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生子(三合一)

这可真是天大的喜讯。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王植,他‘哎呦’一声,猛拍一下手背,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多少年了,多少年了。

盼这一刻盼得他头发都要白了,终是叫他等到了这一日。

自宁王降生后,宫中便再不曾添过子嗣,如今皇嗣不但来了,还是出现在皇后的肚子里,怎不叫人欣喜?

若是个男娃,便是太后和朝臣们期盼已久的中宫嫡子。

宁王做了那档子事,被废不过是时间问题,他一倒,皇位便没了继承人,朝野上下多少双眼睛盯着,这孩子来得着实是恰到好处。

若是稍晚些,即便不出乱子,朝堂上也免不了为立嗣产生纷争,如今这些麻烦却是再不必担心。

天佑我大周啊。

“恭喜皇爷,恭喜皇后!”王植跪下磕头,“大周后继有人了。”

说着,竟热泪盈眶,忍不住拿衣袖试起泪来。

身后的侍女们反应过来,也跟着跪下贺喜。

荷回愣愣的,待眼底的恍惚褪去,手渐渐放在自己那尚显平坦的小腹上。

这里有个小生命。

属于她和皇爷的。

......生命。

自从被告知当初庆嫔给她的春药里含有致使她不孕的药物后,她便已然对怀有皇帝子嗣这件事不报多少希望,毕竟按照皇帝的说法,那药药性极猛,从去年从外头回宫他便私下让御医们给她治疗,可终究没有什么起色。

她和皇帝虽不至于日日待在一起,但房事上却十分频繁,自从两人的事情公开,她被他封为皇贵妃后,他便险些赖在她身上,封后之后,更是变本加厉,有些许时日,她几乎下不了床,身上的印子就没消下去过。

可即便如此,她的肚子依旧没有动静。

她想,她这辈子,大抵是做不了母亲了。

可是这个孩子却这样突然地来了,叫人始料未及。

她的心在有力地跳动,掌心感受着小腹的温热,身体上的疲累似乎在这一刻尽皆消散。

“孩子怎么样,我方才吐得那样厉害,会不会对他/她不好?”她问。

御医忙道:“回娘娘的话,皇嗣月份尚浅,眼下正是害喜的时候,所以才会如此,娘娘不必忧心,只是.....”

他顿了顿,“娘娘这些时日身子太过劳累,因此胎像不大安稳,臣为娘娘开一味安胎药,娘娘每日服下,过七八日臣再来为娘娘诊脉。”

“严重么?”荷回听他说胎像不稳,不由有些紧张。

“娘娘不必担心,只需好生休息,心情放宽,自然便没什么。”

“有劳。”听闻问题不大,荷回松了口气,转头要同去同皇帝分享喜悦,却见他嘴唇微抿,静静坐在那里,脸上并无任何欢愉之色,神色中反而带着几分沉郁。

她张了张嘴,有些不明所以,“皇爷......”

他们有了孩子,难不成他并不高兴?

“出去。”皇帝道。

王植、御医,还有那些侍女尽皆怔愣住,似乎不曾预料到皇帝是这般反应。

没有喜笑颜开便罢了,怎么还眉头紧锁起来?

见众人没有反应,皇帝抬眼。

王植最先反应过来,招呼着人离开,然而刚走几步,他便被皇帝唤住。

“叫上你带来的那些人,到太阳底下跪着去。”

