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嘎巴”一声骨裂的脆响, 听得堂中许多人心弦乱颤,几乎魂飞魄散!

京兆尹忍不住道:“乔少尹,做得太过了吧……”

九九正低头喝茶, 闻言瞟了他一眼,张口就是冷森森的威胁:“等死吧, 老杂毛!下一个就是你!”

京兆尹:“……”

京兆尹冷汗涔涔, 几乎马上就要起身离席。

九九冷哼一声:“你走一个试试?!”

京兆尹这时候屁股都已经离开坐席了,听到这话,不得不将动作顿住。

走, 真不太敢。

留下?

只怕事情要糟!

他额头汗珠子冒得跟喷泉似的,几乎是哀求着,无力地向旁边叫了声:“祖相公……”

九九冷笑道:“别说是祖相公, 天王老子都不行, 祖相公自身都不一定能保得住,你指望他保你?!”

京兆尹:“……”

祖相公:“……”

其余人:“……”

这话虽然说的是祖相公,且也是说给京兆尹听的,但赵少尹人在旁边,不可避免地把这话听见了耳朵里,只觉大有不祥之感。

不是为了京兆尹, 而是为了他自己, 他不得不开口。

那声音轻轻的, 柔和的, 唯恐刺激到台上的超雄霸王:“祖相公, 您听听这话……”

祖相公满脸惧怕,瑟瑟发抖:“别叫我了,你没听见吗?我自己都是自身难保,怎么去保你们?”

赵少尹:“……”

堂中再没有其余人作声了。

只有刘耆长的哀嚎, 隔着堵嘴的木塞,痛苦地回荡着。

这时候不知道外边谁大喊了一声:“好!”

就好像是打开了一道闸门似的,紧跟着,无数道声音交织到了一起。

“就该叫他也尝尝受刑的滋味!”

“他活该!”

“这狗东西也有今天!”

九九支着腮静静听着,等刘耆长脸上的痛苦之色略微淡去了一点,又使人将他堵嘴的木塞除去。

短短一刻钟功夫,刘耆长却跟变了个人似的,后背衣裳被冷汗打透了,头发汗津津地贴在脸上,就跟刚从水里边捞出来一样。

这会儿终于能说话了,他的语气和声色较之先前,反倒愈发地低三下四了。

“乔少尹,”他呻’吟着,哀求出声:“您高抬贵手,饶了我吧……”

九九好整以暇地问旁边的祖相公:“您知道为什么他会这么毕恭毕敬地跟我说话,而不是含血喷人,亦或者口出恶言吗?”

祖相公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九九也没指望他回答,笑盈盈地给出了答案:“因为恶棍都是这样的,畏威而不怀德。”

“我要是好声好气地劝他,他一定不听,可要是叫他知道,我能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叫他家破人亡,能当着宰相和京兆尹的面打断他的骨头……”

“他知道我比他更恶,立刻就老实了!”

祖相公默然不语。

九九敛起笑意,低头看刘耆长:“我的时间很宝贵,没工夫跟你磨蹭,我问,你答,不想说?可以,带着你全家一起上西天去!”

九九厉声道:“先前魏家那儿得来的钱,都有谁沾手了?!”

刘耆长吐了个干干净净。

首先被咬出来的就是赵少尹。

赵少尹打从九九最开始问,就心知不好,现下那股不祥之感终于落到了实处。

他瑟瑟起身:“乔少尹,这是他诬陷我……”

刘耆长说都说了,索性说了个清楚明白:“我有证据,我记了账,有一尊玉像,如若不出意外的话,现在还在他的书房里呢,先前他转买过一些东西,当铺那边都有记档,也是没法抵赖的……”

赵少尹脸色一时红,一时青:“你!”

九九轻轻吐出来一句:“拿下。”

赵少尹变色道:“乔少尹,我跟姓刘的可不一样,我是朝廷命官,品阶与你相等,你怎么敢拿我?!”

九九觑着他,微微一笑:“堵上他的嘴,上夹棍,也夹断他一根骨头!”

