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
酒店,休息室。
应该是秦恒钟特意安排,秦游进门时,里面已经有人。
刘望舒坐在化妆台前,一个化妆师,一个发型师,正一前一后为她整理形象。
从镜子里看到秦游,刘望舒肉眼可见从松弛变得紧张起来。
“……秦总。”
听到这种称呼,化妆师和造型师悄悄对视,又继续默默干活。
“嗯。”秦游看她一眼,正要转身。
崔凌在他身后,见状往前一步,低声说:“小秦总,只为你们备了这一间休息室。宴会很快开场,在这里比较方便。”
秦游看过时间,也没拒绝。
崔凌跟着一起到一旁沙发前,坐下时介绍:“今天请的客人不多,都是你和刘小姐最亲近的家人,董事长说是你的意思,订婚不需要办得太隆重。”
说到这,他心里十分复杂。
还在假期,他就被董事长抓来当苦工,还收到指示,这场订婚宴,务必尽量让秦游满意。
某种意义上,他理解董事长让他过来的原因。
毕竟自从二世祖回国,他和对方相处的时间最长。
相比较而言,放眼整个秦氏、甚至包括秦家,竟然是他这个下属、一个外人,算是最了解秦游“喜好”的人了。
可自从秦游因“病”卸任,今天是他和秦游第一次碰面。
他万万没想到,再见面,会是秦游的订婚宴。
上次联系,他记忆深刻,秦游知道康明已经上位,却依旧我行我素,没有半点妥协的意思。
他实在猜不到,这段时间里,董事长都做了什么,才能让连秦氏都不放在眼里的秦游,愿意接受这种安排。
不过他也看得出来,二世祖根本不在乎这场婚事,连订婚对象都是派车接来的。
至于订婚仪式不需要办得隆重。
崔凌看向沙发上漫不经心的秦游。
是啊。
已经答应最关键的订婚,其余不重要的细枝末节,当然是以秦游的意愿为主,看上去才足够尊重。
“这是之后的时间安排。”
崔凌把手里的表格递向秦游,“如果需要改动,我立刻去办。”
秦游摆手:“你看着办吧。”
崔凌早猜到会听到这种回答,顺势收了手。
正在这时,耳机里传来一个消息,他的表情先是一惊,随后变得微妙,又看向秦游,不动声色地说:“小秦总,我先出去一趟。”
秦游没注意他的神色:“嗯。”
崔凌才起身离开。
到了门外,他立刻问了回去:“你说谁到了?”
对面的声音十足清晰。
“严庭深,严总。”
听到这个名字,崔凌的头皮就一阵发麻。
这种日子,这位过来干什么?
该不会来砸场子吧?
—
宴会厅。
小休息室。
齐晏关了门,才说:“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劲啊?”
裴笙也说:“参加宴会的客人不多,除了我们,没邀请秦刘两家之外的人。”
齐晏看向严庭深:“秦老估计也没想到我们会参加吧。”
所以连这个小休息室,都是临时安排的。
男朋友的订婚宴,也只有严大总裁,不生气,不发火,还这么心平气和地来现场——
齐晏摸了摸鼻子。
其实说句实在话。
他也不能确定,严总到底是真的心平气和,还是另有乾坤。
只是事已至此,人都到了,再去想这些没有一点用处。
齐晏坐下,转向裴笙:“之前你不是一直劝庭深去找秦游说清楚吗,今天怎么不劝了?”
裴笙说:“宴会马上开始,来不及了。”
齐晏抬脚正要搭在脚凳,听到这句话,又坐起身:“谁说来不及?要我说今天正合适。”
裴笙皱眉看他:“在这里,你不要乱说话。”
齐晏对着紧闭的房门点了点下巴:“门关着呢,你怕什么。”
说完,他又看向严庭深,“庭深你想啊,在今天把秦游抢回来,秦老好面子,以后绝对不会再有什么订婚宴了。”
严庭深看他一眼。
“实话。”
齐晏眨眼,“就像裴笙前两天说的,你真的愿意把秦游拱手让人?”
严庭深走到窗前。
再过片刻,他淡声说:“这是他的选择。”
“什么选不选择的。”
齐晏不以为意,“抢过来就是你的。”
裴笙说:“注意一点。”
“难道不是吗?难道钧闵一开始就是庭深的?”