这话叫御医他们摸不着头脑,众人皆知,这位王大伴跟在皇帝身边多年,同皇帝感情深厚,从未受过责难,更别提像这般当着众人面被斥责处罚。

到底是有身份的人,外头的将士来来往往,那么多双眼睛,叫他们看见,到底有些难堪。

然而王植只是稍微一愣,随即像是想明白什么一般,脸上竟闪过一丝羞愧,冲着皇帝和荷回郑重磕了一个头,躬身后退出去了。

帐子里重新安静下来,荷回想说些什么,却看见皇帝松开她,起身背对着她,在帐中来回踱步。

虽然看不清他的神情,但荷回已然能从他紧绷的脊背上看出。

他在生气。

她曾见过两次他生气的样子。

一次,是她首次面圣之后,他以为她故意骗他,将她拉进了屋子,另一次,则是她因为庆嫔迟了与他的约定,叫他误以为她为了李元净对他失约。

而无论哪次,他都

不曾像如今这般,整个人像根紧绷的弓弦,好像被她稍稍一拨弄,就会发出阵阵寒澈的嗡鸣。

他呼吸沉重,似乎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站在那里,闭上眼睛缓解内心汹涌的情绪。

荷回跻鞋下榻,从身后去拽他的衣袖,“皇爷。”

皇帝不吭声。

荷回默了下,说:“您别这样,和我说说话,别不理我,我害怕。”

皇帝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行为兴许吓着了她,抿了唇,转过身,见她一双眼睛正水凌凌地望着自己,弯身将她横抱起起来,重新放置在榻上。

就这么几步路,他都舍不得她走,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没吭声,坐在她身侧,微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荷回基本可以确定,他不是在对王植生气,而是在对她。

她大抵能猜到缘由。

从京城到这儿,何止千里,她这样一路长途跋涉,不是骑马便是走路的,身上只是有些许擦伤和水泡,已经是万幸。

但凡她身子差些,腹中的孩子恐怕便不只是胎像不稳的问题,而是早不在了。

这是他期盼已久的孩子,可却因为她,险些有个好歹。

“是我不好,叫孩子这样受苦。”荷回声音低下去,心情有些低落。

闻听此言,皇帝终于有了些许反应,他目光落在荷回脸上,眸光闪动,半晌,终于开口道:

“你以为,朕是因为你没护好孩子同你生气?”

难道不是么?

荷回抬起头,语气里夹杂着愧疚,“我听说您没了消息,便什么也顾不得了,这才忽略了他/她。”

她懊悔自己的粗心,然而心里却清楚,即便时光倒流,她怕是还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这是她的皇爷,她的随之,她不能将他孤零零地抛在这儿。

她没法儿离开他。

他若是有个好歹,她也活不成了。

这念头很不理智,可是她没法子。

皇帝又不说话了,荷回从身后环住他的腰,将脸颊贴在他脊背上,垂下眼,却看到他的手在微微发颤。

那颤动很小,像冬日里水面上荡起的层层涟漪,轻轻的,毫不起眼,稍不留意便容易被忽略掉。

荷回身子一僵。

皇帝从未在她面前这样过。

在她印象里,无论发生什么,他从来是沉稳平静的,像是一块高大稳妥的磐石,替她顶起头顶这片天空,即便山河震动,他也依旧游刃有余,成竹在胸,好似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难倒他。

可是如今,他的手却在她够不到的地方,轻轻地打起颤来。

“皇爷......”

她下意识抬头去看他,急道:“我往后再不那样冲动,会好好照顾孩子,不会叫他/她有一丝一毫的闪失,您别再生我的气。”

她孕期本来情绪便不稳,如今乍然见皇帝这般,自然有些着急。

“朕确实生你的气。”皇帝转过头来,声音有些沉闷,“却并非为了孩子。”

荷回不解:“那是为何?”

皇帝抿着唇,转身将她重新妥帖抱在怀里,拍着她的脊背喟叹道:“为了你。”

荷回一愣。

皇帝眸色沉沉,“你有孕在身,那般长途跋涉,若一个不慎,会发生什么?”