赵少尹心头悚然,厉声道:“谁敢?!”

京兆府的人迟疑了。

九九也不在意,当下就道:“中郎将,该金吾卫的人出场了。”

她从袖子里取出先前左文敬没看的那张条子,推给他:“这是当朝天子亲笔出具的手令,准允我便宜行事,你瞧瞧,是不是真的?”

……

又是一声骨裂的脆响。

堂中许多人忍不住闭了下眼睛。

然而堂外的叫好声却更高了。

九九很耐心地等赵少尹恢复一些,能如常交谈了,才叫人把他嘴里的木塞取出来。

她环顾四遭,很亲切地说:“再夹断赵少尹的这根骨头,是为了打破诸位的固有印象,免得你们以为我只敢收拾一个小耆长,不敢对朝廷官员下手。”

众皆默然。

九九又很认真地同赵少尹道:“赵少尹,我不信魏家的案子是你第一次伸手,你也做了这么久的京兆府少尹,从中抽过多少好处,沾过多少人的血泪,只怕连你自己都记不清楚了吧?”

她说:“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去静室,把你知道的,经手过的案子一五一十地写出来——你别想着一头撞死或者吊死了就能一了百了,坏我的事,我叫你全家上西天!”

赵少尹神情瑟缩,脸孔苍白得好像是一个纸人。

金吾卫的人押解了他出去。

另有人将刘姓耆长招供出的参与了魏家一案的其余差役押解下去。

九九叫把他们统统单独关押,就像将泥螺放进清水里似的,看他们谁吐的沙子最多。

“得认真招供啊,”九九特别和气地跟他们说:“你们看,我还是给了你们优待的,刘耆长的腿断了,赵少尹的腿断了,但你们的腿现在都还好好的,我是不是对你们特别好?”

参案的差役们脸色发青,胆战心惊,不住地点头:“是,是……”

九九“啧”了一声:“也就是我心肠好,才这么宽厚地对待你们呢,去吧,可别叫我失望啊?”

金吾卫的人带了涉案差役们下去。

九九站起身来,看着空空如也的公堂和孤零零摆在那儿的夹棍,左右活动了一下肩膀:“审完啦,多简单!”

紧接着,她转向门外诸多神色各异的围观百姓,震声道:“自今日起,一月之内,京兆府少尹乔翎在此审案,若有冤屈来诉,我必秉公为之!”

堂外一片沸然,宛如烧滚了的水,激烈地在半空中滚动着。

那随之而生的烟雾腾空而起,几乎是以骏马飞驰般的速度,淹没了整个东都。

……

前来告状的百姓和闻讯来看热闹的民众,将京兆府门前的几条街都给堵住了。

投送进来的状纸,几乎能淹死百十个人。

九九出去瞧了一眼,就觉得自己现下的人手不够。

九九就叫公孙宴跑一趟弘文馆:“去请荣学海荣学士和舒世松舒小娘子,告诉她们这里发生的事情,让她们在弘文馆里选些品性可靠、也有能力的同窗,到这儿来帮忙。”

公孙宴应声而去。

九九又叫左文敬:“这边维持秩序的人手怕也不太够,中郎将是否有品性可靠、在十六卫当中任职的友人?我请两位相公开条子,以当今天子的手书作保,再调用一千人来维持秩序,以备不时之需。”

左文敬震声应了:“我必然将此事办妥!”

九九又叫小庄:“我写一封手书,你拿上往夏太常府上走一趟,请他来此坐镇,也是做个见证。”

小庄应声而去。

九九叫木棉和猫猫大王:“你们俩一起先去一趟定国公府,看朱宣是否得空——算了,甭管他有空没空,都叫他来,我这儿正缺人手呢!”

又说:“从定国公府出来,就去安国公府,请鹤公子也过来帮忙!”

木棉与猫猫大王俱都应了。

九九又同李九娘与李十七道:“你们俩替我走一趟中朝,给裴熙春和杨学士送个消息,我要在京兆府开堂审案,中朝若是有学士想来旁听,我很欢迎,若是要来找茬,我也不怕!”

