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小秦总,小秦总!”

裴笙一路快步追在秦游身后,发现秦游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不得已往前跑了几步,幸好还有管家带着药箱迎面走来,才把人拦下。

“小秦总,你的伤还在流血,真的需要处理。”

裴笙坚持,“庭深如果知道,不会放心让你就这么离开这里的。”

闻言,秦游压着略微粗重的呼吸,随手从药箱里拿出一卷绷带。

管家要上前,裴笙也正要开口——

“别再跟着我。”

秦游看了裴笙一眼,缓缓把绷带缠在手掌,只道,“你去看他吧。”

对上这道眼神,裴笙却又是一怔。

这好像是第一次,秦游在正眼看他。

好像他终于存在,过去的误会也终于烟消云散。

但这双眼底,还有一层让他看不透的深沉,锋芒凛然,让他望而却步,下意识避开了目光。

秦游,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这个问题刚浮现。

裴笙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秦游已经收回视线。

裴笙看到他转身,才重看向他离去的背影。

视线再转向他左掌绷带里隐约的血色,裴笙不放心地跨前一步,想到他刚才的话,停了一秒,皱眉对管家说:“麻烦把药箱送到车上。”

管家点头,立刻送了过去。

裴笙站在原地犹豫一会,转身回到客厅。

秦游的性格一直说一不二,既然把话说出口,他再过去,除了惹对方不快,没有任何作用。

庭深这次和秦游起冲突,竟然生气到这种程度,就像秦游说的,他需要过来看一看。

“庭深——”

刚走近,裴笙看得清楚,严庭深还在秦游离开时的位置,一丝一毫都没有动过。

裴笙下意识放轻了脚步:“他……走了。”

听到他的声音,严庭深道:“嗯。”

裴笙抿唇。

只听语气,只看神情,眼前的好友似乎和以往没有两样。

可此时此刻,他越是平常,就越是不同寻常。

裴笙走到他身前不远,想了想,半解释半劝:“他的伤还在流血,没有正式处理,你知道的,他一向只听你的,庭深,你要不要——”

蓦地。

严庭深抬眼看他。

裴笙心头一跳,猝不及防下,往后退了半步:“……庭深?”

他同样从没见过好友这样的眼神。

霜雪似的寒意浸在眸光,这眼神让他几乎感到害怕。

所幸这道视线没有在他脸上停留太久。

严庭深转身,只淡声道:“你回去吧。”

裴笙看着他,心里涌着担心:“你今天让我过来,不是有事要谈吗?”

严庭深说:“不必了。”

裴笙又是一阵迟疑,还是把话说出口:“庭深,刚才我看小秦总脸色好像不太对,除了手上的伤,他可能还有其他地方不舒服。”

严庭深脚步顿住。

秦游中了药,这一点,秦游一开始就提过。

裴笙见他松动,往前一步:“而且他临走之前,还让我过来看你。他对你,一直都很关心。”

严庭深听着,堪堪平复的心绪冲撞桎梏,再起繁乱。

无言的沉默中。

裴笙试着询问:“庭深,你和小秦总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需要我帮忙吗?”

听到这一句,严庭深缓缓睁眼。

他紧握的手也缓缓松开,再开口,语气依然如常:“他很快会去找你。”

裴笙不明所以:“什么?”

严庭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回去吧。”

裴笙看着身前专断的背影,只好依言离开。

比起秦游,他当然更了解严庭深。

这两个人都不是他能说服的对象,面对严庭深,他更没有说服的底气。

不过,从小到大,庭深从不会受负面情绪影响。

这一次,应该也不会例外。

毕竟严庭深这座高山之所以无法攀越,不仅体现在他的能力,也体现在他永远理智的头脑。

至少——

裴笙回想着。

——不论如何,两个人没有争吵,彼此都还心平气和。说不定过了今夜,就能和好如初。

想到这,裴笙回头看了看。

严庭深已经出了客厅,上楼回到卧室。

站在这间熟悉、却陡然空旷的房间,他住脚,窒息的安静随即四面八方包拢过来。

严庭深抿直薄唇,转身再走向书房。

然而这时,敲门声响起。

“先生。”

管家进了门,先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面,“药箱已经送到秦先生车上了。”

严庭深没去看他:“嗯。”

“还有秦先生今天送的花——”

严庭深倏地回身。

看到桌上娇艳绽放的黄色玫瑰,他的双眼一错不错,下颚冷硬如铁。

“——因为需要清洗,所以用了一些时间。”

管家说,“请您放心,没有碰到里面的花——”

他的话被冷不丁打断。

“出去。”

管家一愣。

他没有违背雇主的意愿:“好的。”

关门声响起。

严庭深看着桌上被遗忘的花束,走到桌边,本想拿起它扔进垃圾桶,但抬手过去,才看到花瓣上溅着零星刺眼的红点。

是秦游的血。

严庭深悬在花上的手微微一颤。

血色裹挟着不久前正发生的场景浮现脑海,他看着这束玫瑰花,呼吸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加重。