他终于低头与她对视。

“你会小产。”

她年纪小,不懂这些道理,只以为小产不过是失去个孩子而已,却不知对女子的身子伤害有多大,轻则疾病缠身,重则没命。

这种事情他从小到大不知看了有多少次。

对此,太祖爷时,一位姓齐的选侍最为叫他印象深刻。

她为了讨取太祖爷欢心,没日没夜苦练昆曲,却不知当时自己已有身孕,没多久就见了红。

齐选侍原本身子康健,小产后却疾病缠身,得了血山崩,每日缠绵病榻,疼痛难忍,没多久就撒手人寰。

因她抚养过他一些时日,她临死前,彼时还是王妃的太后曾领着他前去探望。

即便过了这许多年,皇帝依旧清楚记得那日的场景。

满屋的血腥气直往鼻子里钻,齐选侍躺在榻上,面无血色,瘦得已经没有人样儿,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像个垂死的老妪。

明明她还那样年轻,只是一场小产,却要了她的性命。

他没法接受荷回变成那样,连一丝一毫的可能都不能有。

在御医说出荷回有孕的那一刻,他心底里忽然没由来地升腾起一股难言的后怕。

这感觉波涛汹涌,瞬间淹没了他,以至于他感受不到任何新生命即将到来的欣喜。

明明他这样期盼这孩子,可那一刻,他满脑子想的,依旧是荷回,只有荷回。

是,她如今安然无恙,可万一呢,万一她在过来寻他的过程中发生意外,身子承受不住呢?

她会怎么样?

他根本不敢想。

从京城到这儿,路那样长,草原戈壁,大漠狂沙,她若是有个好歹,在那样的环境里瞧不见他,她该有多绝望。

他怨怪她不顾及自己的身子,责备王植他们不拦着她反而跟着她一起胡闹,他甚至生气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叫她担惊受怕,受了这样多的苦。

但他最怪的,还是他自己。

是他思虑不周,不曾安排好一切护好她,他只想着留下王植他们伺候她,却不曾意料到她会这般义无反顾地到这里来千里寻人。

他应该在离开京城前便再下一道圣旨,将她困在家里哪儿也去不了,如此,她如今便能好好在宫里养胎,而不是在这里受苦。

皇帝下颚微微收紧,悄然闭上双眼。

荷回看着他发愣,未几,终于抬手去摸他的脸,他身子微顿了下,呼吸比方才稍轻。

她后知后觉,轻声问:“皇爷,您是在担心我的身子?”

他生气的原因不是因为她长途跋涉让胎像不稳,而是因为她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身子,叫他担心。

皇帝没吭声,只是掀起眼帘,瞧了她一眼。

只那一眼,荷回便知自己猜对了,瞬间有一股暖流在心头涌过,叫她整颗心为之发酸发胀。

她紧紧抱住皇帝,喉头有些哽咽,“您方才吓坏我了。”

皇帝喟叹一声,缓缓将手放在她腰间,“你才真要吓坏朕。”

他恶人先告状,“这般不把自己身子当回事儿,若真有个好歹,你叫朕如何?”

荷回搂紧他,摇头:“我错了,真的错了。”

她声音带着哭腔,“您别因为这事儿不理我,我受不了,孩子也受不了。”

单这两句话,皇帝便自知此生彻底被她拿捏住,松开她,去捧她的脸,与她两相对望。

“荷回。”他唤她,“没什么比你的身子更要紧,别再叫朕这般担惊受怕了,可好?”

“往后无论朕在不在,都要好生照看好自己,别有任何闪失,能不能做到?”

荷回看着他不说话。

皇帝轻啄她的唇,迫切地要她的答案,“好孩子,你说话,应朕一声。”

荷回感受着这个男人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和宠爱,不知怎么的,就

想流泪。

她抬手捧住皇帝的脸,轻轻嗯了一声。

皇帝目光闪动,随即将她越发抱紧。

“您刚才好凶。”其实并没有那么严重,可荷回却仍旧忍不住撒娇控诉他。

皇帝吻她的额头,“是朕的错,叫皇后惊着了。”

荷回摇头,“我没惊着,是孩子有些不大高兴。”

她将皇帝的手拉到自己小腹上,轻声道:“好孩子,爹爹方才是担忧娘亲,你别怪他。”

皇帝感受着手掌下跳动的温热,眉眼间稍微柔和些许,只是想着荷回方才害喜的模样,便有敛了神色,告诫道:“好好的,别折腾你娘。”

到底是自己期盼已久的孩子,倒也舍不得对他/她说太重的话,“听话,等你出来,朕给你糖吃。”

荷回噗嗤一声笑了。

皇帝眼底难得闪过一丝尴尬,末了,叹口气道:“朕不会哄孩子,你教朕?”