齐晏耸肩,“不争不抢,我们早被踢出局了。”
裴笙说:“靠实力竞争,算什么争抢。”
“谈恋爱靠的也是实力啊。”
齐晏笑了,“没实力,以秦总的性格,严总能抢到手?”
裴笙皱着眉,但没有出声打断。
齐晏说:“再说了,两个陌生人,三天订婚,这完全属于包办婚姻,纯粹的封建糟粕。”
严庭深终于开口:“够了。”
齐晏于是闭嘴。
严庭深没有回头,口中的话不知在说给谁听:“他答应订婚,只是权宜之计。”
齐晏忍了几秒,还是没忍住:“可这个权宜之计用完,从此之后,在其他人眼里,刘小姐才是秦游的爱人。”
闻言,严庭深眼底渐冷。
“毕竟,她马上就是秦游办过仪式、名正言顺的未婚妻——”
“……”胳膊被捣了一肘,齐晏抱着手看向面无表情的裴笙,熟练地忍气吞声。
然而房间没能安静太久。
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裴笙说:“进。”
门开了。
敲门的助理等在门外,秦恒钟走了进来。
看到他,裴笙和齐晏从沙发上起身:“秦老。”
秦恒钟对两人示意,只看向窗前也在回身的严庭深。
他同样没想到,严庭深看到请柬,得知秦游订婚,居然这么平静。
可严庭深来参加订婚宴,不论因为什么,都会是一个变数。
秦游好不容易才同意他的条件,他不想看到、也不能有任何意外发生。
秦恒钟转向身前两人:“麻烦两位到隔壁休息一会,我有一件事,需要和严总单独谈一谈。”
裴笙和齐晏当即看向严庭深。
严庭深微一颔首。
两人才告别离开。
门又合起。
秦恒钟对严庭深说:“请坐。”
面对眼前青出于蓝的后辈,第一次真正谈起这件他原本不想说破的事,他没有试着拐弯抹角,“我的来意,你应该猜得到。”
严庭深只道:“请讲。”
秦恒钟说:“我希望你和秦游分手。这对你,对他,对望舒,都是好事。”
严庭深说:“秦游已经订婚,秦老还不放心?”
“你如果真的看重秦游,就该为他考虑。”
秦恒钟说,“他从小背井离乡,独自一个人长大,难道你想看到他的孩子也这样成长?”
孩子?
严庭深眸光微敛,胸膛里游移不定的沉闷缓缓凝实,压在心底。
秦游在骗他?
对谈间的停顿只是一瞬,始终观察他的秦恒钟还是看得一清二楚。
“秦游没跟你提过吗?”
秦恒钟意味深长地说,“他答应我,婚后至少生一个孩子。”
话音落下,严庭深抬眼。
他和秦恒钟对视,语气淡淡:“既然是秦游的承诺,秦老何必来找我。”
秦恒钟看着他。
从这张确实出色的年轻面孔上,他看不到丝毫沉着之外的神色。
似乎秦游订婚的消息不足以给他打击。
秦游会结婚生子的事实,对他也无关痛痒。
一个来回,秦恒钟已经看得出来,仅仅一次谈话,还不能动摇这两个人的决心。
秦氏这个筹码不够用,威胁对秦游没有意义,太过激的手段,也容易导致秦游毁约。为免弄巧成拙,他不好再做什么,只能等了。
等到订婚结束。
等到严庭深亲眼看到那一幕。
最好是等到秦游回归家庭、回归正轨。
可惜,看样子,想等到这个结果,难度很高。
多说无益。
开宴时间也快到了。
眼见严庭深油盐不进,秦恒钟再聊了两句,起身出门。
严庭深也看向门外。
订婚的气氛堆在脸上,不论真情或是假意,来往众人都在笑谈。
没多久。
齐晏和裴笙从门外回来。
“庭深,秦老说了什么?”
齐晏先问,“和秦游有关吧?”
严庭深沉眸。
再看到门外又走来一个人影,他缓步过去,不等对方出声,先开了口。
“秦游在哪?”
崔凌一听。
心里一跳。
表情一僵。
完了。
语气不对……
—
休息室。
做好了发型,发型师收拾好工具,无声退了出去。
化妆师一看,也加快速度。
涂完口红,她站起身正要走到客人身后看向镜子,结果踩到一个发卡,脚下一滑。
“哎呀!”
