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翎挂在屋檐底下听了个大概, 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就当下东都城里几方衙门的办事能力,实在不像是能把她搜罗出来的样子。
再则,就算是真的搜罗出来了, 也抓不住她啊!
京兆府门外的大街上有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儿途经,小柳柳坐在马车上, 透过拉开一半的车帘, 大眼睛很好奇地向外张望。
这么一看,可不就瞧见那红彤彤的糖葫芦了?
她并不知道那是可以吃的东西,只是觉得那东西鲜艳得漂亮。
盯着看了几瞬之后, 又很渴盼地扭头去看朱宣。
她在英国公府待得久了,年纪虽小,但也被训诫得很懂事了, 不该说的就不会开口说。
只是毕竟还小, 脸上还装不出来若无其事的样子。
朱宣见状,就知道她想要。
定国公府与皇室之间的龃龉,近来在东都城内闹得不小。
他今次出来,又是存了一点探听消息的意思,便没有乘坐自家专用的马车,捎带着连侍从都没带。
而英国公府的血案刚刚结束, 三方衙门往京兆府来聚头, 最好也不要叫小柳柳现身才好。
他略微思忖, 便有了主意, 将车帘全然放下, 遮住外边可能会有的视线,又叫小柳柳耐心在车上等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小柳柳很乖地应了声:“好!”
朱宣又叮嘱车夫:“仔细着车里边的动静,我马上就回来。”
车夫也应了声。
京兆府门前车马并不很多,那小贩儿也无意在此停留, 扛着那一束糖葫芦赶路呢,忽然间听见后边有人在叫自己。
回头一瞧,登时就惊住了!
他哪能想到叫住自己的竟会是个如此俊美昳丽的年轻郎君?
朱宣早习惯了别人见到自己之后的态度,倒也从容。
取了一块碎银子递给他,自己从草靶子上挑了支最漂亮的,预备着带回去给小柳柳。
又禁不住想:她吃不吃?
略一迟疑,遂又抽取了一支下来。
旁边传来乔翎感动的声音:“朱宣,你真好,还有我的份呢?”
朱宣初听惊了一下,回头去瞧,同时莞尔:“什么时候过来的?”
他自然而然地递了一支糖葫芦给她。
乔翎道了声“多谢”,一边送进嘴里,一边跟他一起往马车那边儿走:“就是刚刚……”
她低声把自己听见的大略上讲了讲,又从袖子里掏出来好几张文书,献宝似的给他瞧:“你看!”
朱宣不明所以:“这是……”
接过来展开瞧了之后,才知道原来是状纸。
他有些讶异:“这是哪儿来的?”
乔翎正美滋滋地在舔糖葫芦上的那层糖,闻言随口说了句:“京兆府里得来的啊——还是从我找到状告裴四文书的那个抽屉里边找到的!”
朱宣下意识道:“你上一次过去的时候,这几张状纸也在里边儿?你怎么没一起拿上?”
“上次去的时候还不在,”乔翎说:“是新放进去的!”
朱宣:“……”
好家伙,你们还搞成产业链了……
两人边说边走,耳朵里听见身后有达达的马蹄声传来,也没在意。
这本来就是大街上嘛,有马蹄声不是很正常?
哪曾想拿马蹄声竟然在他们身后停下了。
乔翎跟朱宣都怔了一下,对视一眼,而后齐齐回过头去。
却见身后一行轻装武士,领头的是潇洒利落的青年。
那青年定睛瞧了朱宣之后,翻身下马,抱拳行礼:“原来真是少国公,我起初还以为是看错了……”
朱宣认出他来,赶忙还礼:“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
又神色自若地同乔翎解释:“这是我家故交,金吾卫的左中郎将。”
乔翎很客气地朝这人点了点头。
朱宣又跟左文敬介绍乔翎:“这位是我的朋友乔娘子。”
左文敬彬彬有礼地朝乔翎欠了欠身。
再转向朱宣,又说:“昨天嫂嫂还跟我说起来呢,她在家里常日无聊,少国公若是不嫌弃,就过去跟她说说话……”
朱宣知道,他在这个时候说这些话,是一番好意,心下感激,口中笑着应了,又顺嘴问了句:“你到这里来是?”
左文敬便叹口气:“还不是为了英国公府的事情!”
乔翎刚刚还在京兆府里边见过他,记得他好像从头到尾都没说什么话。
这会儿当着朱宣的面,他倒是说了一句:“有查这案子的精力,去做点别的多好!”