荷回讶然,“皇爷难不成没哄过宁......”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荷回连忙住了口。

皇帝将荷回松开,扶着她躺下,替她理好枕头。

“没有。”

皇帝轻轻叹了口气,“他出生时,朕正在外头征战,等回去时他已经能走路,或许是天性使然,他同朕并不亲,头一次见着朕,便吓得尿了裤子。”

虽是第一个孩子,但他那时事忙,加之生李元净的妃子言语无状,曾犯过大错,并不讨他喜欢,因此他在试过几次仍得不到李元净一个好脸后,也就放弃了同他亲近的念头,将他交给太后抚养。

荷回静静听着,忽然道:“若是孩子出生后,也同宁王一样,您也会如此么?”

只是当一个严厉的高高在上的父亲,而没有任何旁的关心和亲近。

“不会。”皇帝抚摸着她的小腹,道:“这是咱们的孩子,不一样。”

说他偏心也好,说他不公也罢,他和荷回的孩子,从投胎的那一刻,便注定了在他心中的分量。

他会细心教导他/她,给他/她世上最好的一切。

自古以来,世人从来讲究母以子贵,在他这里,却颠了个个儿,变成子以母贵。

荷回读懂了他的意思,目光闪动,将手覆盖在皇帝的手背上,随即缓缓攥紧。

“您打算怎么处置宁王?”

皇帝看她一眼,“你要为他求情?”

自然不是,荷回摇头。

通敌叛国,便是怎么判都不过分,只是......

“我是担心太后。”

太后年纪大了,且与李元净感情深厚,若是处死了他,怕是对她打击太大。

这一点皇帝自然知道,便道:“废为庶人,终身囚禁于南苑。”

皇帝替她盖上被褥,“太后虽疼爱他,到底也知道分寸。”

南苑是从前废帝当太子时的居所,如今已然荒废了,李元净被囚禁在那儿,除了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旁人难以用他作筏子生事,太后若想见这个孙子也方便。

这确实是他最好的结局。

荷回蹭了蹭皇帝的手,“饶恕大伴他们吧,皇爷叫他们听命于我,他们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

这般的央求,皇帝自然难以招架。

替她掖被角,半晌,终于叹口气,说好,“听你的。”

-

同北戎的战争彻底结束,天下百姓无比欢声雀跃。

军队开拔回京,一路上浩浩荡荡,虽劝阻过,但沿途官道两旁仍旧聚集了许多百姓,跪地山呼万岁。

因为荷回有了身孕,一行人等行进过程极慢,力求平稳,免得颠着她。

皇帝下这样的命令原本是极不稳妥的,毕竟打了胜仗,众人都等着赶紧回家,有功的接受封赏,没功的同家人团聚,一直在路上耽搁着算怎么回事儿。

可这些军中汉子谁也不曾有过半句怨言,反而极尽可能地护卫皇后的安全,叫她尽可能的舒坦。

无他,皇后是此次除去北戎可汗榫先的大功臣,且她肚子里揣着大周的皇嗣,因此此时的荷回在他们眼中便不只单单是皇后这样简单,还是一尊该被敬起来的菩萨,不能有丝毫的磕碰闪失。

