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狩二年。
霍元帅义女司星将军并三皇子以少胜多,于陇西大破契戎,得幸神灵庇佑,全歼敌军主力,活捉契戎当朝丞相和可汗叔父,劝降俘虏上万人,至归朝期起,数万契戎军死伤殆尽。
多数抱着必死之心奔向战场的少年们热血沸腾,凭借以寡敌众的大捷,铺好了他们仕途的平坦大道。
司星冥的名号也在此战中彻底打响,走出了霍元帅功勋的笼罩。
只有几个知情人知晓,哪有什么意外而来的庇护,那个有通天本领的神灵,不过是姓霍,名祁罢了。
迎宾的号角响彻云霄,及其整齐的马蹄声踏空而来,皇帝携皇后、众妃嫔起身,检阅这批年轻的雄武之师。
“宣,契戎可汗觐见—”公公迈着碎步走下殿前的数米阶梯,甩开拂尘扯着嗓子高声道。
众人皆抬头看向殿门,来者高大健稳,狐裘包裹的身材坚实紧致,即使寒月天也露着臂膊,显出宽阔有力的肩膀和硬朗的粗腰。
成群的数十人皆精壮黝黑,鼻梁高挺,很容易与在场的人区分出来。
司星珩却乘此机会回头看向上位,霍祁和太子一左一右的站在帝后身旁,他今日穿着纹绣踏金的劲装,腰束黑色缎带,再配上暗玄饕餮织绕的大氅,内红外黑,颇为低调。
一名髯须粗野的糙汉握拳撞肩行礼,走到阶下左侧首位上立着。
一行人当中倒还有个司星珩的熟人。
思宁公主换回了草原上的衣装,穿着火红的坎肩秀裙,乌发似云,肌肤若瓷,身姿柔娆,芊腰楚楚。
她缩手缩脚的跟在可汗身后,给了司星珩一个意味深长的眼光后,孤身从可汗身后站出,恭敬完美的向座上款款拜下,“思宁参见皇帝陛下、太子殿下。”
太子提起衣摆下阶扶起思宁,从端着方盘的宫女手中取过玉簪,众目下将一只金步摇插入髻中,壁挂的珠饰在鬓间摇曳,颤颤垂在空中。
思宁公主落落大方的将手放在太子手里,往至尊的权利中心走去。
腰间两侧装饰着成串的玛瑙细珠,搅着太子长长的裙摆,步步生莲、摇曳生姿。
思宁不动神色的打量着所有人的神色,转眼就瞟见殿前另外一具俊美修长的身影。
那个少年五官若刀刻般傲然,宛如无瑕的美玉熔铸在玄黑肃然的氅衣里,简单的素冠缚着飘然的乌发,即使静静站在那里,也风姿卓然,有种威震四方的王者之气。
而他如大海般幽深的双眸正眺着远处,张扬着高贵与淡雅。
思宁随太子回过身,自然的看向霍祁视线的方向。
小女孩在争奇斗艳的百花中显得格外素净清雅,精巧的脸蛋上埋着浅浅的梨涡,弯眉下是那双时刻含着水光的鹿眼,浑身散发着清纯稚嫩的气息,此时正盈盈的同一道来的男子说话。
若不是亲眼见过霍祁揣着小女孩的模样,恐怕她也不会相信那么令人闻风丧胆的战神,会采撷一朵纯白的花骨朵捧在手心。
“陛下,典仪可否开始了?”老公公见重要的人物都已来齐,恭敬的提醒皇帝。
皇帝同霍祁对视了一眼,豪气的一挥手。
低咽的号角声齐齐响起,一排礼乐的鼓手推着大鼓摞在殿前,鼓声通天响起,滚滚的尘烟被马蹄带出一层结界,文武百官皆拍袖迎接。
就连契戎使团也由心底生出一股庄严肃穆的情绪来。
只有霍祁眼光冰凉,注视着初亭不动声色的护着司星珩,将她往他身后拉,而司星珩仿若未查,一只手藏在披风下按住肚子。
应该是饿了。
当头的一匹独马率先进入视线,司星冥和一众将领肩扛黑底金边的大旗,上面粗狂的印着“霍”字。
太和门到殿前距离不短,司星冥纵着群马狂奔之后,在众臣面前猛拽缰绳,数百匹壮马皆掀蹄而起,马腹齐对着殿上,许多文臣皆在震地的马鸣声中后退一步。
连可汗也流露出赞赏和惊叹,不得不承认,这批训练有素的霍家军在马术上远胜他们游牧民族。
竖起的“霍”字大旗在凛风中“呼呼”作响,肆意晃在空中翻着面。
御前的公公等所有人下马站定,才开始宣读手中立下已久的诏书。
老臣们躁动不服,许多带兵一辈子的老将被削爵撤贬,有些将军从战一生,却未能得偿所愿。
而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将,仅因为是霍元帅的义女,就能有首战领军的机会,还在极短的时间内跳段封赏,就好似沾着霍家军的名头,就能封官进爵。
但公公念读着此战的战役,众人方才知晓奔赴战场前司星冥命全军立下遗嘱。
决然带着不足五万的嫩头青,冲进了契戎十万的大军里。
在恶劣的作战环境中,大军以万夫莫当之勇,完成了一次几乎不可能的胜利。
也因为这次全面压倒性的胜利,才有了此次可汗孤注一掷的和亲之举。
可汗一脸忧愁的看向使团里的臣子们,“这就是你们说的不善骑射的大汉军队?”
