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府的侍女规矩极严,从不敢私自进到霍祁房内,怀夏留在房间里多有不便,便打个岔说去给主公准备洗漱,行个礼快速走开。
霍祁不愿惊动司星珩,把炭盆挪远了些,领着太子去隔壁书房详谈。
“若这事不解决,王妃的位置你就得一直空着。”太子刚坐下,就朝房间的方向落了个眼神,“呐,那个就算你再心疼,也就只能当个妾。”
“思宁公主已经住宫里了,殿下还是操心自己吧。”霍祁点着碗盖打着飘在茶碗上的茶屑。
“二公主就是阏氏生的庶女而已,怎堪做太子妃?”太子嗓音无恙,面孔上的嘲弄和蔑视却在不断加剧,他能瞧上的太子妃,定是家世实力样貌都能与他比肩的。
太子生母原本也是和亲公主,并不得父皇欢心。
去世后他们兄妹身份虽然看起来体面,却并没有足以抗衡的底气,当今皇后又有嫡亲的三皇子,他不得不为自己谋划着。
再说他身上也有一半草原的血液,若是契戎的大公主能嫁与他,他便能顺理成章拥有整个草原部落的支持,这才算得上是有所助益的联姻。
所以他私心想着,若是能与霍祁一换,岂不是皆大欢喜?
太子心里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响,情不自禁的把刚才的话默念了出来。
怀夏乍看书房内霎时阴霾的气氛,宽敞的空间内刹那间挤满了诡异扭曲的破碎感。
那可是太子呀主公!留着太子可还有大用处的!怀夏嘴上开始碎碎念。
太子也察觉到霍祁俊眸含冰,盯着他就像盯着刀俎上的鱼肉那般强横逼人,如潭的旋涡将他的筹谋粉碎殆尽。
藤蔓般的冰碴爬上木门,怀夏暗道不妙,主公本是为了吊大鱼,才纵着鱼儿咬着勾肆意畅游。
谁知现在鱼儿不仅不老实,还盘算着要给自己换一个更大的池塘。
主公从司星府回来后戾气未消,要是真被这蠢太子激怒,他可不会管什么东宫不东宫的,直接弄碎了放皇帝面前,就可以起灵恭迎新太子了。
怀夏扣响门栓,缓解了下气氛,“主公,珩姑娘唤你。”
“嘭。”
太子面前的茶杯猝然爆裂,茶水就若乍然被蒸发一样,只剩杯体在霍祁手中湮灭成粉,像瀑布般划过太子眼帘。
他被吓的不轻,仿佛霍祁也能轻易粉碎掉他全身的骨骼,也似这般漫不经心。
霍祁慢慢收回了阴沉的气息,抬腿往卧房走去。
怀夏搀起太子送到门口,紧赶慢赶的在霍祁进房门之前拦住他,“主公先去洗漱吧。”
霍祁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尾调上扬的“嗯?”
“主公这样,会吓着珩姑娘的。”怀夏揣着忐忑的心惴惴说到。
他望着霍祁的笑心里发麻,好在霍祁还是调转身子,去偏房里沐浴。
怀夏跟远处送浴桶来的管家对视一眼。
两人为防意外,结伴进房挨到床边,低唤了几声“珩姑娘”,待到司星珩回应之后,怀夏才低吟地开口道:“珩姑娘,主公冲府里发了好大的脾气,身子骨都给气坏了,您去看看?”
司星珩一把拉开帘帐,起身绑好裤腿,踮着脚跳一跳的往外跑。
怀夏总算是舒了一口气,他这一天天的,不但过得提心吊胆,还得四处给主公创造机会。
这府里要是没他,那不得分崩离析?
——
司星珩心里着急,直接推门进去。
烟雾缭绕的热气铺面而来,就若仙子的秘境抖落凡间,所有事物都变得缥缈起来。
冷风如潮往里灌,她不假思索的掩上门,扶着墙壁往里面走。
僵硬的左腿使不上劲,再加上她陡然从光亮的地方步入黑暗,视线也很模糊。
她只好一只手指尖蹭在墙沿上,另一只手晃在空中摸索着。
也不知道是房间里炙热的温度,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让司星珩脸上莫名其妙浮上一层红晕。
“祁哥哥?”司星珩悬在空中的手猛然摸到一团潮湿的东西。
霍祁放松的闭着眼,优雅的靠在浴桶里,慵懒的答应了一声。
以他为中心的雾气更加浓郁,白烟蒸腾起来挡住了视线,暗棕色的药汁水遮住他流畅结实的线条。
司星珩总算看到了一个人影,齐腰的桶边搭着性感的双臂,脱力般随意垂摆着。
她抓住桶边借力,指尖却被湿润的掌心攥住,他的声音也比平时低柔许多,“醒了?”