李九娘与李十七点头应了。

祖相公在旁听了全程,只觉得心惊不已。

高皇帝开国,设置九家公府,其中排名前四的镇、安、宁、定四家地位格外超然,又被称为皇朝四柱。

就在方才,九九居然轻飘飘地点出了四柱公府里两家的继承人,叫去把他们喊来帮忙!

除此之外,一旁受令的金吾卫中郎将左文敬是邢国公的幼弟。

九九自己还是英国公的义妹。

要被请来压阵的夏太常是先帝时期的宰相。

甚至于她还结交了舒相公的侄女舒世松,乃至于中朝的两位学士……

令人瞠目结舌的关系网!

更叫他惊异的是九九行事时的凌厉与果决,大刀阔斧,雷厉风行!

祖相公心下惊骇,这时候九九却扭头来看他,很客气地拱了拱手,彬彬有礼道:“我估摸着这边的事儿不是一时半会能结束的,还是得劳烦相公给开个条子。”

“卫率们来此维持秩序,实在辛苦,弘文馆的学生们若是肯来,也不能让人家做白工,京兆府这边做事的差役,也亦如是。”

“还有那些因京兆府办事不力而蒙冤的百姓,那些没有过错却被抓捕入狱的无辜之人……”

祖相公怔然道:“乔少尹的意思是?”

九九就说:“劳烦相公给开张条子,先去户部支一万两银子来,补偿做事的人也好,弥补蒙冤的人也罢,咱们当场结算,明明白白!”

祖相公听得苦笑起来:“户部是庄尚书在主事,他跟你……”

九九明白他的意思了,当下微微一笑:“那就劳烦相公捎带着把我的话告诉朝堂上的衮衮诸公。”

“我知道我如今在做什么,也知道一旦开始做事,必然结怨于众,必然会有人推诿,有人上赶着给我使绊子。”

“只是我把话先放在这儿——敢挡我路的,我叫他好看,谁要是不服气,就来试试!”

说到最后,她脸上笑意森森:“我跟二弟从天而降,最后却被朝廷承认了宰相和京兆府少尹的身份,怎么着,这难道是因为我们俩看起来格外地可怜可爱,天子开恩,施舍我们的?!”

九九毫不客气道:“也告诉户部的庄尚书,别拿没钱这样的话来搪塞我,他要是敢说户部掏不出一万两银子来,后脚找到了——我把他头拧下来!”

祖相公愁眉苦脸地瞧着她,再瞧瞧旁边好整以暇的卢梦卿。

“乔少尹,你别这么说话好吗?怪吓人的。”

他由衷地道:“不然我也跟你结拜吧,我做你三弟,求求你了,对我客气点吧……”

祖相公说:“我老了,我真的很害怕!”

九九:“……”

卢梦卿:“……”

……

荣学士、舒世松及弘文馆的学生们,是最早到的。

不只是她,雷有琴、阮玉树、杨仙仙,甚至于闻学士等人都来了。

除此之外,男男女女加起来,约莫有二十来人。

“乔少尹,你要人,我们就来了,只是做事之前,得约法三章。”

舒世松打头过去说话,并没有因为先前存在交际就十分客气。

她神色肃穆,很慎重地说:“你要查什么人,办什么案,非得有凭有据,公允公正才行,如若不然,我们马上就走!”

九九应了:“好!”

舒世松便将带来的人分成组,叫去外边接收状纸,依据案件的性质,分门别类地汇总起来。

不多时,夏太常与朱宣、梁鹤庭便到了。

祖相公起身,向这位曾经做过宰相的前辈行后辈礼:“夏兄。”

夏太常呵呵一笑,神态谦和,连声说:“不敢当、不敢当,我哪敢叫相公给我行礼?”

