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的仆从们一下子就被架住了!
让这狂人继续在这儿敲锣叫嚣?
那用不了多久, 整个东都都会知道,万家大公子的颜面被雷家小娘子和这不知名的狂人一起踩到泥里边去了!
不许她在这儿敲锣叫嚣?
你们万家的人,凭什么管着路过的人不许敲锣?
你们是相府出身, 人家也真真切切地拿出了姜相公出具的私人名帖不是?
谁怕谁啊!
今天这事儿,隐隐地已经挂上了一位雷尚书, 若是再牵扯上姜相公……
只怕真就得闹个天翻地覆了!
乔翎美滋滋地在敲锣。
一边敲, 一边copy复制之前那两句话。
万道惠的目光里熊熊燃烧着两团火,简直恨不能当场火化了她!
她怒道:“贱人,你不准再敲了!”
乔翎很奇怪:“贱人, 为什么我不能再敲了?”
一边说,一边很反骨地铛铛铛狂敲了数下。
万道惠气急败坏:“你是不是觉得我拿你没办法?!”
“哈哈,”乔翎一抹头发, 爽朗地笑:“正是这么想的呢!”
万道惠:“……”
万道惠气得眼睛都红了。
吵, 吵不过。
撵,撵不走。
她只能无能狂怒:“你给我滚,这可是万府门前!”
她这么说完,乔翎反倒要催马上前几步:“万府门前怎么了?这条路也不是你们家的啊?”
她神情挑衅,两眼注视着万道惠,同时铛铛铛敲起了锣。
梅开N度。
贴脸开大。
万道惠简直要疯了, 别管是雷尚书还是姜相公, 她现在都没有那个理智去考虑了:“把她给我抓起来——”
万家的侍从们还在犹豫呢, 乔翎已经一抖缰绳, 狂笑着催马离开了。
不只是她离开了, 那要命的敲锣声和呼喊声也跟着离开了……
万道惠哪有见过这种人?
向来她的人生就只有两种模式。
遇见比自己高的,扮演乖巧的万家小娘子。
遇见比自己低的,一脚踩上去!
可今天遇见的这个狂人……
她根本就不按套路出牌啊!
清脆响亮的锣声敲响在百米之外,万府门前, 似乎隐约还能听闻那狂人的呼喊声。
因为惊怒,万道惠一张脸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末了,终于在侍从们胆战心惊地静默中,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都愣着干什么?”
她就近点了个婆子:“去英国公府给我阿娘送信,把这事儿说给她听!”
略顿了顿,又咬牙切齿道:“再去找找京兆府的人,叫那个疯子闭嘴!”
……
京兆府的人很好找。
乔翎也很好找。
她一直在敲锣嘛!
京兆府的人当然得给万相公府上面子。
可京兆府的人也不傻啊!
看看那狂人的衣着和坐骑吧,谁敢过去招惹?!
要真是好管,你们万家的人还能不管?
京兆府的人选择装死。
……
小庄原先还在客栈里边翻阅今天的报纸,却忽的听见外边门户被人轻轻敲了几下。
一长两短一长。
这是她跟兜售情报的老鼠约定的敲门规律。
小庄隔着门问:“怎么了?”
外边那老鼠说:“万华街上有个狂人,听起来跟你描述的人很像。”
他简单又迅速地把对方在干的事情讲了,末了道:“现在人还在那儿!”
小庄听得眼眸微亮!
行事如此癫狂,却又不乏豪情,很像是公孙宴的风格啊!
她迅速收拾东西,消去了自己在这儿居住的痕迹,围上围巾,大步走了出去。
那送情报来的老鼠紧随其后。
他很关心自己能不能从小庄这儿收到酬金,更好奇街上那癫人的来历。
他试着跟小庄商量:“你要是跟我讲一讲那人的来历和故事,我不收你钱!”
小庄哪里肯卖自己人?
她摇头拒绝了:“这却不必。”
那老鼠颇觉惋惜。
拐进下一条街之后,两人就能听见响亮的锣声了。
那老鼠贼心不死,还在试探小庄:“看你年纪也不算大,难道那是你的姐姐?”
“姐姐……”
小庄吃了一惊:“什么,居然是个女郎?我要找的是个男的啊!”