朱宣轻笑不语。
左文敬知道他的脾气,对他这反应也不觉得奇怪,因公务在身,再说两句,便与他们别过。
等他走了,乔翎不禁道:“他姓左,又与你是世交,想必是邢国公府的人?”
又想:说不定是师姐的太太爷爷呢!
朱宣应了声:“是。”
乔翎就说:“这个人还不错!”
朱宣很认真地应了声:“文敬人品贵重。”
两人一路议论着登上马车,投喂小柳柳一支糖葫芦,而后一道折返回定国公府去了。
他们在议论左文敬,左文敬心里边也记挂着这事儿呢。
他不是爱说人是非的人,只是邢国公府与定国公府也算是世交,先前定国公府又发生了那么大的变故,他不免就格外地关注朱宣几分。
等到下值回家,还是没忍住,悄悄去跟邢国公夫人说:“我今天从京兆府出来,瞧见光远了!”
光远是朱宣的字。
邢国公夫人听得一愣:“好端端的,他去京兆府干什么?”
左文敬赶紧否定:“他不是去京兆府,是跟个小娘子在那儿闲逛,赶巧了路过的……”
邢国公夫人还没有说话,邢国公就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了。
“什么?!”
邢国公兴致勃勃:“光远有个相好的小娘子?!”
邢国公夫人没忍住白了他一眼:“你急什么?叫小五说完!”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相好的小娘子,就瞧见他们一起结伴,买糖葫芦吃……”
左文敬倒是没把事情说死了,只是如实阐述:“我刚开始看背影,还没敢认呢,等他们回头了,才算确定。”
邢国公特别肯定地说:“那肯定是了——不是相好,谁结伴儿买糖葫芦?光远又不是那种风流浪子!”
他轻叹口气,有些唏嘘,也有些释然:“这时候有个人陪在他身边,哪怕只是说说话,也是好的。”
“是啊,”邢国公夫人也说:“遇上这种事,谁心里边不难受呢!”
又禁不住好奇地问:“是哪家的小娘子?”
左文敬摇头:“头一次见,我不认识。”
邢国公很八卦:“漂亮吗?”
左文敬有点无奈:“都说了是头一次见,怎么好意思直勾勾地盯着看?太没礼貌了吧……”
……
定国公府。
乔翎用了晚饭,再把小柳柳哄睡了,就预备着出门去。
朱宣叫她:“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
乔翎果断摇头:“杀鸡焉用牛刀!”
再看一眼天色,又跟他说:“放心吧,午夜之前,我肯定回来!”
从那个新抽屉里找到的几件旧案,乔翎暂且还没有进行调查,那就不必急着出手。
但是裴四案权责清楚分明,又从裴四那老王八处得了口供,怎能不料理干净?
乔翎盘算着先去与裴四交易的赵少尹那儿走一趟。
夜色正浓,宵禁将至,坊外道路上的行人都少了。
乔翎依据先前瞧过的那张地图,一路寻到了赵少尹所在的坊内,正预备着潜入进去,忽的听见身后传来了短促的一声猫叫。
喵!
乔翎听得一愣,紧接着就是一喜——难道是猫猫大王在这儿?
四下里一打量,却也没有寻到踪迹……
乔翎立在夜色之中,一时奇怪起来,想了想,又蹲下身来,叫了几声:“猫猫大王?大王?”
没有任何猫跑出来。
难道是刚刚有只猫从这儿路过,无意间叫了一声?
乔翎没再多想,左右瞧瞧,见无人注意,悄悄地潜入到了赵少尹家。
……
花蝴蝶一路狂奔,风驰电掣,回到了安国公府。
刚进院子,就喵喵喵大声叫着摇人。
梁鹤庭从里边出来,有些莫名:“什么,你真见到那个猫猫侠了?”
花蝴蝶很振奋地又叫了几声。
梁鹤庭更吃惊了:“什么,她真的有猫?!”
花蝴蝶竖着尾巴,兴奋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再转念一想,又觉得很妒忌!
凭什么那只猫可以叫猫猫大王,而我就只能叫花蝴蝶!
我也要叫猫猫大王!
这名字多威武?
到时候见了面,我要跟它打一架!
打赢了的才能叫猫猫大王,输了的叫花蝴蝶!
花蝴蝶听仆人细细地说了那案子的首尾,就觉得这事情绝对不会就此结束的。
裴四死了,可别的人呢?
方小娘子的事情,又不是只有裴四一个人参与了!
京兆府里边儿,也有人跟他打配合呢!
这个人会是谁?