因此一路上,但凡荷回在歇脚时外出散步,都能瞧见三五成群的将士把手中长刀当镰刀用,把凡是她要去地方的草和芦苇清理得干干净净,理由是怕里头的蚊虫蛇鼠惊扰着她。

如此盛情,叫荷回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转头去瞧皇帝,皇帝却一脸淡然:“随他们去。”

荷回却不愿这样麻烦人,只好尽量选择外出次数,成日里窝在马车上睡觉。

马车四平八稳,窝在皇帝怀里,她尽乎感受不到晃动,有时一睡就是一整天,期间被他吻醒然后继续睡。

御医们医术高超,几服药下去,她害喜的症状减轻许多,已经不会闻到肉味儿就反胃,可以吃下东西。

脚上的水泡以及大腿内侧的擦伤早已经褪去,只是发梢还有些枯黄,一时之间没养回来。

皇帝经常抚摸着她的发丝出神,每当这时,她都会钻进他怀里吻他,蜻蜓点水一样,轻飘飘,软绵绵。

“回京之后就好了。”

她知道他在自责,只能尽力宽他的心。

皇帝手落在她腰间回吻,将她欺负得不住轻哼,手微微收紧,在她腰间摩挲两下,不满道:“还是太瘦了,多吃些。”

这本是一声极其寻常的关怀,可是不知是不是有孕的关系,荷回的思绪竟比从前要活泛许多,不自觉飘荡到别的地方。

多吃些,吃什么?

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被勾出来,荷回目光落在皇帝双腿之间,曳撒的裙摆十分平坦,什么都没有,可荷回却无端想起一团鼓囔囔的东西。

见她不说话,皇帝吻她的脸,“在想什么?”

荷回脸轰的一下发烫,竟伸手推开他,“没什么,皇爷离我远些,热。”

快进七月了,天气确实正是燥热的时候,两人只是这么凑在一处待着,便生出一身薄汗。

皇帝担心她的身子,所以也没像从前那般搂回去,只是攥着她的手,哄道:“你是有身子的人,受不得凉,等过几日,到了三伏天再叫他们送冰块儿过来。”

荷回含糊着点了头。

他在担心自己的身子,可她想得却是旁的事,这叫荷回感到难为情。

她已经再三向御医确认过,他们给她喝的确实是寻常的安胎药,里头并没加别的东西。

可那些跳动的燥热却好似在她身体里生了根,一日日地发起芽来,也不知何时会开花结果。

她想,大抵是天太热,连带着人也跟着躁动起来。

一个人待着时也不觉得有什么,可但凡沾上皇帝的身子,不,只是看见他,便心似火烧。

可叫她同皇帝分开,她又着实舍不得,便只能这般熬着。

这些话荷回自然不好意思同人说,只能闷在心里,期盼着烦闷的夏日快些过去。

同皇帝一起用过膳,荷回照旧在马车上歇起了午觉。

然而睡着睡着,却发觉有人在自己身上亲吻,从脚背、小腿、腰腹一直往上,黏黏腻腻,酥痒湿滑。

她轻哼一声,睁开眼,发现自己身上光溜溜,已经不知何时被人褪去衣衫,人也不在马车上,身体随着身下的木板摇摇晃晃,耳边水声滴答轻响。

天不知何时暗了下去,伸手不见五指,她觉得害怕,下意识唤人:“皇爷。”

一只大手伸过来,将她拽过去,道:“你是谁,怎么知道朕的身份?”

锭子粉的刺鼻味道在鼻端飘荡,荷回抬了头,映着皎洁的月光,终于看清了自己身在何处。

船,她在初次与皇帝相遇的那艘小船上。

初夏的风带着黏腻的湿气,沉沉扑在身上,闷得很。

荷回看不清对方的脸,却能闻到他身上那熟悉的气息,被他就这么攥着手,也没害羞,望向他的方向,睁着一双清凌凌的眼睛

问:

“方才可是您在亲我?”