她以为是公孙宴!
老鼠见她当下神情,心绪一下子就沉下去了。
坏了,找错人了!
他有些丧气,肩膀也跟着耷拉下去了:“是啊,是个年轻的女郎……”
说话的功夫,两人进入到那锣声所在的街上,正式与之狭路相逢。
四目相对,小庄又惊又喜:“乔——乔姐姐!”
她担心泄露身份,没有叫“乔少尹”。
老鼠叫她这反应搞得摸不着头脑:“不是说你要找的人是个男的吗?”
小庄镇定自若:“这位也是我要找的!”
说着,掏了钱给他。
老鼠:“……”
老鼠心想:不是说她有几个同伴,有一个癫得格外厉害吗?
我以为就是现在街上这个,原来还有高手?!
老鼠听着铛铛铛不绝于耳的敲锣声,刹那间肃然起敬!
……
“就是这里了。”
一行少年对比着手里边从鬼市上购置来的古老地图,终于确定了具体的方位:“山脉的走向是不会变的……”
还有个少女手里边持着罗盘,眼睛紧盯着那不住乱转的磁针,兴致勃勃道:“有门儿!”
一个方脸男的一马当先,提起衣摆开始爬坡:“走吧,我来开路!”
其余人陆陆续续地跟了上去。
最后只剩下那手持罗盘的少女落在最后。
贾玉婵细心,回头叫她:“玉树,快点跟上呀,别掉队!”
阮玉树清脆地应了一声:“就来!”
前边有个男的在跟雷有琴说话:“你真叫人往万家去送了一面镜子啊?”
“这还能有假?”
雷有琴从鼻子里往外哼了一声:“就万家那样的风评,居然还有脸上门去提亲!”
她说:“万夫人心狠手辣,万大郎又顶不起事来,至于万相公——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到万家去住了没多久,就不明不白地死了,鬼知道是怎么回事!”
阮玉树原本还很高兴呢,听到这话,不禁叹了口气,有些惋惜地说:“其实,我还见过那个小娘子呢。”
雷有琴微觉讶异:“是吗?”
阮玉树点点头,思忖一下,略有些犹豫地道:“好像是叫九九?”
她说:“先前我跟世松往万家去的时候,曾经见过她。”
说到这里,她眉宇间浮现出几分愤色:“万道惠真是没人性,欺负她心智不全,领着她出来,叫人取笑她,为这事儿,世松还跟万道惠吵了一架呢!”
因这几句话,众人都有些恻然,一时沉默起来。
雷有琴心绪也有些沉重,缄默着走了一会儿,忽觉不对。
怎么感觉世松好像很久没有说话了?
她转动视线,四下里瞧瞧,终于寻到了舒世松。
舒世松脸上的表情有点奇怪,眉头微微蹙着,好像遇见了什么难事,看她那双眼睛,却没有聚焦,有些恍惚的样子。
雷有琴快走几步过去,悄悄推了推她:“没事儿吧?”
舒世松回过神来,宽抚性地笑了笑。
她摇头说:“没事儿。”
雷有琴盯着她瞧了几眼,又聊了几句,看她神志正常,这才放下心来。
舒世松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方才恍惚的时候,她想到了九九。
万相公同母异父的妹妹,九九。
在万家见到那个小娘子的当天晚上,舒世松做了一个怪梦。
她梦见了九九小娘子。
她穿着异常华贵的蓝色衣裙,那是一种很明亮的蓝色。
佩戴着繁复绚丽的珠串首饰,梳着舒世松从前没有见过的发髻。
几个有翅膀的人悬空定着,手持武器围着她。
九九跪坐在他们面前,眼泪把脸上的妆容都弄花了……
真奇怪,明明她跟九九也只有一面之缘,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舒世松觉得,或许九九小娘子身上有些常人未曾发觉的秘密?