一边说着,一边从祖相公屁股底下拉了把椅子出来,自己坐了。

祖相公:“……”

祖相公觉得自己活得好像是个冤种。

再一扭头,把京兆尹原先坐的那把椅子拽到自己屁股底下,旁若无人地坐了下去。

京兆尹:“……”

……

夏太常与朱宣、梁鹤庭之后,毗邻京兆府的高轩窗前,从透明的空气中浮现出两道深紫色的影子来。

在这二人身后的茶桌旁,坐着一个着布衣的年轻郎君,身形单薄,稍显忧郁,身上仿佛还带着一些长途跋涉后的尘土气息。

裴熙春看着那将可容纳九辆马车并行的宽阔道路堵得水泄不通的人流,目光惊诧,震撼不已。

他由衷地说:“我现在开始明白,为什么她会是破命之人了。”

立在他旁边的那个人神情平静,目光从容,两手抄在宽大的衣袖里,只有语气中含着一点喟叹的意味:“这就是人心所向啊。”

裴熙春赞同地点了点头,转念一想,又有些头疼:“老师也不知道到哪儿去了,东都城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都不出来。”

他语气里带了点埋怨:“南派那边虎视眈眈,我们的内部却还在分裂,事情到了这等地步,老师都不肯露面来主持大局……”

末了,又有些庆幸:“好在师兄你回来了。”

姬绰,也就是裴熙春的师兄听得微微一笑,而后说:“快了,很快就要结束了。”

说话间,他偏一下头,看向对面的高楼。

一只手从里边将窗户推开,账房太太和她的弟弟瞧着对面的北派同仁,客气地点了下头。

姬绰与裴熙春一道还礼。

这时候,账房太太也瞧见了他们身后的那个年轻人。

她神色一凛,有些讶异,再一思忖,复又释然了:“原来神兽白泽也到东都城来了,莫非是受定国公所托?”

白应站起身来,应了声:“不错。”

他本不是爱说话的人,只是此时此刻瞧一眼楼下拥堵的人流,竟也多说了一句:“姬绰,看起来,有人要走在我们前边了……”

……

九九叫舒世松领着弘文馆的学生们去核对收拢源源不断递过来的状纸。

九九叫荣学士负责统筹账目,核对赔款和众人的出勤补贴。

九九叫朱宣协同夏太常的几位弟子,往京兆狱去核对入狱之人的罪名和涉案经过。

九九叫梁鹤庭带着人去清查京兆府积压的卷宗。

而她和她麾下的吏员们,则根据两边整合出来的讯息,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有人来控告英国公府的人强夺良家女子为妾,以此占据了对方家中祖传的米庄,老管事替小姐来京兆府伸冤,结果挨了二十杖,抬回去没多久,人就死了。

舒世松问九九:“乔少尹,您看这案子该怎么办?”

许多双眼睛默不作声地看了过来——他们知道,九九是英国公的义妹。

九九先问:“来告状的是什么人?”

那人约莫十七八岁,身量不高,手掌粗大,被领到台上来,擦一把眼泪,说:“我原是街上的乞儿,老管事心慈,收养了我,后来又进方家去做了伙计……”

九九又问:“可有人证物证?”

那人带着哭腔,说:“我们小娘子还活着啊!”

略微一顿,又百般凄楚地道:“他们不敢来告,怕这阵风过去了,京兆府和英国公府轮着收拾他们,我不怕,死就死吧,不过是一条烂命!”

九九点点头,又问他:“是英国公府的谁?”

那人楞了一下。

舒世松在旁边听着,忍不住催促一句:“赶紧说呀!”

那人回过神来,赶忙道:“我只知道他在英国公府行四,都管他叫裴四爷!”

九九就叫小庄和舒世松:“你们俩带上人,往英国公府去走一趟。”

“小庄同英国公说说这事儿,提了裴四过来。”

“世松,你去见方小娘子,若是可以,带着她一起过来,她要是不方便出面,手写状纸也可以……”

小庄与舒世松俱都应了。

雷有琴在旁听得恻然。

英国公今年都望七十了,裴四爷是他的弟弟,六十来岁总也是有的……

如若这案子是真的,方小娘子是方家独女,必然是受父母疼爱的,青春妙年,被夺走了家产,还被迫给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子做妾……

真是杀了他都不解恨!

