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碎的晨光透过窗壁偷溜进来,金黄的光影滑过床头边的雕纹,屋内蒸腾出来的热气,在冰冷的玉屏上凝出一片灰蒙蒙的雾珠。
司星珩双腿痉挛的一蹬,骤然睁开眼,身边早已空无一人。
她起身拉开门,迎面撞上端着药碗和食盒的怀夏,一臂不到的距离堪堪滞住了脚步。
司星珩惊奇的看着怀夏端着的佳肴,野味腊、姜虾这种半成品也就算了,居然还有白炸春鹅、鹌子羹,哪像是临时躲避的地方能做出来的东西。
“霍祁经常在这里住?”
“这都是主公昨夜走之前吩咐的。”怀夏避而不答,将汤羹推到司星珩面前,鹌鹑割去首尾,小火煨炖的脱了骨,香溢的油脂纯而不腻。
司星珩接过,低头尝了一口就放下了碗,她有些受不了药膳里的一股土药味。
她继续追问道:“你们对这里很熟?”
昨日分开时,霍祁并没有指示汇合的地方,但是连医师都不约而同的朝这个地方赶。
她仔细的环视一圈,院子不大,但还是分了好几个偏房,宛然三口之家居住的样子,目前她住的这间显然是最大的主屋,屋内没有过多的装饰,收拾的干净素雅,可榻椅家具是一应俱全,更有名贵的红漆香木物什。
她隐隐约约对这个地方有些莫名的熟悉,却串联不起记忆里相似的地方。
“这里是主公养母故居。”怀夏如实相告,接着转开了话题,“主公应该已经在回城路上了,吃完我们便也启程。”
——
司星珩利落的收拾干净,却看见一位“不速之客”。
“主公要将思宁公主带回京,也没时间去找其他马车了。”怀夏撑着车帘探进头,忐忑的解释道。
医师和车夫并坐在一起,欲言又止,终是忍不住开口。
“可别说我没提醒过你,阿夏你可得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怀夏牵过马,缚好随行的行礼,一些大件的箱包只有放回到马车上。
医师捋了捋长须,无声的笑道:“被主公狠狠责罚的准备。”
怀夏威胁的冲他比了一下拳头,心中却是在苦笑。
那他又有什么办法啊?主公只说过要将这烫手山芋带回京,也没其他的吩咐交代。
总不能让未来的太子妃和他们一群老爷们一起骑马吧?
司星珩身量本就小,此时无人相扶,稍显狼狈的爬进马车,坐在副手位置上。
思宁还穿着繁坠的京城衣衫,“多谢珩姑娘肯容下我。”
说着,那双眸子好似蒙上一层化不开的烟云,委屈又忧伤,只看一眼就让人泛起心疼。
司星珩甘拜下风,不愿看她在这做戏,转头挑起小窗的隔帘,瞧着那小木屋逐渐消失在视野里。
“霍将军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思宁仿佛知道司星珩在想什么,见她疑惑的回头,继续说道:“霍将军养母是契戎人。”
“王室?”司星珩被勾起了些许兴趣,回头正身。
能让公主注意到的人物,身份理所当然不低。
思宁却摇头否认,“官妓。”
司星珩不可置信的瞠大了眼,思宁也并没有往下讲了。
其实她对霍祁了解的也并不多,只知道受夺嫡之争牵连后,霍府侯爷夫人战死在契戎边境上,连同着小世子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霍元帅痛失独女,数年寻找嫡孙无果。
哪知当年被赶到荒山自谋生路的霍祁,被一个寡妇救下,当做亲儿养着。
那几年契戎与皇城连年打仗,盗匪猖狂,无一日安宁。
还不及马高的小小少年,缩在手无缚鸡之力的养娘怀里,没过多久却亲眼看着她被土匪拖进柴房,再也没出来。
他在一位小姐的庇护下终是虎口脱险,中途还受了女孩一盒可口的糕点,和一件简陋但足以御风寒的披风。
之后便被官拜大将军的霍元帅寻回。
据说找到霍祁时,他正满身伤痕的骑在一只公狼身上,试图从它口中抢回被啃食过的鹿肉。
这些流言往事在契戎传的沸沸扬扬,以至于霍元帅逝世后,他们认为皇室之中无人能对他们造成威胁,谁也没把这个身世说不出口的小将军放在眼里。
直到那年霍祁如魅影般奔袭一千多里,迫降二王,斩获数万人。
......
