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总,”秦桦放下筷子,笑着对严经山说,“现在该谈谈正事了吧。”
严经山也笑了笑,对身旁几人示意。
酒桌前,一干人等齐齐起身,小声退场。
偌大的包厢只剩两个人,秦桦率先走向一旁的茶台。
严经山拿餐巾擦了擦嘴角,看着他的背影,眯了眯眼,才起身走过去:“秦总想怎么谈?不过,我要提前说声不好意思,我今天实在很忙,只能再抽出十分钟的时间,还请秦总见谅。”
十分钟?
秦桦心底冷笑,直接开门见山地说:“最近,听说严总在亲自跟进锋达融资?”
严经山笑着反问:“锋达融资,秦氏不是秦总在洽谈?”
秦桦低头倒水,面色不变。
在公司,能送到他办公室的,都是一些边缘项目,老爷子根本不放心让他接触真正有价值的合作。
这一次,研发出最新型量子芯片技术的锋达科技主动寻求融资,国内外的金融市场都在暗流涌动。
今早传出的消息,这才中午,不止秦氏和钧闵,据他所知,润熙也在虎视眈眈。
可以说,锋达所能带来的商业价值极其高昂,一旦掉队,就是落后,所以秦氏绝不能错过。
这么重要的机会,老爷子怎么可能交给他?
而他在公司处境尴尬,又怎么可能瞒得过严经山的眼睛,当着他的面问出这句话,是关心还是羞辱,他心知肚明。
这也是他不得已之下,才会找严经山合作的原因。
一只贪婪无度的饕餮,他自认填不满对方的胃口,况且这只饕餮不仅永不知足,还不知感恩。
他帮严经山抓住严庭深的把柄,到头来,严经山给他的是什么。
‘只能再抽出十分钟的时间’?
过河拆桥的小人而已。
“当然不是。”但抬起头,秦桦脸上也是笑意,“是老爷子亲自在跟进。”
严经山抬腕看表:“哦?”
秦桦知道他是在强调时间有限,却放慢了语速:“可谁跟进,其实都没什么关系,最重要的是,想胜过润熙财团,严总有多少把握?”
听到这个名字,严经山笑意微敛:“润熙财大气粗,但他们的方案,不见得就是锋达想要的。”
秦桦笑了笑。
润熙财团底蕴深厚,对海内外的投资一向以出手阔绰著称,尤其对于前景广阔的项目,更是极度慷慨,而且会给原始团队最大程度的尊重,是奠定他们美名的基础。在这方面,严经山就算不服气,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我今天请严总过来,”秦桦说,“就是为了投资方案。”
“投资方案?”
严经山不禁好奇,“难道秦总知道润熙的方案?”
秦桦说:“那倒没有。”
投资方案、尤其是这么重要的融资,属于最高商业机密,才一个上午,恐怕润熙财团也只有相关高层了解,他怎么会知道。
无关润熙的方案,严经山的兴趣已经转淡:“那秦总的意思是?”
秦桦说:“我是指,可以百分之百,胜过润熙的方案。”
严经山看他一眼:“秦总,做生意,没有那么简单。”
秦家这三位,老大无故重症不起;老二整天寻欢作乐,不务正业;老三秦桦嘛,秦老宁愿把千里之外的无能孙子接回来培养,都不想让亲生儿子进总经办,可想而知秦桦的才能。
这种人给出的方案,就从这“百分百”就能听得出来,会有多么可笑。
秦桦当然听出他的讥讽:“做生意,我的确不算精通,但一加一等于二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听到这句话,严经山眼神突然闪过微芒:“一加一等于二?”
秦桦笑着说:“是啊。论单打独斗,你和我都不是润熙的对手,可一旦我们合作,润熙又能怎么办?”
严经山看向他:“秦总确定,可以促成这次联合投资?”
秦桦说:“没有把握,我怎么会开这个口。”
严经山的思绪正在飞转。
现在是最重要的时候。
不论总裁的交椅,还是锋达的融资,他都势在必得!
而拿下锋达,是他坐上总裁交椅最强有力的助力。
只是,和秦氏合作……
严经山微微皱眉。
严庭深被老爷子排斥,是因为和男人在一起。
这个男人,就是秦游,秦氏的总经理。
老爷子排斥严庭深,秦老却没对秦游发难。
要说合作,秦游会选的肯定是严庭深,无论如何也轮不上他。
“严总放心,这次合作,秦游不会插手。”
秦桦适时说,“你有所不知,秦游对公司的事很不上心,对这些业务往来,他也从来不感兴趣,更别提主动去接触,这么重要的事,老爷子也不会拿去让他练手。至于那一位,他出事的时候,秦游照常上下班,可没有半点要帮忙的意思。”
严经山轻易被这句话说服。
严庭深出事不是第一天,秦游作为秦氏总经理,能帮忙的地方很多,他也早有防备。没承想,这么久了,秦游一点动作都没有。
不论对方是选择坐视不理,还是彻头彻尾的草包,都对他有利。
只是……
严经山还有犹豫:“如果这个消息被他知道……”
“那就先保密。这件事,我听严总的意思。”
秦桦意味深长地说,“其实他知道又怎么样,把机会让给严庭深?哪怕秦游有心把主动权全权让出去,也要看老爷子能不能放心,把秦氏就这么交到外人手里。尤其是严庭深,老爷子是没办法,才默认秦游和男人厮混,可不代表他喜欢严庭深。”
严经山想了想,对他笑说:“还是先保密吧,秦总的提议事关重大,我必须慎重考虑。”
秦桦不动声色:“严总预备什么时候给我答复?”
