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安静的阳光房里,只剩飞雪落在窗上的接连细响。

两人的视线一同落在庭院,似乎都在静静欣赏同一片雪景。

没多久,管家捧着东西进来。

“您好,您交代的毛毯到了。”

严庭深坐在外侧,抬手接过,视线不转,转放在秦游膝上。

管家小心离开了。

房内仍然是悄无声息。

秦游垂眸看过膝上这条忽然压来的微弱重量。

系统也等了又等,才叹了口气:【唉,宿主,好感度没变。我很怀疑是你昨晚摸得太多了,导致现在单纯的表白已经不能震撼目标,他都习惯了!】

秦游抽出被无意压在毛毯下的右手,摩挲着这条毛毯带来的暖意。

习惯的确是个麻烦。

不止是目标,他近来也习惯了受任务引导,习惯了任务里“秦游”对目标的感情,才会习惯成自然,失口说出这句玩笑。

好在目标反感这段感情,即使“表白”再多次,也无伤大雅。

不过,这样的玩笑,一次就够了。

秦游随手抖开掌下的毛毯,转眼看到严庭深膝上空无一物,主动转移了话题:“你只要了一条?”

严庭深依旧没看他:“嗯。”

秦游也没在意,把足够长度的毛毯横向铺开,盖在两人腰腿。

双人沙发,容纳两个人的身量绰绰有余,毛毯也是一样。

严庭深才微坐起身:“我不需要。”

他按在毛毯,正要把它还给秦游,转眼却见秦游已经倚在沙发靠背,正看向玻璃墙外。那张脸上的神情和以往相比,有微妙的变化,前所未有。

“我也不需要。”秦游也看了严庭深一眼,笑说,“但都拿来了,盖上吧。”

严庭深看着他说完这句话,又看回庭院。

那双眼底不止是对风景的欣赏,还掺有额外的心境。

严庭深也转向院内。

落雪覆满无人经过的庭院,地面一片银白。

绿植同样被雪色坠满枝条,向下弯折,偶然的寒风扫过,才会随风摇摆。

这样的景色,稀松平常。

不过,也许是难得有空闲,平常的景色也有几分可取之处。

严庭深按在毛毯的手早已松了力道。

渐渐,他也倚回沙发,看这场大雪纷飞而下。

秦游看到他的动作:“怎么样,你也觉得不错?”

严庭深眸光微动,只道:“平平无奇。”

秦游失笑:“又不喜欢?”

严庭深淡声说:“还谈不上不喜欢。”

“那就是不讨厌。这也够了。”

秦游含笑收回视线,“其实我和你的想法差不多。”

片刻,严庭深问他:“什么想法?”

“这个院子,一眼看过去平平无奇,但第一次放下一切俗事,坐在这里,只为了赏一场也是平平无奇的雪——”

秦游说着,看向严庭深,“难道你不是和我一样,会有难得轻松的感觉。”

严庭深未语。

秦游又收回视线。

不论目标怎么样,至少这是他的想法。

从前不是没有闲暇,只是他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没有意义的事上。

死过一次,才发现他曾经所做的一切,即使日进斗金,即便功成名就,可回想起来,连一刻真正放松的时候都没有,实在很可悲。

现在有了充足的时间可以浪费,第一次体验这种没有意义的放松,他认为很不错。

平平无奇的雪景不错。

虽然他更习惯独自一个人,但既然陪在身边的人没有扫兴,也不错。

秦游正想着,玻璃门外又被敲响。

管家又进来,手里的托盘上是一碗滚涌着热气的姜汤。

秦游看向严庭深。

严庭深对管家示意。

管家又多走两步,到秦游一侧:“您好,您的姜汤。”

秦游看过这碗汤,再扫过严庭深似乎冷漠的侧脸,唇边不觉牵着笑意,抬手端起。

管家适时离开。

秦游说:“烧退了,不用再喝了吧?”

