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夏腿脚很快,可赶到霍府前时霍祁已经昏了过去。
府上的人失了主心骨,乱成一锅粥。
府医簇拥上前跟着进了房间,帮着怀夏把背上的人挪到塌上。
房间里似乎有些不对劲,可几人的注意力全落在霍祁身上,顾不得仔细查看。
司星珩尽力的屏住呼吸,透过门缝微弱的光线往里瞧。
昨日她回府之后,越想霍祁的反应越不对劲,所以今日早早的翻进了霍府,在房间里等霍祁回来。
没想到刚好撞见这一幕。
霍祁毫无动静的卧在床上,府医们想剥开外袍上药,奈何轻微的触碰都会牵的鲜血直流,他们急冲冲的点住几处大穴,以免血液流失过多。
军医才从营帐中赶回来,蹲在床头给霍祁把脉,脸色却愈发沉重。
怀夏朝房里打了个手势,假意往床边走,却出其不意的踹开侧门,看见是司星珩,又惊又喜。
喜是欢喜主公这顿打没白挨,珩姑娘看见了那便会记这份情,惊是惊的主公醒来之后,若是以为珩姑娘是他请来的,那免不了一顿罚。
罚便罚吧,算是他为主公的终身大事尽了心了。
司星珩不好再藏,又担心妨碍医师们行事,安安静静的把手中提着的食盒放到桌上,退到角落里侯着。
“珩姑娘,要不去偏厅等吧。”怀夏见自己在塌边也帮不上什么忙,转头冲司星珩说。
他记得主公从来都没让珩姑娘见过血,想来是因为她害怕。
司星珩摇头,“没关系,我守着霍祁。”
声音清清淡淡的,听不清情绪。
怀夏向来武力值胜过情商许多,可也觉得珩姑娘有些不一样。
主公总将小姑娘挂件似的揣在怀里,百般的护着,生怕受着一点委屈。
但怀夏上次在校场,见着主公都差点奈何不了的烈马,司星珩却不服输的扒在马背上,一声不吭的较着劲,哪是弱不禁风的小姐模样?
还有她在边境向他打探消息的时候,心思那般缜密,咄咄逼问连他都招架不住,这样的人怎么会被京城那些没见识的小姐欺负呢?
不过他还没有理顺其中的关系,浩浩荡荡的一大批人朝房间走来,府里的管事无可奈何的给他摆摆手,溜之大吉。
当头女子大约只有十七八岁,垂顺的乌发高高挽起,横簪了一朵金枝,衬得她肤如白雪,朱唇艳染,颇有股高贵的气息。
“长公主殿下到—”
随侍的小太监颇有眼力见,尖着公鸭嗓叫喊了一声。
乘着众人行礼的间隙,长公主倨傲的提起裙摆,踏进屋内。
怀夏跪在地上挪了几步,正正好挡在长公主前面。
“公主殿下,主公尚且需要静养,您请改日再来探望。”
长公主斜着挖了他一眼,扬了扬下巴,“父皇命本宫带太医来,怎么?小小侍卫也敢违拗圣意?”
她一甩宽袖,碧金色的流云锦拍过怀夏的脸颊,上面缠绕的一些萝织缎线,让司星珩想起了在喇叭花上扭动的毛毛虫。
“徐太医,去瞧瞧。”长公主挥挥手,身后一位头发灰白的老者上前,拿出银针开始止血。
长公主嘴里啐了几个府医声“庸医”,准备上前查看霍祁的伤势。
京中人皆知晓霍将军不喜人靠近他十寸之距,她上一次瞧清霍祁的模样,还是他幼时被霍元帅寻回认亲的时候。
那时霍祁相貌继承了母亲,自是一等一的好,可行为举动粗鄙不堪,她哪里瞧得上他?