一句话问得皇帝呼吸发沉。

他抿着唇,漆黑的瞳孔里闪过一丝疑惑。

这姑娘到底是谁,怎么天然待他这般亲近,被他那样对待,不慌乱也就罢了,反而一脸本该如此的模样,说是询问,声音却那样软,像是滴着水在同他撒娇。

而他自己则是更加古怪,碰见她,就跟无端着了魔似的。

想碰她,亲她,叫她化在自己身上。

还没怎么样就褪掉小姑娘的衣裳,在她身上痴缠地吻,这样叫人不耻的事,竟是他做出来的。

他觉得自己被鬼上身,魔怔了。

不该这样,不是这样,可小姑娘身上的香气却止不住往他鼻子里钻,撩拨得越发厉害。

他松开手要走,她却扑过来,好似做过千百遍一般,十分自然地钻进他怀里,搂着他脖颈道:“我是您的妻子,自然知道您的身份。”

她在回答他方才的问话。

妻子,妻子......

这两个字在皇帝舌尖上滚了又滚,竟叫他品出些许缱绻的味道。

见他不动也不说话,荷回向他脖颈吹了一口热气,“您理一理我。”

要了命了。

明明是头一次见面,怎么她却这般合他心意,连撒娇都叫他为之心动。

皇帝滚了滚喉咙,还是没吭声。

荷回有些生气,转头要走,却被他忽得拽住。

“你要去哪儿?”

“找他。”

“谁?”

“真正的皇爷。”

那个爱她如命,将她捧在手心里的皇爷,才不是眼前这个不解风情的假人。

刚抬起脚,人已经被他扑倒,铺天盖地的吻落了下来,叫荷回险些招架不住。

“不是说你是朕的妻,除了朕,你还能去找谁?”

身下铺着衣裳,荷回并不觉得隔得慌,两只脚在船舱上来回滑动,发出沙沙的响声。

眼前的皇帝比平日里那个还要急切,雪白的柔软落在他手里,像是灶台上的面团,被来回揉捏。

面团蒸熟了,上头的樱桃也到了被采摘的时刻,映着皎洁的月光,皇帝轻抚了下,说:“立起来了。”

啊,果然是他,还是一样的会引诱人。

她有些饿了,舔了舔唇,心口无意识起伏,问:“好吃么?”

“还没吃到。”他说,“朕尝尝。”

樱桃熟透了,被稍稍一碰,便随着枝叶打颤,包裹起来,吸吮,轻咬,一口下去,水汁顷刻间萦绕其上,叫它越发红艳诱人。

相比日后的皇帝,此刻的他似乎更矜持些,动作更轻,然而这样的品尝却带给她不一样的体验。

湿淋淋的,温热的,隔靴搔痒一般,叫她为之发疯。

两颗樱桃吃完,荷回像条被晒在甲板上的鱼,双目失神。

皇帝手往下摸去,滴答滴答全是水。

荷回亲他,说:“换个地方。”

至于换哪个地方,皇帝从她分开膝盖的动作中已经瞧个明白。

“那个人也经常这样对你?”他语气里夹杂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醋意,头低下去。

只是一下,荷回便‘啊’的一声仰头。

她受不住,下意识往后退。

他自然不肯,又将她拖了回去,动作变本加厉,鲜红的粒子被来回品尝,发丝在肌肤上来回摩擦,很快便有些发红。

可荷回如今已经顾不得这些,她的手落在他脑后,五指钻入他发丝。

他固执地问她:“你还没回答朕的话。”

荷回能说什么,她已经什么都说不清。

他同她别起了劲儿,开始不住啄饮,像吃茶那样。

这太犯规,荷回捂着脸,“没有,可我喜欢他这样。”

还当真有另一个人。

他眼底一暗,舌尖用了力。

荷回放声大叫,就这么醒了过来。

皇帝的脸就这么出现在眼前,面上带着担忧,“可是魇着了?”