严庭深说:“等你退烧以后再说。”

秦游只好先把这一碗喝完。

送来的温度适宜,微烫的火辣姜汤喝下去,体内的确升腾起暖意。

严庭深看一眼他放下的空碗,也继续看向窗外。

然而像只一两分钟的工夫,敲门声又响起。

还是管家。

他看向略微蹙眉的严庭深,语气更小心:“先生,医生到了,要让他过来吗?”

闻言,严庭深一顿,颔首道:“嗯。”

医生匆匆赶来,先道歉:“对不起!雪下得太大,来迟了。”

已经为病人检查过两次,这次他没有多问,直接走到了秦游身侧。

检查过后,他说:“在退烧了,只是体温还有些偏高,继续保持这样的状态,症状会继续减轻的。”

秦游说:“谢谢。”

“不客气。”医生低声说完,又说了几句注意事项,和管家一起离开。

他们走后,阳光房里恢复短暂的安静,再一次被敲门声打断。

侍者进来,手里捧着响着来电铃声的手机:“先生您好,您有电话打进来。”

他显然是从楼上跑下来,说话时还在轻喘。

“谢谢。”秦游接过他递来的手机,看到崔凌的名字。

电话一接通,崔凌说:“小秦总,董事长又来了一趟三号别墅,这里的管家几次都只说你在其他客人那里,董事长想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秦游说:“我没事。”

“好的。”崔凌又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昨晚的事,董事长想跟你聊聊。”

秦游看了严庭深一眼:“聊什么?”

崔凌说:“这个……我也不清楚,董事长说,他在这等你回来。”

秦游说:“十五分钟。”

通话挂断,察觉严庭深的视线,他语带无奈,“没办法,老爷子在等我。”

他从昨晚一直待在这里,听崔凌的意思,秦恒钟去了三号别墅几次都扑空,这次显然是想等到他出现为止,他总不能留在这继续躲清闲。

这么浅显的道理,严庭深自然不会不理解。

他看过秦游身上的睡袍:“去换一套衣服。”

秦游说:“行。听你的。”

他从沙发上起身,把滑落的毛毯扔回沙发,对严庭深说,“只能下次再一起看雪了。”

严庭深不置可否。

房门开合。

看着秦游离开,严庭深又看了窗外一眼,也缓缓起身,走出门外,回到书房。

坐下后,看到电脑右下角不停浮现的邮件信息,再看过桌上的文件,眸光微敛,转而先按铃,交代管家一句,之后给齐晏拨了一个电话。

齐晏接电话时还很稀奇:“稀客啊,严总主动找我?”

严庭深说:“你在哪?”

齐晏说:“巧了,我快到你门口了。”

严庭深说:“见面聊。”

“你——”

齐晏还想说话,手机里只剩“嘟”声。

他看向被无情挂断的通话,郁气难消,往身前驾驶座椅背捣了一拳。

什么人呢!

司机不敢出声。

直到摆渡车在门前停下,齐晏刚进门,就看到一道高大的身影出来。

他起先没认出来,看到人走近,才发现是秦游穿着一件臃肿的皮草出来。

这皮草有点眼熟,好像哪里见过,齐晏看了几遍,才想起一个和严家子公司有来往的什么总,就送过严庭深一套皮草,因为没见到严庭深本人,找了工作人员转交,那套皮草还留在酒庄里,从没动过。

是那套?

不可能吧,是严庭深的东西,能穿到秦游身上?他这二十多年的兄弟都没有过的待遇?

不可能。

皮草都长得差不多,这应该是秦游自己的。又不是买不起。

齐晏又去打量。

别说,皮草穿起来还挺好看的,又保暖。

今天确实挺冷。

连秦游这种要风度不要温度的人都添衣服了,还加了条围巾。

就是这围巾也有点眼熟——

等等——

齐晏看着秦游从身前走过,目光追出去看了半天,才带着满脸疑窦转身,轻车熟路走向严庭深的书房。

“刚才我看到秦游了。”

还没进门,他先出声,“他身上穿的衣服有点不对劲啊。”

严庭深说:“他穿了什么?”