严经山说:“四点之前,我一定联系秦总。”
“那就一言为定。”
秦桦说着,抬腕看表,“哦?还剩五分钟,严总事忙,公司有急事的话,不如先回去处理?”
严经山笑了两声:“秦总说笑了,哪里有什么急事。喝茶吧。”
秦桦面上不显,心底又是冷笑。
直到茶过三巡,他不再陪严经山浪费时间,起身告辞。
严经山送他出门,眯眼看着他离开,也转身下楼。
助理正在楼下等他:“严总,和智瀚任总约的时间要到了,需要尽快赶过去。”
“打个电话给他,改约吧。”
严经山摆了摆手,“先回公司。”
助理一愣,忙说:“严总,任总和我们达成合作的意愿不是特别高,改约的话,他会不会有想法?”
看到严经山转身,他小声加了一句,“毕竟智瀚的这次合作,您也知道,要不是……出了事,那位可是亲自跟的,相关后续早就铺开,董事长也在关注,要是出了岔子,那就不好办了。”
严经山皱了皱眉,犹豫两秒,对他说:“你去跑一趟,告诉任灏,我临时有紧急的事要处理。”
没有锋达,这次见面他确实不会毁约。
可和锋达的重要性相比,智瀚当然要往后放一放。
秦桦提出的联合投资大有可为,他必须先和智囊团讨论下一步行动。
再说了,智瀚只是一个初创公司,能被钧闵看中,已经是天大的运气,之前几次谈判总是放不下身段,晾一晾也是应该的。
能拿下锋达,和智瀚的合作告吹,也是功大于过,不会伤筋动骨。
助理见他坚持,没再劝,接着问:“那,改约到什么时候?”
严经山说:“明天再说。”
助理看了看他,只能点头:“好的。”
严经山转身上车,回到钧闵,立刻开了一场紧急会议。
下午三点半,他满意地从会议室回到办公室,对特助说:“整理好计划书,我要去福中路。”
“好的。”特助应声后,才上前一步,面带忧虑,“严副总,今天下午,严总好像在接洽锋达融资的事。”
在公司,严经山早习惯了这个称呼。
听到特助的话,他先是皱眉,随即展颜笑了一声:“瞧瞧,咱们这位总裁这是山穷水尽了吗,竟然想从我手里抢肉果腹。”
以严庭深的性格,不是穷途末路,不可能拾人牙慧。
看来这两天四面楚歌,就算是严庭深,也快要坚持不住了。胜利在望啊。
特助还有些担心:“可是,要是真的被严总拿下锋达……”
严经山笑说:“那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严庭深也是人。
他在制定方案时遇到的困境,严庭深一样会遇到。
可惜啊,严庭深空有秦游这个情人,却拿不到一点资源,反而被秦老厌恶,自然也没办法进行联合投资。
和润熙的较量,他就祝严庭深自求多福吧。
除此以外,现在别说钧闵上下、就连公司外的人,对严庭深的处境都有所耳闻,他们这位雷厉风行的总裁,早就没有从前一呼百应的底气。
这艘巨轮正在沉没,而他蓄势待发。
他倒要看看,就凭现如今的严庭深,有什么资格和他争!
严经山越想,心情大好,笑着拍了拍特助肩膀:“快去吧,尽快把计划书赶出来。”
“好的。”特助正要转身,想起什么,“对了,还有智瀚那边,要现在给他回电吗?”
严经山摇头:“你去挑几个人,这几天带任灏的团队玩一玩,合同的事,也往后拖一拖,我们现在最要紧的,是融资锋达。智瀚……等忙完这阵再说吧。”
钧闵是任灏可选的最优质的合作方,他不担心这笔生意真的告吹。
特助也点了点头:“好,我这就去。”
他出门后,严经山到办公桌后坐下,给秦桦打了通电话。
—
同一时间。
秦氏大楼。
挂断来电,秦桦看着对面窗上映着的、属于自己的脸,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闭眼呼吸着这道俨然告捷的新鲜空气,脸上渐渐露出笑意。
“秦总?”