他摸着她汗湿的发丝,轻拍她的脊背:“别怕,朕在这里,什么妖魔鬼怪都伤不着你。”

荷回双眼渐渐聚神,身体却还似在梦中,留有余韵。

皇帝瞧出她的不对劲,问:“究竟梦见什么了?”

荷回摇头,“没,没什么。”

她忽然感到一阵羞愧,皇帝在担忧她的身体,然而她却在做那样羞耻的梦来唐突他。

她侧过身子,双腿蜷缩起来,没事儿人一样道:“只是很寻常的一个梦罢了,皇爷如今问我,我也记不起来。”

皇帝没说什么,只是翻过她的身体,分开她双腿。

荷回耳朵嗡的一声鸣响,作势要往后退。

“荷回。”皇帝碰起她的脸,“告诉朕,好么。”

见他这样不依不饶,荷回眼睛一闭,索性豁出去,将实话说出来。

“我也不知自己是什么了,梦见您那样。”她咬着唇,小声道:“我不是故意的。”

皇帝听罢,并没有什么反应,荷回睁开眼,见他目光落在虚无处,不知在想什么,忙拽着他衣袖道:“您别生气。”

“傻姑娘。”皇帝喟叹一声,将她抱在怀里,“朕生什么气。”

他眼底闪过一丝愧疚,“是朕的错,没注意到这个。”

御医早告诉他,女子一旦有孕,便比寻常妇人在房事上热衷些,这是身体变化带来的结果,怎么能怪她?

更何况她这般愿意同自己亲近,他高兴还来不及,又哪里有气可生?

“朕一直担忧你身子受不住,所以不曾在这事上留心,卿卿别怪朕。”

荷回听他这样说,脸上越加发烫,小声道:“您别说了。”

赶紧把这件事翻过去吧。

然而皇帝却不打算放过她去,捧着她的脸问:“喜欢?”

荷回:“什么?”

“喜欢朕那样待你?”

荷回想起梦中说的话,咬唇不言。

皇帝在她唇上轻啄了下,道:“虽已经过了头三个月,到底小心些,朕不到里头去,只在外头亲一亲,好不好?”

这种事,哪里好这样寻求意见,荷回着实不知该怎么回答,索性拿被子捂着脸。

皇帝似乎笑了一声,声音很浅。

不多时,荷回便察觉到她的纱裤被褪了下去,有什么东西在亵裤上碰了碰,她听到皇帝的声音:“好多。”

荷回哀呼一声,将自己蒙得越发紧。

或许是怕伤着她,皇帝的动作很轻,上下翻飞之间,倒与梦中的情景渐渐重合。

但梦终究是梦,到底比不了现实。

滚烫的炽热一遍又一遍往她身体里钻,潮湿、黏腻、尖叫、嗡鸣,一切的一切,如山呼海啸,接踵而至。

荷回看不见,感受便愈加强烈。

“皇爷......皇爷!”她啜泣着,翻涌着,两只脚不停在他背脊上踢踏,祈求她的神灵给她一个痛快。

皇帝将她从被褥里捞出来,与她十指相扣。

她低头看去,那香艳的场景太过有冲击力,下一刻,眼前终于有一道白光闪过,脱力陷入被褥。

荷回躺在那里回神,目光中,皇帝鼻梁到鬓发间闪耀着莹莹水光,淋淋漓漓滴下来,落在她心口上。

他虽眉眼深邃,但五官组合起来,给人的感觉却一向是沉稳的。

如今这幅模样,反倒叫他增添几分魅惑之感,瞧得她心尖儿发颤。

乱套了。

要命。

可是仍旧不够。

她与他对视,在彼此眼中探查到同样的心绪。

她抬手,他便俯身过来,同她亲吻,分享彼此身体的纷乱。

终于,两人分开,他的手落在她小腹上,无声喟叹:“等孩子出来。”