齐晏说:“皮草大衣,还有那个围巾,我怎么感觉像是你的?”

严庭深说:“嗯。”

“……”齐晏失语半天,心里有点不平衡了,“……真是你的?”

严庭深不打算继续这种废话:“昨晚的事,查得怎么样?”

齐晏摔进一旁沙发,语带酸气:“我说,你未免有点太关注秦游了吧?让我查的事,一半都跟他有关。”

严庭深在文件上签字的手顿住。

齐晏撇嘴:“不就是救了你们几次,有什么了不起,至于的吗……”

严庭深抬眼看他:“如果不是他,你的彤盛早已经关门歇业了。”

“……”齐晏咳了一声,从沙发上坐正,“那什么,昨晚的事我查到了,祁向赫那小子,玩得挺脏的。”

他把祁向赫名下那家圆微梦金融的业务笼统说了一下,眼里划过轻蔑,“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勾当,他估计平时也用来权色交易,搞来不少好处,这个金融公司才能开得这么红火。这次设计秦总,用的就是这种不正当手段弄来的姑娘。还是未成年呢。”

严庭深说:“这件事,秦家打算怎么处理。”

怎么处理?

齐晏看了看他,见他正翻看文件,随口一提似的,回说:“祁向赫都直接被警察带走了,还是当着秦老爷子的面,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吧?”

严庭深说:“你认为,设计秦游,是他一个人的手笔?”

“……”齐晏说,“不是吧,你还要连根拔起?”

严庭深淡声道:“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齐晏有点为难:“看你这意思,也没跟秦总通个气吧?他们秦家那档子事,你们家见的也多了,无非就是为了争家产,说破天都是自家人。咱们毕竟是外人,真的弄出点动静,让他们一家人反目成仇,他不会怪你吧?”

严庭深只说:“这样的家人,你想要吗。”

“……”齐晏说,“……行吧。不过你确定不用和秦游商量一下?”

严庭深翻开报表下一页:“不用。”

话落,他看了齐晏一眼,“这件事,他不必知道。”

齐晏听着,心里又不平衡了,酸溜溜的。

不必知道?

做好事还不留名。

救命恩人就是不一样啊。

裴笙就算了,那性格他也了解。

可严庭深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也中了秦游的邪!

就这两天,他这双眼睛看到的太多了!

齐晏撇了撇嘴,转而提起来意:“我来找你,是为了上次邮件的事。”

严庭深说:“来源是谁?”

“……还没查到。”齐晏说,“但跟你想的差不多,对方应该是在针对你,因为这件事查着查着,又跟你们严家扯上关系了。”

严庭深说:“怎么回事?”

齐晏说:“人没找到,但邮件发送时的ip,就在严家附近。”

这说明,发邮件的大有可能就是严家人。

而严家人针对严庭深,这就再正常不过了。

包括上次查到的严立辉的账户。

连亲爹都有嫌疑,严家还有什么人会是干净的呢。

说完这些,齐晏又问:“这个消息我还没告诉裴笙,怕他多想,你觉得要跟他说吗?”

问过这句话,他其实心里也有了答案。

再棘手的事,严庭深从不逃避,而是解决。

这是好友从小到大的行事作风,任何事都没有例外。

哪怕这次的问题可能影响到裴笙和严家的关系,恐怕也不会让严庭深犹豫。

果然。

下一刻,他就听到严庭深的声音。

只一个字,语气淡淡,和平常处理一件普通公务没什么区别。

“嗯。”

三号别墅。

门前。

崔凌又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远远终于看到摆渡车的影子,他松了口气,往前再迎了两步。

很快,摆渡车停下。

崔凌上前打开车门:“小秦总——”

看到下车的秦游,他的声音突然卡在嗓子眼里。

这套行头……

崔凌看着秦游下车,多看了一眼。

最近看惯秦游的简单穿着,突然看到这件驼色皮草,有气质是有气质,要气势也有气势,毕竟二世祖别的不说,外形条件得天独厚,就是……

哪来的?