这不是送给他的花。

秦游送花的对象,从不是他。

是裴笙。

秦游想见的人,只有裴笙。

严庭深压抑着不该波动的情绪。

耳边却有三个字响起。

‘对不起。’

秦游不留余地的背影也悄然在眼前闪过。

严庭深的手缓缓握拳,看着这束从不属于他的花,一再按捺的情绪忽然强压不住。

他猛地挥手,桌上的花瓶飞落地面,摔得粉碎。

听到这声脆响,严庭深醒过神,抬手按在桌面,良久,继续走向书房。

回到桌前,打开电脑,打开邮件——

严庭深的指腹敲在键盘,目光惯性被一旁的玻璃碗吸引。

其貌不扬的干梅花安静躺在碗里,似乎还散发着熟悉的清淡香气。

严庭深的手忽地停了。

只是不知按在哪里,邮件关闭。

他收回视线,再重新打开。

写下的内容全部清空,分明不值一提,却在他心底油然塞进一团怒火,烧得愈演愈烈。

打字的手被燃烧起的火气沾染,反而冷得轻颤。

严庭深垂眼看见,先是沉默,转而松手搭在桌面。

片刻,他再抬手,又两次误触按键。

在这瞬间,前所未有的怒火填满胸膛。

严庭深呼吸粗重。

生平第一次,他的行动不受理智操控,被一时的冲动驱使。

他砸了键盘,起身把电脑一把挥落地面,动作间,桌上一应用具“噼里啪啦”摔了满地,文件也纷纷扬扬,雪片似的飘洒——

唯独那碗干梅花,完好地待在桌边角落。

严庭深站在周围的狼藉里,正要把它也扫进这堆垃圾,脚下不巧被绊住。

他握拳按在桌面,还没站稳,脑海里的声音已经如影随形。

‘昨晚,我去了青宁路。

‘我想回我们小时候遇见的地方看一看。那里还是和以前一样。’

严庭深握拳的手越收越紧。

他不想再听到这个声音。也不想在这里再多待一分一秒。

他越过桌椅,回到卧室,拉开阳台的门,借室外冰冷的空气冲洗反复涌动的杂念。

但站在阳台,他的视线穿过庭院,一眼看到院外门前。

秦游曾站在那。

曾经多少次,就在那盏灯下,全是秦游和他道别。

严庭深沉眸收回视线,转身要走,又对上推拉门的玻璃镜面,他身上的这件外套。

玻璃门上的身影模糊不清,在灯光下,这件外套的轮廓又是熟悉的身形。

他难以抑制地记起刚才,记起秦游穿着它来到面前。

记起秦游最后一次把他当成裴笙,记起秦游问出口的那五个字——

手上传来剧痛,严庭深扫过面前带血的玻璃裂纹,理智才后知后觉地苏醒。

他抬起还在轻颤的右手,开门回到卧室,脱下外套,正穿衣服,又看到左腕上一阵反光。

严庭深停在原地。

石青色的表盘。

表盘左上角的梅花纹样,在灯光下清晰可见。

严庭深看着它,喉咙里溢出一阵更难抑制的轻笑。

秦游送他的所有礼物,他都从没提过,是秦游摸索的结果。

现在看来,秦游想摸索的,不是他的喜好,而是对那段他根本没参与的过往、给出的补偿。

严庭深抬手去解表带。

可颤抖的右手毫无力气,血迹浸湿的指腹也在干扰,他几次尝试,几次徒劳无功。

他没有停下动作。

他不是裴笙。

那么这不是属于他的礼物。

直到许久。

严庭深摘下手表,走到垃圾桶旁。

他拿着它送到打开的垃圾桶上方——

但再过良久,他掌心钝痛,又缓缓收手,随即按铃让管家上来。

管家进门,吓了一跳:“先生!”

接着看到地上的碎片,他眼神又是一震,下意识看向雇主,看过伤口,他眼神飘忽,很快找到推拉门上崭新的裂痕。

见雇主脸上毫无异色,他连忙往前几步,结果不小心看到和卧室连通的书房,看到书房里的情形,不禁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这……”

严庭深只道:“把我的表找回来。”

管家强迫自己先回应雇主的交代,语气难掩震惊:“……好的。”

严庭深没去在意。

他正要把手里的表递给管家,顿了顿,又回身到床边,拿出表盒,把它放回。

送错的礼物,既然不属于他,物归原主也好。

管家已经立刻去找来雇主曾戴惯的那块表,交给严庭深后,才小心地问:“先生,这里……帮您收拾干净,还是先帮您另外收拾一个房间?”

严庭深说:“不用了。”

管家还想再问。

“备车。”

管家一愣。

他不明白,雇主怎么会在这种状态下准备出门。

可对方的交代,他只有听从:“好的。”

严庭深已经出了卧室。

他把表盒装进口袋,离开的背影,没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