等孩子出来做什么,他没说,她却立马了然于心,红着脸,将脑袋抵在皇帝肩窝处,轻轻嗯了一声。

-

回到紫禁城时,已经是八月份,荷回此时的肚子已经开始显怀。

太后见到他们平安归来,自然是喜不自胜,然而这份好心情在见到李元净之后却消失殆尽。

她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孙子,咬牙给了他一巴掌,险些将李元净扇懵,随后又捶胸顿足将他抱在怀中,痛斥他糊涂。

李元净满脸胡茬,如同个废人一般,跪在她脚下,泪流满面。

众人都以为太后会为李元净求情,但她听罢皇帝对他的处置后,只是愣愣点了头,随即叫人将李元净带走。

“他自己不争气,旁人有什么法子。”

她也明白,依照李元净所犯之罪,如今还能活着,已经是皇帝法外开恩。

至于皇帝,从回来后便叫人将太和殿收拾出来,每回在太和门御门听政,便将荷回安置在身后的太和殿内,以便随时能听到她的动静。

宫人们私下调侃,皇爷这是将皇后娘娘整个儿拴在裤腰带上了,一刻都离不了。

除此之外,皇帝还办了一件大事——

遣散后宫妃嫔,让她们归家。

不想嫁人的,宫里会给安置居所,发放银两,叫她们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想嫁人的,宫中也不会阻拦,出嫁之日,除娘家之外,宫中还会以太后的名义出一份嫁妆。

此令一出,满朝哗然,百姓议论纷纷。

甚至连从不掺和后宫事的几位阁老也忍不住劝说皇帝:

“皇爷喜爱皇后,也没必要遣散诸位娘娘们,自古以来,有几个皇帝后宫只有一个的,圣上即便不喜欢,留她们在宫里,说不准还能添几个皇子,即便不能,留着解闷儿也是好的。”

皇帝道:“朕心都在皇后身上,何苦留旁人在宫中虚度年华,众位爱卿为天下百姓计,也该记得她们是朕的子民,是天下百姓的一员,朕怎可为一己私心,让朕的子民留在宫中受苦,倒不如放出去的好。”

言辞恳切,大义凛然,说起来脸不红心不跳,叫阁臣们都有些佩服。

皇帝这儿说不通,他们便找上太后,然而太后却只是道,我老了,不大管事,你们所求,我只怕是有心无力。

一句话,她不想管,也管不了。

众人只能悻悻而归。

他们闹的这些事,荷回都不知道,她如今只顾着安心养胎,别的一概不管。

她发作那一日,皇帝正在太和门同臣子们商量国事,一听见后头动静,连忙丢下众人到太和殿中去。

见荷回直喊疼,他攥住她的手,手指冰凉,一边安抚一边喊御医。

索性他安排周到,在隔壁直房当值的御医们和稳婆们很快进来,将荷回按住,分开她的腿。

“皇爷,产房乃污秽之地,您还是出去等着为好。”

皇帝看着躺在那儿的荷回,低声道:“朕哪儿也不去,你们照料好皇后即刻,不必管朕。”

他理了理荷回汗湿的发丝,道:“记着,皇后在,你们在,皇后若有半分差池,你们也不必活了。”

众人身子一凛,连忙称是。

荷回原本想叫他不要这样凶,免得吓着旁人,身下却一痛,闷哼起来。

这个孩子很乖,没叫她受什么苦,不过小半个时辰便生了出来。

哭声响亮,接生的稳婆用黄布将孩子包裹住,欣喜道:“恭喜皇爷,恭喜娘娘,是位皇子!”

众人的贺喜一声接着一声,越过太和广场,越过白石拱桥,越过金水河,传到前头太和门的臣子们耳中。

即便他们对皇帝过分宠爱皇后的行为感到不赞同,但这一刻,眼睛里依旧免不了迸发出掩饰不住的喜悦。

皇嗣降生,大周江山,后继有人了!

铺天盖地的贺喜声响彻紫禁城,伴随着片片雪花飘落,飘向宫外,传遍大江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