花蝴蝶去跟自己两看生厌的朋友凤花台商量这事儿。
凤花台是中朝里的一只白羽鹦鹉。
它就忖度着说:“应该是那个姓赵的少尹吧?这种事,找京兆尹,有点小题大做了。”
花蝴蝶也是这样想的。
赵少尹的府邸与安国公府同在一坊,离得也不算远,花蝴蝶既起了这心思,便与凤花台相约着一起在赵家前门后门处蹲守。
它蹲守后门,凤花台蹲守前门,哪边儿瞧见了可疑人选,就去通知对方!
今晚上就是凤花台先发现了有人过来,飞过去通知花蝴蝶,它才急匆匆赶过去的。
梁鹤庭听它说完全程,心下讶然:“你们没跟别人说吧?”
花蝴蝶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懒得理他。
这不讨喜的仆人,以为猫没有大局观呢!
梁鹤庭带着花蝴蝶,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赵少尹府上的后门外。
良久之后,他终于感应到了空气中一点难以察觉的微妙波动。
月光投到半空当中,夜风吹动了裙摆。
那来客像是漆黑深夜里一朵冷若冰霜的血色红花。
……
乔翎叫赵少尹给写了两份招供文书,历数他这几年来的不法事迹,末了,干脆利落地把人给了结了。
两份招供文书,凶案现场留了一份,她自己带了一份走。
再觑一眼天色,就快要到午夜时分了。
乔翎循着自己来时的路径,预备着要离开赵府,才刚要踏出门,忽觉不对。
她身形隐藏在夜色之中,抬头去看,就见对面屋檐上蹲坐着一只好几种花色的猫。
正歪着头,瞪着一双圆眼睛,很好奇地看着她。
视线再往上一抬,半空中还盘悬着一只白羽鹦鹉。
咦?
乔翎起初一惊,回过神来,旋即失笑。
这不是凤花台嘛!
那这只猫……
她心有所悟,倒是不怵,按部就班地离开赵府,到后门外墙外,便见此处不知何时来了一个年轻郎君。
月白色圆领袍,大袖翩翩,风仪雅正。
几瞬之后,那只猫猫与那只白羽鹦鹉一齐出现在了墙头上。
花蝴蝶喵喵叫了几声。
凤花台蹲在墙头上,替它担当翻译:“猫猫侠,你的猫呢?”
又说:“你身上有种叫猫很亲切的气味呢!”
乔翎看看鹦鹉,看看猫,最后再看看旁边那俊雅非凡的翩翩公子,心里边实在觉得奇妙极了!
如若她所想不错,这该是安国公府的人——是婆婆的先祖啊!
又有点好奇:猫猫大王是只狸花猫,猫猫大王的妈妈也是只狸花猫,这只猫怎么这么花?
她刚预备着说话,忽然听见了远处往这边来的马蹄声。
凤花台反应得最快:“是巡夜的金吾卫来了!”
梁鹤庭说:“还是先离开这里吧。”
凤花台恋恋不舍地看了这位猫猫侠一眼,拍拍翅膀飞走了。
花蝴蝶舔了舔嘴巴,想一想,从墙头上向下轻轻一跃。
乔翎很识相地一伸手,把这只美丽强壮的猫猫接住了。
花蝴蝶趁机在她身上嗅了嗅,更加确定了——这个人身上就是有一种很熟悉、很亲切的味道!
梁鹤庭有些惊奇,很少见花蝴蝶这样亲近一个人的。
夜凉如水,两人并肩走在路上。
乔翎悄咪咪地伸手去摸小猫猫的背,跟猫猫大王一样,滑溜溜,软乎乎的!
马蹄声渐进,谁都没有躲藏的意思。
这是在坊内,并没有宵禁,他们要是躲躲闪闪,岂不是自曝其短?
原以为就该这么平和地过去的,哪知道不一会儿,那马蹄声居然停下来了。
乔翎听见有道稍显熟悉的声音,迟疑着叫了声:“……乔娘子?”
她回过头去,正对上了左文敬神色相当复杂的脸孔。
……
左文敬起初还以为自己是认错了。
只是那位乔娘子的身量在东都女儿们当中也算是高挑的,穿的又是一身明媚的石榴裙,实在是很好辨别。
试探着叫了一声,原来还真是她!
再看她旁边的人……
最开始左文敬下意识以为是朱宣,哪知道等对方回过头来之后,他才认出来,原来是梁少国公!
他心想:这是萍水相逢?
再一看,这位乔娘子怀里还抱着梁少国公那从来不理会外人的爱猫……
左文敬当时就给惊住了!
上午跟朱少国公逛街吃糖葫芦,晚上跟梁少国公散步摸猫……
乔娘子,你吃得真不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