据他所知,除了公开昭告的这些,丞相带队的那支精兵全军覆灭,等援军赶到时,只剩下满地的断臂残肢,鲜血几乎将土地浸染成不堪提说的颜色。
而那个少年在肃清边境后,竟孤身在戒备森严的防线边缘往返,契戎士兵无一人察觉其踪迹。
臣子诚惶诚恐的抹掉额头的冷汗,开口澄清道:“一般的士兵听见是霍家军就落荒而逃,我们根本没有发挥的空间。”
“就因为你等无能,搭上本汗两个女儿!”可汗克制住想泼臣子一脸酒的冲动,带着乐呵呵的面具继续观礼。
成批的宫女呈着金灿灿的赏赐,挨个站在仪仗队后。
“这事办的不错。”既能彰显国威,又能顺势震慑住座下不安分的契戎人,皇帝毫不吝啬的给予了夸赞,偏头去看霍祁。
“人呢?”身后空空荡荡,哪还有霍祁的身影。
皇帝咬牙切齿的瞪向皇后,“你宠的!你就宠吧!无法无天!不分场合!”
音调越来越高,愈发急促,皇后也转过头避开皇帝的目光,两人不约而同的扫视着下方,看看哪家把她这侄儿的魂和人一起勾走了。
封赏已经赐下,太子正欲带着思宁回位,却瞧着父皇和皇后都还站在阶梯边缘,往下寻找着什么。
他正欲开口,皇帝气急的指着一个方向,“你为何要给她安排那么远的席位?”
皇后见着皇帝简直蛮不讲理,纤手勾住他的玉带,把他直接扯回主座上,“珩小姐并无父兄在朝为官,再加上义妹并不喜招摇,所以席位自然远了些。”
但这种时候皇帝哪还听得进这些解释,他只看见他清华玉贵的侄儿,悠然的端着一盘原本呈在他位置上的芋白糕,穿过层层叠叠恭维的大臣,直端端的奔着那姑娘去了。
皇后最近连日操劳,整宿整宿的胃疼,那芋白糕是皇帝刻意吩咐膳房做的,仅此一份。
“上次私自带兵跑去边境,上上次跑去大臣府邸开杀戒,那些数不清的糟粕事,都是因为这位姑娘吧?”皇帝一拍脑门,“这姑娘叫什么?”
“司星珩,是义妹的长女,生性纯善,陛下别为难她。”皇后秀眸流转,把皇帝的想法尽收眼底。
皇帝铁青着脸,视线依旧牢牢锁在霍祁身上。
大庭广众之下,最好祈祷别出什么事。
——
霍祁停在司星珩斜对面的席位上,那位大人不明所以,以为总算巴结到了这位青年权贵,眼巴巴的满上酒,却发现眼前这位心思并不在结交上,他识趣的挪开身子,让出席位企图卖个好。
司星珩此时正和初亭错身跪坐在垫子上,因着脚踝的伤,初亭把大半软垫让了出来,自己直接跪在冰凉的雪地里。
她心中过意不去,拉着初亭一前一后的蹭着软垫。
霍祁距离司星珩不过十几米的距离,她丝毫没有察觉,附耳在听初亭说些什么,两个人齐声笑起来。
他眼中闪过一丝幽凉的森芒,起身走朝司星珩走去。
司星珩端起斟满果酒的小碗递到嘴边,刚轻抿一口,就望见霍祁慢条斯理的朝她走来。
不防被脚下错位的石砖一绊,毫无防备的朝地下跌去。
她脑子根本没转弯,本能的跨步去扶。
皇帝在上座恨铁不成钢的怒视着皇后,指着霍祁的手指几乎是在颤抖。
他那能在房檐顶上健步如飞的亲侄儿,会被一个小石子儿绊倒?
这是什么拙略的演技。
霍祁如愿的摔进了喷香的怀里,下巴抵着她的额头,看见初亭拿起司星珩喝过的酒杯,自然的接在嘴边畅饮。
“这是霍将军的侍女吧?”两人很快吸引了殿前臣子们的目光,可敦也不例外。
她虽看不清司星珩的样貌,可又有哪家矜持的贵门小姐,会干这样投怀送抱的事呢?
司星珩听着“侍女”两个字,在原地僵了一下,身子才动了动挣脱出来。
好似在宫里的每一刻,都有人在提醒她,她和霍祁之间的差距。
霍祁瞧着她眼睛里焕发的光芒逐渐消失,拖着行动不便的左腿重新回到位置上,他一贯镇定冷静,此时却有些失了分寸。
“霍将军身边是缺个能照顾起居的人。”可汗借着势头接话,“当年霍元帅在时就定下将军与大女儿的婚约,不知何时能缔结姻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