她想着,或许下次有机会去万家,可以寻九九来说说话。
如是过了半个多月,舒世松没等到再次见到九九的机会,就在梦里见到了她。
梦里,那是一个晚上。
九九跌坐在地上,脸孔照耀在月光之下,好像透明一样。
她的身影逐渐淡化了,就像墨汁化在一片海洋里似的。
舒世松看见她身下蔓延出明蓝色的线条,紧接着,那线条就像是活过来似的,飞速向四面八方蔓延而去……
梦境至此终结,舒世松猝然惊醒,大口地喘息着。
天亮之后,她怀着一点不祥之感,使人去打探九九的消息。
等她送弘文馆下学回来,侍女神情不忍地告诉她:“九九小娘子急病故去了……”
舒世松说不出心里边究竟是什么滋味。
惋惜,感伤,好奇,还有对于一条年轻生命就此逝去的唏嘘与哀恸。
就在方才,雷有琴提起“九九”这两个字的时候,她鬼使神差地想起了这两个梦。
一行人登到了半山腰,领头那男的惊奇不已:“这儿有个山洞——瞧起来还挺宽敞!”
其余人也跟着兴奋起来:“进去看看!”
还有人说:“先把火把点起来,丢进去看会不会灭!”
有人说:“好!”
四下里一片苍茫,一阵寒风盘悬着吹过来。
舒世松听见有人说:“好像有点冷啊。”
她觉得这声音很熟悉,只是一时之间,竟然想不起是谁的声音了。
然而就在下一瞬,贾玉婵回头看她,轻笑着说:“这是山上嘛,冷一点也不奇怪。”
舒世松一下子就愣住了。
她脸上霎时间一片雪白,失了所有的血色!
因为就在这个瞬间,她忽然间意识到——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可是她明明没有说话!
这时候走在最前边的男的已经进入了山洞,舒世松惊悚之余,听见他难掩震动的惊呼声:“天,这里边好像有很多阵文!”
舒世松鬼使神差地想起了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个梦。
她隔着一段距离,颤声道:“……是,是明蓝色的吗?”
走在嘴里边的那男的的声音隐隐地传了过来:“不,是土黄色的。”
舒世松吃了一惊:“什么?”
那男的以为她没听清楚,就再说了一遍:“我说是土黄色——啊!”
这话才刚说到一半儿,他便忽的惊叫一声!
其余人吓了一跳,持着火把进去,也惊住了。
舒世松想着缩头一刀,伸头也是一刀,即便死,也得做个明白鬼不是?
她握住佩剑的剑柄,沉住心神,走了进去。
再打眼一瞧,她也怔住了。
山洞里的确用土黄色的线条描绘了一个相当繁复的阵法,只是使她觉得惊愕的,并不是这个阵法,而是……
这里居然还有别人在!
站在前边的是个年轻女郎,约莫二十三、四岁的样子,身披鹅黄色大氅,这颜色衬得她面容颇为鲜艳。
她后边站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青年,宽肩窄腰,英气逼人。
那女郎瞧见他们,也有些讶异,歪一下头,神情含笑,问他们:“这阵法是你们画的吗?”
她身后那青年说:“不像是他们做的。”
雷有琴最先反应过来,迟疑着说:“不是我们画的……”
略顿了顿,终于彻底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敢问两位如何称呼?”
那女郎倒也坦荡:“李九娘。”
那青年朝他们点点头:“李十七。”
雷有琴一行人陆陆续续地说了自己名姓。
李九娘与李十七俱都十分平静。
舒世松心想:他们是不知道我们的身份,还是完全不在意我们的身份?
正思忖间,却听李九娘道:“几位,相见即是有缘,我衷心地奉劝你们,赶紧回家去吧,以后少往这种稀奇古怪的地方跑。”
舒世松还未言语,有个男的便禁不住道:“那你怎么还在这儿?”
李九娘瞟了他一眼,微微摇头:“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她的善心只支持她劝那么一句,对方不听,也就算了。
李十七明白她的心意,当下轻声道:“我们走吧。”
那男的有些气不过,还要说话,却被舒世松给拦住了:“管好自己的嘴,别惹事儿!”
又追上去,很客气地叫了声:“九娘姐姐。”
李九娘回头看她,就听舒世松问:“您知道这阵法是怎么回事吗?”