“为什么两位公主都要嫁入皇城啊?”司星珩一直不解,和亲多数都是选择王储,像契戎这样将自己长公主嫁予敌国将军的,她还是首次听说。
若是皇室和亲,大多选择宗室女子册封出嫁,极少数皇帝将自己嫡亲公主远嫁他乡。
倒不知这可汗是怎么盘算的。
“我才是选定的和亲公主。”思宁悲戚的叹了一口气。
长姐年幼失踪,契戎并没有其他适龄待嫁公主,她只有奉命前行。
只不过听说霍将军曾打听过大公主的下落,所以可汗才拱手求皇城许下了这一门亲事,等找到大公主时,再喜结连理。
估摸着霍将军落难时,大公主便是那位施以援手的贵族小姐。
司星珩总觉得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可当她努力回想,全身就像被束缚那样难以动弹,脑海里响起刀挂泥地的“刺啦”声。
“阿珩—”
车外低醇的嗓音飘至耳畔,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掀开车帘,霍祁郎艳独绝,威风凛凛的跨坐在黑马上,随行在马车边,朝她伸手。
“来我这。”
她愣了一下,连忙钻到车外,心头悄然爬上一股雀跃,宛若平静的湖面掠过飞鸟,带起跌宕的波澜。
接着身子一腾空,便跌入淡淡沉木香的怀抱里。
“你这么快就回来啦?”司星珩反手去抓霍祁肩下的挂穗,紧紧攥住。
她的手指白皙纤细,指尖在用力下透着粉,像一块白玉糕。
霍祁“嗯”了一声,轻提马缰,黑马稳步小跑起来,将身后的车马甩开老远。
“那查到了吗?”司星珩糯糯的问,她一早就听怀夏说,霍祁是去母亲那里查她被绑架的事。
霍祁唇角勾起,笑容徐徐绽放,“阿珩要套我话?”
“那是不是要拿点东西交换呢?”
他声腔里压着满满的宠溺,完全将她包围。
司星珩小指勾住挂穗,若有所思的垂下头,闷闷的不说话。
“那...”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双手撑在霍祁大腿上,耸起身,摇摇晃晃的。
霍祁好笑的圈在她腰上,以防她跌下马。
却没想到这一扶,她的吻重重的磕在他喉结上。
“这个...行吗?”她的声音很细、很柔,软绵绵的。
殷红的嘴唇擦过他的脖颈,就像鹅毛轻柔的拂过心尖,痒的让人发慌。
司星珩不自在的缩了缩脑袋,撇开视线,屈着身子团在霍祁身前。
烈马脚步渐慢,直到停了下来。
她见霍祁迟迟没有回应,疑惑的抬头。
却看见罕至的峡谷边,满目的碎光绚彩夺目。
远方连绵的雪地上,竟开着无数枝淡雅的腊梅,就像冰雪天里凝结的水晶,微风将淡淡的香气刮到司星珩面前,带走了发间青色的丝带。
如墨般的长发随意的垂荡在风中,卷起两个若隐若现的梨涡,她惊喜的仰头望向霍祁。
她眸子里压住的喜悦一闪一闪的,能直直撞进人最柔软的地方。
霍祁眼神里的踌躇之意顿然消散,深邃的眸里闪着光亮。
两人停驻在原地,呼吸声起伏,缱婘出滚烫的气息,空气似乎都被烧的稀薄。
霍祁一只手从背后扣住她的腰,一只手扶住她的脸颊。
低头。
含住了她的唇。
司星珩身子一颤,下意识的朝后靠去,却被坚实的胸廓堵住了去路。
“别躲。”
霍祁说完,试探的辗转流连,耐心引诱着她逐渐瘫软在他怀里,软软的带着股香味。
她眼尾泛起丝丝红意,居然轻轻应了一声。
那副娇惜犹怜的软羞模样,激起层层电流,一路酥到了霍祁心底。
“吁—”一阵马啼声蓦然插/入了迷蒙的氛围里。
霍祁瞳孔不经意间微微一缩,眼光一寒,聚焦到来者身上。
怀夏双腿紧夹住马腹,使劲拉着马绳,在霍祁两人面前打了回旋之后,落荒而逃。
他觉着主公最近看他的眼神里,有杀气。
他可能要大难临头了。
——
阿特走了有些时辰了,司玉笔直的倾立在桅窗前,美眸浓浓看向远处阴暗的天际。
城里的雪貌似停了,万家灯火钻出的烛光透过薄薄的窗纸,把她的身影拉的老长,而她一动不动的呆滞了许久。
司玉闭眼平复了焦乱的心绪,随即又戴上包裹的极好的兜帽,轻带上门,悄悄的离开了酒肆。
街上的更夫自顾自的打着更,见司玉神色匆匆,倒也没多嘴询问。
十多分钟后,她停在了一个小巷口,幽暗的光线掩着狭长的巷路,几幢参天大树伫在门口。
周围雅雀无声,青砖上斑驳着发暗的青苔,她抬步向里走去,身影渐渐与清静的小巷融为一体。
走过二十几户寻常院落后,眼前便豁然开朗,花草树木相缀,从花丛深处泻出一方奇石环绕的的小池,平添朴拙静谧。
一扇朱红的木门后是粉墙环绕的贵府,门口放着两个厚重的石墩,将四进的院落清浅藏于市井烟火中。
轻扣了两下锃亮的门,突兀的响声在夜里格外的清脆。
“谁啊。”蹒跚的脚步声一步步挪过来,开门的老爷子佝偻着腰,从门隙里往外看。
见着司玉如此年轻的模样,老爷子诧异的多瞧了几眼。
他跟着伺候这么些年,还从没有人能找到此处来。
老爷子深知里面住着那位的身份,不敢随意放生人进去。
司玉也不为难,端着离老爷子两个人的距离,把写好的信件当着面装进竹筒,递给他。
“劳烦您给公公捎个物件。”
老爷子见她仿佛对这里知根知底,也接过信筒,应承的点了点头,目送司玉的背影再次与深巷融为一体。
打更的还在一快两慢的敲着竹梆子。
“好梦成真,平安无事—”
却不知相隔的宫墙内,一把大火烧的正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