不过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
“我等要与霍将军行针,殿下还是回避一下较好。”徐太医转身叠手,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虚汗。
执行军杖原就有猫腻可钻,有些看似打的皮开肉绽,其实根本没有伤到筋骨,喝几味补药静养几天便好。
他原以为皇帝打霍将军只是安抚群臣的一个幌子,所以他也只是想跟着公主来走个过场,谁知道下手竟如此可怖。
而且最宝贵的治疗时间竟白白浪费了,倒不是几个医师昏庸无能,军里的医师最擅长的便是治疗皮肉伤。
是霍祁身上始终绷着一股劲,他的银针扎到穴位上,也被那股警觉的排斥一点点挤出来。
见几人束手无策的商讨着解决之策,司星珩从食盒中端出银莲汤,走到霍祁身边。
她把床上的两个枕头叠在一起,轻缓的抬起霍祁的头放上去,舀了一勺纯汤坐到霍祁身边。
怀夏刚想说主公不爱喝甜的,就见着勺子只是在汤里蘸了一点味道,喂给霍祁闻了闻。
“祁哥哥,是我。”司星珩怕霍祁姿势难受,蹬掉花鞋坐上床,霍祁的头侧放在她大腿上,“你别使劲了,弄疼我了。”
众目睽睽下司星珩耳朵烧的通红,可她的声音就像有魔力一般,一下子就让霍祁浑身放松了下来,力道逐渐外泄。
“快,快处理伤口。”几个医师乘着这时间,赶紧扎针止住血,撕开粘合在一起的衣物,把一些药粉撒在伤口上。
司星珩咬唇扭开头不看,视线和长公主对个正着。
“这位是...”长公主脸色不善,直直的盯着司星珩。
“这是司星府的嫡女,是主公要我将人请来的。”怀夏连忙接话。
他是头脑简单,可他不傻。
就算主公以为珩姑娘是他请来的,最多就是罚他去边陲穷荒恶苦之地执几次任务,受些皮肉之苦。
可若是主公知道珩姑娘在他眼皮子底下,被这什么劳什子长公主欺负了,那主公一定亲手把他脑袋拧下来。
“哦?那既同为女眷,理应一道避嫌。”长公主冷冷的笑着,她原先根本没留意角落上居然还有个人。
司星珩眼神的余光瞟见医师们有条不紊的处理着伤口,霍祁的紧皱的眉头也逐渐舒缓下来。
她扶着霍祁的头放回软枕上,穿戴整齐下了床。
又从怀里拿出一瓶类似猪油一般冻住的凝糕,指尖挖了一坨,擦在霍祁干裂的嘴唇上。
这才拍拍压皱的裙摆,站到长公主身侧。
怀夏理所当然的领头带两人去偏房歇息,不料长公主虎着脸立在原地,没有挪一步。
“到底是小门户出来的小姐,如此不懂规矩。”她的声音尖酸的很,刻薄味刺进骨子里。
司星珩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也不愿意让霍府的人为难,几乎没怎么思考就拜了下去。
“臣女请长公主殿下安。”她两世加起来都从未入过宫,自是没有机会见到这些贵人,这礼自然也就生疏了些。
长公主也看出了这一点,迟迟不免礼,待许多人目光逐渐聚集到两人身上,她才伸出食指挑起司星珩的下巴,迫着她以屈辱的姿势抬头。
“离霍祁远一点,否则...”
她的弯着腰,身子本就呈九十度下伏,司星珩伸着头凑到长公主耳朵旁,挑了一下眉,绵软软的说道:
“否则什么?殿下是要抽了我的筋,还是扒了我的骨?或许直接开膛破肚,殿下敢把五脏六腑拿到手里玩吗?”司星珩的声音很低,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并无异样,“殿下也可以把臣女卖到那最低贱的红楼里,看霍将军会不会再瞧我一眼?”
司星珩说完便缩回身子,好笑的看着一脸错愕的长公主。
当今陛下的原配皇后红颜薄命,皇帝登基前便久病缠身,生下一儿一女后撒手人寰。
霍皇后虽为继后,但向来仁和,长公主未及笄便容许独自开府,所以惯成了如今骄纵的模样。
可即使长公主纨绔了些,但从小接受的都是皇室正统的纲常伦理知识,哪里听过如此狠毒的话语?
更何况司星珩女唇边挂着灿烂的浅笑,仿佛只是在和帕交们逛着集市时,讨论自己欣喜的首饰似的那样平常。
“公主,请吧。”怀夏怕司星珩吃了亏,赶紧打了个岔。
长公主不甘心的甩开司星珩的下巴,随即不怀好意的拂袖而去。
“砰。”刚才放在桌上的食盒应声摔碎,汤里的食材一股脑倒在地上,好巧不巧的沾到了长公主凤缎鞋上。
“这可是父皇御赐的圣物。”长公主将翘头鞋伸出裙摆,嗤笑的看向跪在地上的司星珩。
贴身带着的几个太监宫女此时围了上来,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司星珩。
怀夏一看情形不对,半跪着咬牙上前要擦干净。
不知长公主真的是本性如此,还是被司星珩气的失了分寸。
抬腿一脚踩在怀夏伸出的手上,顺势在地上捻了几下。
怀夏眼神一暗,可想着暗卫的事不能暴露在皇室面前,到底忍下了这口气,伸出另外一只手捏着袖边要给长公主擦。
长公主不耐烦的叹了口气,一只脚踏在怀夏肩膀上,止住了他的动作,“不要你,我要她。”
怀夏攥紧了拳头,心中实在分析不出得失。
一边是与主公计划息息相关的暗卫,若他暴露了武功,皇室难免有所察觉,可一边是珩姑娘...
若他不出手的话,珩姑娘必会被公主百般羞辱。
司星珩瞧着御医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沉默了一会,握住衣角低下了头。
长公主得意的把脚往司星珩膝前一伸。
正当司星珩释然一笑,就要屈服时,塌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便看见了这一幕,漠然开口。
嘶哑的声音仿佛地狱里的幽魂倾巢而来,恻恻的让人发寒。
“殿下可清楚,这么做的后果?”
慵懒而又薄凉的轻语,让人有一瞬间的恍惚,似乎声音响起的那一刹,便见天色瞬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