不像秦游的风格啊……

别墅管家不敢透露隐私,一直说是在另一位客人那里,他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肯定是和严庭深在一起。

难道是严庭深的?

这么快就共用衣柜了?

崔凌复杂地想着,下意识跟在秦游身后进门,看着他面不改色解了围巾,脱了外套,才想起正事。

“小秦总,董事长在里面。”

秦游说:“嗯。”

把目标坚持让他穿上的外套递给管家,他进了会客厅,看到秦恒钟正在沙发上。

“你回来了。”

听到脚步声,秦恒钟看过来,见秦游没有异样,才说,“怎么去了这么久?”

秦游说:“昨晚累了,睡到现在。”

不等秦恒钟多问,他先说,“急着找我,什么事?”

听到这句话,秦恒钟沉默一会,对崔凌摆了摆手。

崔凌会意,带着闲杂人等一起退场。

“我就是为了昨晚的事找你。”

秦恒钟看着秦游也到沙发前坐下,才说,“祁海良今天来求我,他愿意用家里除秦艺外的所有股份,换你不追究这件事。你愿意吗?”

秦游笑说:“做出的事不付出代价,是一种纵容。”

秦恒钟点头:“我明白了。我会帮你回绝他的。”

秦游说:“只是为了这件事?”

秦恒钟叹了一声:“本来,我不想让你这么早就了解这些,没想到我防住了外面,没有防住家里的人。”

他看着秦游,“现在你该知道,当初你爸和我为什么不想接你回来,我也知道,你应该一直都奇怪,为什么你爸身体一直很健康,却突然病倒,一睡不起。没错,都是因为这些腌臜事。”

秦游没开口。

原身的记忆里,对这些都没什么印象,甚至父亲所在的病房,也是上次他和秦恒钟一起过去探望时才知道。

让一个从小被培养成只看重吃喝玩乐的人,关心这四件事之外的问题,原本也是强人所难。

秦恒钟说:“昨晚的事,是给你的一个提醒,也是给我的一个提醒。秦游,我已经失去你爸,不能再失去你,以后你不论出入哪里,都记得要带好身边的人。”

秦游说:“嗯。”

秦恒钟又问:“你这次去找的朋友,是严庭深?”

他当然不只是为昨晚的事而来。

秦游昨晚夜不归宿,失联到今天,考虑到严家的情形,他必须来亲自确认一下秦游的安危。

正如刚才说的,昨晚的事,也是给他的一个提醒。

之前他碍于秦游刚刚回国,很多公司的事都不熟悉,才会一手包办,不希望秦游被过多的事吓到。

可秦游的表现足以独当一面,有些问题,他也必须提前说明,让秦游有个准备。

秦游顺势加深他的误会:“嗯。”

秦恒钟提醒一句:“不是我妨碍你交友,你跟他走得近,我不反对,但你要时刻注意。他的身边,可能比你更危险。”

还在外面,说话不便,他的提醒点到为止。

说完这些,也确定秦游没事,他从沙发上起身:“既然累了,多休息一会吧,有什么话,回了家再谈。”

秦游送他出门。

崔凌还在门外。

没想到两人这么快就聊完,送秦恒钟上车,他回来时,犹豫一下,才问:“小秦总,要备车吗?”

问个车,司机也不会空跑。这应该不算过问那件事吧?

备车?

秦游回眼看到崔凌的表情,抬腕看表,才发现时间已经快到三点。他垂眸扫过身上,避免回去要面对目标的批评,转身回了一趟玄关。

“门口等我。”

崔凌说:“好的。”

他就知道,二世祖只对这件事最积极。

但是,有什么好等的?

转身交代完司机,崔凌回头看到秦游又穿上那身行头才出来,还特意围回了围巾,他又陷入沉默。

以前从来没注意过保暖。

别人送的东西,可能更好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