……

小庄和舒世松到了英国公府,先去拜见英国公,言说此事。

小庄知道英国公是乔少尹的义兄,当下把话说得客气,软硬适中:“我们少尹在那儿审案,夏太常与祖相公在旁边坐镇,可巧府上四爷涉事,恐怕得请他过去,问一问话了……”

说官位不说亲旧,是为了表明事态严重。

说夏太常和祖相公在那儿,是为了叫英国公知道,这事儿没那么容易掀过去,且也是要动真格儿的。

说“请他过去”,算了全了英国公府的面子。

该说的都说了,英国公府要是再拧着干,那她就没办法了。

英国公当日面对一笔遗失了的超百万巨款都能坦然面对,现下也不至于不识趣。

他叫人给舒世松领路,同时使人去寻裴四,间歇里问小庄:“九九什么时候成了京兆府的少尹?”

小庄就挑了几句能说的告诉他,末了又说:“我们少尹在京兆府开堂审案呢,国公要是有空,不妨也去瞧瞧。”

短短几瞬之间,英国公脑海里闪现过无数个念头。

九九忽然间空降成了京兆府的少尹。

政事堂忽然间空降来一位宰相。

这两个人在京兆府声势浩荡地主持着审案,且直到现在都没有被叫停,亦或者说禁止。

甚至于夏太常和祖相公都在京兆府坐镇,还找了金吾卫和弘文馆的人去帮忙……

英国公回过神来,稍显落寞地笑了笑,而后叫亲信来:“去叫八娘、十娘,还有十二郎和十四郎来,让他们去京兆府,给乔少尹搭把手吧。”

亲信迟疑着去了。

英国公转头来看小庄,很确定地跟她说:“这几个都是好孩子,办事牢靠,多少能中用。”

小庄了然地一笑:“好,我知道了。”

说完,看英国公没有别的话,当下向他行个礼,退了出去。

英国公望着她的背影,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风雨欲来,大厦将倾,身在变故之中,想要保全英国公府这偌大的基业,谈何容易?

英国公夫人静默地旁听了整个过程,也觉心惊肉跳:“皇室居然至今都没有反应……”

英国公看一看她,声色沉沉:“这就是最大的反应!”

英国公夫人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

舒世松后来已经无法记起自己是怎么回到京兆府的了。

她生于富贵,享用富贵,偶尔也会被权力的阴翳所覆盖,但那也只是偶尔。

她接触不到真正最底层的人。

当上下之间的那条通道被打通,当她见到方小娘子之后,她第一次认识到,权力所能产生的罪恶会有多卑劣,多恶毒,多令人作呕!

方小娘子疯了。

当她找到四房院子里的时候,四房夫人甚至于都没想起来自己家里还有个姓方的女人。

还是她身边的婆子提醒,她才反应过来:“哦,你说她啊。”

四房夫人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上了年纪,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

年轻时候激烈过的爱与恨,现在都已经像是风干的水迹,不仔细去瞧,根本察觉不到了。

她无可无不可地说了句:“带舒小娘子过去吧。”

再想着舒世松的身份,倒是又着重补了句:“小心点,别叫那个疯子惊着小娘子。”

舒世松见到了方小娘子。

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长发干枯,长指甲里蕴着污泥。

她痴痴地笑。

表情怔楞了会儿,又忽然叫起来:“孩子,我的孩子呢?”

舒世松怔怔地问:“她还有孩子,在哪儿?”

婆子不甚热心地叫人把二十六娘子带过来。

同样是瘦瘦小小的一个女孩子,三、四岁的样子,穿戴的倒是还不坏。

婆子说:“王姨娘养着呢,没亏待她。”

毕竟算是裴家的小姐。

方小娘子呆呆地看着那个孩子,好像忽然间清明过来了。

她猛地扑过去——

二十六娘子胆子很小,年纪又小,当场就吓哭了,连哭声都是细细弱弱的。

方小娘子听见,就不动了。

她把那只枯瘦的手缩了回去。

舒世松看见她坐在地上,眼睛里慢慢地流出来两行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