司星珩窘然的挣扎了几下,反而被握的更紧了。
她原本是被脚踝处抽搐的神经疼的睡不着,后来听到太子说霍祁与契戎大公主的婚约,她哪里还睡得着。
“阿夏说你心情不好。”她心里懊恼,闷闷的堵得慌,抬起另一只手摩擦着霍祁的内腕,轻咳了两声缓缓上移。
司星珩就像被附体一样向上抚摸,挂在他双臂上的水珠顺着隆起的肌肉滴到地上,她最终将手停在了霍祁额头上。
“你是不是发烧了?”她心无杂念,探了下自己额头的温度,仔细对比。
霍祁眸子逐渐深沉,好笑的摇摇头。
“那你身上全是伤,怎么还在这泡水!”司星珩使出全身的劲拍在他肩膀上,紧绷的肌肤反倒震的她手掌疼。
“好,我起来。”霍祁迎上司星珩直勾勾的目光,将垂在胸前的几缕发丝拨到脑后,身子一歪伸手朝司星珩脸上覆去。
湿漉漉的大掌完全挡住她的双眼,她乖顺的站在原地,听见耳边传来清脆的哗啦声,溅起来的水花落到腰间,烫的她全身窜上一层绯红。
霍祁感受到长长的睫毛扑打着掌心,就像柔软的羽毛不断剐蹭撩拨着心脏。
他把司星珩摆弄到自己臂弯里,手臂一裹就捞起架子上的长衫遮住满屋的春光。
司星珩重新睁开眼时,霍祁已经穿戴整齐,轻飘飘的把她搂在怀里。
她隔着几层衣物,还能感受到他滚烫炽热的体温,连同她的脸颊一起,烧的火热。
“陛下要为司星将军设庆功宴,明早你母亲会来接你。”霍祁把她放回到床上,拉好被褥。
“我不和你一起吗?”司星珩两世都极少进宫,况且这次醒来后大多和霍祁呆在一起,猛然有些不适应。
“我得先去拜见陛下和皇后。”霍祁站在床边,“等庆功宴的时候,我去找你。”
司星珩点点头,宫宴不比府上的家宴,宫里一切按次坐席,母亲的官位和霍祁相比,确实是差了一大截。
更何况帝后对霍祁宠爱有加,若他带着她入场,恐怕之后她更会成为众矢之的。
霍祁看着她俏眼盈盈,干净又纯粹,替她松开胡乱绑起的帷帐,灭掉两盏烛灯,他就那么挺直的坐在塌上。
直到粉帐内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才一缩瞳眸,幽幽地自言自语,“阿珩,无论明日发生什么,你都要信我。”
这是恰好司星珩翻了个身,似有似无的嗯了一声。
——
“着什么急啊,又不去赶考。”司星珩摊在马车上,愤懑的剜了碧丘一眼,“还早着呢!”
碧丘习以为常的坐在车夫旁边,忽略掉车里的嘟囔抱怨,“夫人传信说必须将小姐接回府上,若是被旁人瞧见小姐从霍将军府上出来直接进宫,怕是有损小姐清誉。”
她说此话时把司星冥当做倚仗,语气掷地有声,反正许多不容放肆的事情,她也放肆多回了。
司星珩困倦的眯着眼,由着碧丘把自己带回府上,再洗脸梳头折腾了半个时辰,等到被扶着上了一辆素净雅致的马车上,她才彻底清醒。
初亭早早的候在马车里,靠在金线缝制的祥云枕上等她。
原本按着司星府的官位,司星珩只用坐在很后面的位置上观礼即可,但司星冥依旧担心。
司星珩从小礼仪疏浅,万一冲撞了哪位贵人,或者说又被哪家高门贵府的小姐为难陷害,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
于是初亭事一完便开始往京城赶,还放弃了当众册封的殊荣,就为了能陪着司星珩一同入宫。
司星冥看初亭是越看越欢喜,所以一早传信吩咐碧丘把小姐从霍将军府上押回来。
“亭兄长。”司星珩唤了一声,拐着脚坐到初亭右手旁。
初亭两匹马换着骑,长涉奔袭了一天一夜,精神不佳,只扬起唇角笑了笑,开始给司星珩讲一些宫里的规矩。
他也不强求,但还是简单的给司星珩说了几个可以直接绕道而走的人物。
比如皇帝皇后,还有各宫的皇子公主们和品阶较大的几位大人。
这些平时见也见不到的大人物们,要么就是霍祁的同僚下属,要么便和霍祁沾亲带故。
司星珩才知道原来那日来她家宴里的夫人小姐们家世如此显赫,也不知是看上了司星府什么,竟然肯屈尊前来。
她耷拉着眼睛,等宫里的小宫女来接。
门口停着些早到的轿撵,相熟的夫人小姐三三两两等在门口约着去拜见皇后。
司星珩一路都低头盯着脚尖,成排的宫女太监把他们成雁形围在里面,老嬷嬷提着尖嗓门,给她和初亭指了个角落的位置。
虽是靠在后排,可是胜在挨着走廊,视野宽阔。
她安心的静坐在原地,等着册封礼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