化妆师一个踉跄,口红脱手而出,在她惊吓的眼神里,划过一个抛物线,落在一旁沙发上别人家、帅得她想哭的准新郎身上。
眼睁睁看着准新郎衣领上蹭出一道口红印,她的表情更是惊恐,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这种级别的客人,这件衬衫,她害怕一个月赚的钱都赔不起。
幸好印子很小,也很浅,应该还有救。
化妆师抽出湿纸巾,想上手擦,又不方便,求救的眼神下意识投向准新娘。
刘望舒赶紧过来,接到化妆师递来的湿纸巾,她也下意识看向秦游。
“我……”
化妆师忙说:“我知道怎么处理,可以擦干净的!”
秦游正要拒绝,看到她惊慌失措的眼神,才颔首道:“嗯。”
化妆师松了口气,站在一旁,口述教准新娘怎么做。
刘望舒听完点了点头,到秦游身旁,坐在沙发上,小心翼翼地抬手捏住秦游的衣领,丝毫不敢逾矩。
“噔噔噔——”
听到敲门声,化妆师忙说:“请进。”
门外,崔凌听到还有第三人在场,神经轻松了一些,之后打开房门,刚要进去,他突然瞪大双眼,脚下钉在原地,一丁点也不敢回头。
可惜门这么大,他不让开,也足够身后的人看到门内的场景。
刘望舒侧坐在沙发上,前倾靠近秦游,抬起两只手,不知道按在哪里,背影和倚在沙发靠背的秦游几乎重叠——
崔凌鼓起勇气,看了看严庭深的侧脸。
“……”他条件反射地回过眼,不敢再看,立刻咳了一声,“小秦总。”
刘望舒也回过头,看到两人,尤其对上严庭深的眼神,她本能退开,又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严庭深的视线扫过她,落在秦游身上。
他看过秦游带着口红印记的衣领,看向秦游的嘴唇,目光微抬,看向镜片后那双浸起笑意、多情流转的桃花眼。
“你怎么来了?”
崔凌:“……”
他不能理解,二世祖竟然还笑得出来。
严庭深往前一步。
崔凌心头又跳,当机立断,对门内两个人招手:“严总有事和小秦总商量,请先出来一下。”
刘望舒不疑有他,和化妆师一起出门。
秦游放下手里的平板,正要起身,听到严庭深突然开口。
“这就是你说的,订婚是假的。”
秦游微顿。
他看向严庭深:“订婚是假的,仪式总要办一个,否则老爷子怎么会轻易松口。”
“仪式?”
严庭深到他身前,抬手虚拂过他的衣领,“这也是仪式的一部分?”
秦游垂眸看过,轻笑一声:“这是——”
严庭深又看向他微扬的薄唇。
至少,这里还没有另一个人的痕迹。
微凉的指腹擦过下颌,落在唇边,秦游挑眉:“你在做什么?”
隔着镜片,严庭深看着他的双眼:“我只是想通一件事。”
秦游道:“什么事?”
严庭深说:“我可能不希望你会有名正言顺的未婚妻,也不希望看到你结婚生子——”
秦游凝眸看他,正要再次起身,严庭深的手却倏地落在他肩上。
“——这几天,我也考虑过,但裴笙的问题,其实早有一个答案。”
严庭深也看着秦游,语气和以往仍然没有区别,只有按在秦游左肩的手掌,力道是深思熟虑后的坚定,“秦游,我恐怕不愿意把你拱手让人。”
他说着,沉稳的嗓音越轻;俯身下去,距离越近。
“从前你认错了人,但我从没有认错。”
呼吸间,严庭深的声音不再低沉,“秦游,幸好,你从一开始认识的人是我。因为认识你,也是我有生以来,最幸运的事。”
秦游听他说完,沉默片晌,抬手扣在他手腕,作势起身:“你先松手。”
然而第三次。
严庭深把秦游按回沙发,抚在秦游唇边的手缓缓滑向颈侧。
他注视秦游的双眼,在无可忽视的心跳声中,强压正在急促的气息,说出那句秦游曾说过的话。
“秦游,我喜欢你。”
秦游瞳孔微缩。
严庭深最后倾身。
不再犹豫的吻,重重落在秦游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