秦桦睁眼,转身看向桌前的年轻男人。
“严总答应了?”
秦桦点头,绕过办公桌走向他,满脸认可:“康明,我说过,既然你爷爷都认了你,以后叫我小叔就是了。”
康明垂眸:“小叔。”
“你啊你,真不愧是你爸的儿子,商业头脑,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秦桦笑道,“这个方案提得很好,等到你爷爷回公司,我一定转告他,都是你的功劳。”
康明笑容温和:“您过奖了。合作是您一力促成的,我只是口头提一个建议而已。”
“哪里的话。”
秦桦叹了一声,“这些年,你真是受苦了,不过你也别灰心,一切有我和你爷爷,公司的事秦游不愿意插手,将来迟早都是你的。”
“我有今天,已经足够了,也全是靠小叔提点。”
康明又垂眸,“现在董事长不愿意见我,只有小叔看得起我,还这么信任我。”
秦桦看着他,突然问他:“今天早上,秦游让你去他办公室?”
康明抿了抿唇:“秦总他,不太满意我的工作。”
秦桦笑了笑:“你别放在心上,秦游放肆惯了,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康明沉默几秒,说道:“我明白。”
秦桦安慰他几句,聊过不久,门外传来敲门声。
康明顺势告辞离开。
秦桦又以长辈的口吻叮嘱他几句,才放他走。
康明转身出门,回到办公室,到下午四点半,接到一通电话,拿起报告,上楼去了总经办。
刚出电梯,他看到秦游也刚从办公室出来,于是快走几步,迎了过去。
“秦总。”
对面,秦游只转眼扫过他,脚下没停,继续往前。
“怎么样?”
平淡的三个字,似乎并不期待结果。
康明已经到他身边:“成了。”
之后又是平淡的一句回应:“嗯。”
康明走在秦游侧后,下意识看过去,忍不住加了一句:“他没怀疑。”
秦游才再看他一眼。
康明抿唇,拿文件的手不由收紧,自觉多余。
“做得很好。”
秦游已经收回视线,“辛苦了。”
康明的手微松。
往前几步,他又不禁问出口:“我能知道原因吗?”
锋达融资,这个消息董事长没有告诉他。
从秦游口中得知后,他也仔细考虑过,却没找到比这个更好的方案。
联合投资,在他看来,的确是应对润熙的最佳保底,就这样告诉秦桦和严经山,实在有点冒险。
仅凭秦桦自己,绝对想不出这么好的主意,又何必树立一个劲敌呢?
他不相信秦游会是出于好心,把这个方案无偿赠送。
不提秦桦,严经山和严庭深也是竞争关系。
任由秦桦和严经山合作,对严庭深又有什么好处?
秦游只道:“现在还不方便告诉你。”
听到这句话,康明没再多问。
他又看向秦游。
今天再见,对方好像很不一样。
分明洞若观火,对一切了如指掌,却在昨天之前,总显得漫不经心,随性得甚至有些懒散。
可短短一夜过去,今天的秦游,脸上少了几分笑意,变得冷峻凛冽,眼底眸光流转,也带着强势的锋芒,让人难以直面对视。
这种强势,有时简直不容抵抗。
今天上午,秦游指点过他的工作内容,闲聊时似乎随口一提,让他借秦桦对他的信任,装作无意提出联合投资的方案,他竟然没有太多迟疑,不计后果地答应下来。
但他没有后悔。
奇怪的是,也没感到丝毫诡异。
气质发生这样彻底的变化,他却觉得这才是真实的秦游。
当初,一个照面就把他看穿的秦游。
直到现在,他依旧看不透的秦游。
好像对方一夜之间,决定收起假象,回归本来面貌。
这样的秦游,更让他好奇,也更让他想去探索。
此刻他最想知道。
昨晚,究竟发生过什么?
“康总?”
康明回神,看到一旁的崔凌:“崔助。”
崔凌下意识看向秦游:“今天的会,康总也参加?”
秦游道:“嗯。”
崔凌于是闭嘴。
他跟着两人走进会议室,长桌前的人已经到齐。
“秦总。”“秦总。”
“……”
崔凌看着秦游在问候声中到主位前坐下。
紧接着,看到平常只会玩消消乐的手竟然拿起文件,他的心潮一阵澎湃。
秦游翻开文件夹,注意到崔凌的视线,对他略一颔首,淡声说:“开始吧。”
很有气场。
很总经理。
缓缓的,崔凌坐正。
看着桌上的文件,激动的酸楚涌上心头,他的手在颤抖。
终于!
从上班到现在,一天都快过去了,方案马上敲定,秦总还是秦总,没退回二世祖的样子……
联合投资计划书。
秦总让他做的第一份真正的计划书——
他真的在开会!
而且,竟然没打游戏!
这……
应该不是他累出的幻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