李九娘答非所问地同她说:“我只知道,这是会要命的东西。且我也很肯定,这背后所隐藏的秘密,一定不是你们所能承担得起的。”
说完,她朝舒世松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舒世松只觉眼前一个恍惚,那对男女的身形便已经消失在了山间的冷雾之中,再难寻觅了。
……
下山的路上,李九娘的神色却没有先前那么轻松了。
“乔少尹说的是对的,暗地里隐藏着一双手,在拨动整个东都的风云……”
她从怀里取出自己绘制的地图,将刚刚发现的那个坐标点上,定睛去看,整个东都赫然笼罩在一张巨网之下。
“起初以为是无极,后来以为是太元夫人,可是观其痕迹,又实在不像……”
李十七忽的道:“华胥国。”
李九娘听得一怔:“什么?”
李十七神色有些凝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道:“如此繁复巨大的阵法,不太像是这边儿的风格,倒是华胥国传袭了先古时期的许多传承,或许能够做到这一点。”
李九娘听得蹙起眉来,思忖之后,终于将那份手绘地图收起:“我们还是先想办法跟乔少尹她们汇合吧……”
……
东都城内。
乔翎与小庄汇合一处,俱是又惊又喜!
小庄先问乔翎:“乔姐姐,你见到侯哥了吗?”
她有点担心——侯哥的脑袋又不是很聪明,这里的形势又很复杂……
乔翎明白她的想法:“放心吧,他不在这儿!”
两人互相交换了一下情报。
小庄悄悄问:“您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
乔翎点头:“先前我们在神都办的那个案子……”
聪明人说话,都是一点就透。
小庄松一口气,心里边有了底,这才有点苦恼地叹了口气:“就我们俩在一块儿,也不知道其余人哪儿去了。”
乔翎神神秘秘地瞧着她,说:“那可不见得!”
小庄缓缓地打出了一个问号:“?”
“当当当当!”
乔翎一把将自己身上的大氅掀开,露出里边围着小灰鼠披风的猫猫大王来:“还有它呢!”
小庄大喜过望:“项链!”
猫猫大王神气十足地抖了抖眉毛:“叫我大王!”
两人一猫久别重逢,还在寒暄。
京兆府的人远远地跟着,见那狂人不敲锣了,正犹豫着要不要退散。
恰在此时,好像是有人施加了什么魔法似的,四下里忽然间陷入了一片寂静。
乔翎心头忽然间涌上来一阵恐惧——她感觉到了不该存在于这个世间的气息!
不是死人,亦或者鬼怪,而是超脱了空间和时间的存在!
是空海降临的气息!
旁边原本是一片寒冬时节落光了叶子的杨树,此时此刻,那杨树林却忽然间闪烁几下,变得朦胧起来。
下一瞬,杨树的影子和满地落叶飞速淡去,亭台楼阁,拔地而起!
几瞬之后,街面上重新喧闹起来。
临街的酒楼人声鼎沸,青底白字的酒旗在风中轻轻招展着。
小庄惊得面无人色。
猫猫大王惊得张大了嘴!
乔翎微微眯了下眼睛,仰起头来,看向临街的酒楼二层。
那栏杆上担着一双很白皙修长的手。
那双漂亮的手,属于一个清透皎洁的,莲花一样美丽的年轻郎君。
他做了个请的动作,说:“破命之人,何不上来喝一杯酒?”
乔翎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的一笑。
她懒懒地道:“我哪儿有钱喝酒?”
“没关系,我请你。”
那莲花一样美丽的年轻郎君微微一笑,如春风一般和煦:“我原本就是要请你的。”
“过来吧,”他说:“或许我可以给你指明方向呢?”
乔翎开门见山地问他:“东都城的案子,是你做的吗?”
那年轻郎君摇了摇头:“不是我做的。”
乔翎又问他:“你知道是谁做的吗?”
那年轻郎君说:“我知道。”
乔翎短暂地陷入到了沉默之中。
回神之后,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唔,”那年轻郎君想了想,而后说:“或许,你可以叫我水生。”
“水生,水生……”
乔翎在心里品味了这个名字几遍,只觉得这美丽得过分的郎君身上蒙着一层轻纱般的迷雾。
她不明白:“水生,你为什么如此坦诚呢?”
水生定定地看着她,微微一笑:“因为你曾经请我吃过一颗山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