池。
布鲁斯蹲下身，与她的视线平齐。他的眉眼是沉静的海，望向一片新生的湖。
“你不需要说什么。”他温和地说道，“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回应。重要的是，你感受到了。”
“韦恩先生，”格洛利亚轻声说道，她接过纸巾，擦去脸上的泪水，“谢谢你。”
布鲁斯笑了笑：“不用谢。”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对了，如果你愿意，可以叫我‘布鲁斯’。‘韦恩先生’听起来太正式了，感觉像是在开董事会。”
格洛利亚笑了，虽然带着泪痕的笑容看起来有些勉强，但她明白布鲁斯是想驱散刚才沉重的氛围。她的心情明显放松了许多，点头：“好的，布鲁斯。”
格洛利亚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纸巾的边缘，她的目光落在布鲁斯的脸上，那双蓝色的眼睛里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她的心跳渐渐平稳下来，但内心却涌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
她想要做点什么。
“布鲁斯，”她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犹豫，“我……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当然可以，格洛利亚。”他原本就站在格洛利亚身侧，此时直接张开双臂，抱住了这个女孩。
布鲁斯的怀抱温暖而坚实，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格洛利亚不需要张开手，就被他紧紧抱在怀里。
格洛利亚将脸埋在他的胸口，闭上眼睛。她的掌心泛起柔和的白光，光芒透过衣物，轻轻渗入布鲁斯的身体。
布鲁斯感觉到一股温暖的能量从她的掌心传来，流遍他的全身。那些常年积累的伤痛——断裂的肋骨、旧枪伤、战斗留下的疤痕——在这股能量的作用下逐渐缓解，仿佛沉重的负担被一点点卸下。他的身体变得轻盈，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他微微睁大眼睛，低头看向怀中的女孩：“格洛利亚……”
格洛利亚抬起头，金色的眼眸中闪烁着柔和的光芒。她松开手，后退一步：“我不是……这不是为了换取回报而付出的价值，布鲁斯。这是一份礼物。”
布鲁斯沉默了片刻，最终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格洛利亚……谢谢你。”
格洛利亚低下头。她轻声说道：“我只是……希望你能少一些疼痛。是我自己想这么做的。”
布鲁斯笑了笑，声音里带着一丝调侃：“看来我以后得小心点了，不然你会把我宠坏的。”
格洛利亚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疑惑。
布鲁斯点点头，故作严肃地说道：“是啊，如果我习惯了没有疼痛的感觉，受再重的伤都有人在背后的感觉，以后战斗时可能会变得不够谨慎。”
格洛利亚忍不住露出笑容。她摇摇头：“你不会的。你是蝙蝠侠。”
布鲁斯也笑了，他的笑容中带着一丝复杂的东西，但更多的是温暖：“谢谢你，这是很高的评价，格洛利亚。”
——
虽然布鲁斯告诉格洛利亚她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但格洛利亚今晚还是打算回到教堂去。
她认为这不是一种逃避，而是有充分理由的——明天早上的慈善捐助会在玛丽安教堂举行，她必须要回去了。
虽然珍妮床头的水痕这几天并没有再次出现过，但目睹了丹尼尔和赛茜的情况以后，格洛利亚隐隐感觉到这之间有着什么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