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被皇帝当众横抱起来……

太后站在殿门口,瞧着身着单衣的皇帝同沈荷回站在一起,身子差点没站稳。

又望向他们身边宫人捧着的金册、金宝,两只眼睛瞪得溜圆,只觉得是自己老眼昏花,瞧岔了。

对于太后的到来,皇帝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她会这般快。

目光在她身后跟着的那些嫔妃身上飞快掠过,皇帝轻轻握了下荷回手稍作安抚。

转过身,对着太后行礼,“本想着叫人去请母后,哪知母后提前过来了。”

太后自然瞧见了他明目张胆的小动作,脑袋里‘嗡’的一声响,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

李元净朝她哭诉,说皇帝同沈荷回有首尾,还被他亲眼撞见时,时,她还有些不相信,只觉得她这孙儿是不是招惹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以至于鬼上身,胡言乱语起来。

到了院子里拜过了神,又叫人烧了符水给李元净,然而他喝过之后,症状却更严重了,连仪态都不顾了,巴巴坐在台阶上,抱着碗哭,嘴里说着‘怎会如此’的话。

太后当即吓出一身冷汗,张罗着就要请道士过来给他做法驱鬼。

然而派去的小火者踏出门槛儿没多久,便又返了回来,神色慌张地跪在脚下回道:“禀,禀太后,刚才奴婢出去,确实听见外头都在传这事儿,小爷他......兴许没有毛病。”

太后还是不信,只叫那小火者自个儿掌嘴。

她当时只觉得,她这些日子对宫人们是不是有些疏于管教,以至于有人开始发起疯,胡言乱语起来。

这等败坏皇帝名声,给皇室抹黑的话,安敢说出口!

还是淑妃她们进来,劝说她放了那小火者,他才避免废了一张脸。

“他败坏皇帝清誉,哪里就能这么轻轻揭过?”太后无奈叹气。

“他说什么?”淑妃问。

太后冷着脸道:“他说净儿没魇着,外头都在传皇帝跟沈丫头有事。”

淑妃默然。

太后瞧见她这幅神情,又看向其余嫔妃,见她们都是如出一辙的欲言又止,心头终于忍不住咯噔一声。

在进储秀宫之前,她还始终有些不相信,期盼着他们说的都是假的。

皇帝和沈丫头,他们两个,怎么可能有什么干系?

然而等瞧见眼前这幅场景,太后心中那最后一丝期望霎时间便落了空。

她的儿子,同她选的准孙媳,有了首尾。

这句话在她耳畔不断回响,叫她霎时间脑袋一片空白。

待反应过来,太后抬头望向皇帝——这个一直未曾让她操过心,如今却做出这般骇人之举的儿子,哑着嗓子问道:

“......皇帝,你犯糊涂了,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指向被他护着的荷回,“她马上就是你的儿媳,这种事你如何做得出来!”

在她心中,沈荷回早已是李元净的人,不过是差走个过场而已,皇帝此举,无异于强抢儿媳。

此事在民间尚且要被人戳破脊梁骨,又何况是天下人都盯着的皇家?

“母后稍安,儿子所言所行,皆明朗于心,自是清楚明白。”

“儿子心悦荷回,已经封她为儿子的皇贵妃,时间匆忙,未曾来得及知会母后,望母后莫要怪罪。”

此话一出,太后连同那些嫔妃全都如同被孙猴子施了法术,齐刷刷定在那里。

空气中,是死一般的安静。

风吹过,殿檐上的风铃被吹得叮铃作响,惊飞了站在檐上的喜鹊。

“太后——!”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只见太后在听到皇帝的话后,身子一晃,转眼歪在贴身宫女怀中,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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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爷不必忧心,太后她老人家不过是急火攻心,所以才招致晕厥,臣已经用针灸给太后扎过人中、天冲两穴,想必很快就会起作用。”

御医从慈宁宫寝殿里出来,将诊治的情况说给皇帝听。

皇帝点了头,叫人带他去写药方。

不知过了多久,西洋钟响了七八遍,太后终于悠悠转醒。

秋彤从里头掀帘出来,看了一眼站在皇帝身后的荷回,还是没明白她是如何从宁王的准王妃,一转眼变成皇帝的皇贵妃的。

跟做梦似的。

别说是她,怕是满宫里的人没几个反应过来的,太后更是一时难以接受,直接晕了过去。

想来也是情有可原,任谁遇上这种事儿,怕是都要糟心得受不住。

秋彤低头走到皇帝跟前,道:“皇爷,太后请您进去。”

众妃嫔面面相觑,都不敢吱声,下意识朝皇帝望去,却见他正拉着那沈荷回的手,细心嘱咐着什么。

沈荷回听得认真,却也不自觉流露出几分担忧和胆怯,皇帝上前一步,搂住她肩头,不厌其烦地宽慰着,那认真的模样,叫众嫔妃觉得分外陌生。

皇帝并不喜爱女色,又极其怕麻烦,因此宫里已经多年不曾进新人。

除了皇帝去年实在被太后逼得不行,宫中勉强举行过一次无疾而终的选秀,其余许多年,这项本该十分频繁的活动在宫中已经形同虚设。

曾经也有官员私下向皇帝进献美人,本想讨个好,没成想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美人被退回去不说,官员自个儿还被当众训斥了一番,在朝堂上丢尽了脸面,自此,官员中便再没有人敢在这上头打皇帝的主意。

她们这些人,都是在皇帝还是太子时,被先皇做主赐给他的。

从到皇帝身边到如今,已经过去了十几年。

这十几年的时光里,她们见皇帝次数并不多,甚至可以说少得可怜,即便见着了,皇帝也并不与她们亲近,神色总是淡淡的。

他太忙,心里总是装着许多事情,不会为任何一个女人浪费时间和精力。

她们以为,一个帝王这样,实属正常。

可到了如今,她们却发现。

不是。

皇爷他,是可以对一个人关怀备至的,只是对象不是她们而已。

那专注的眼神、亲密的姿态,以及不厌其烦的嘱托,她们从未在皇帝身上见过。

好似深怕怀中人受一星半点的委屈。

众人看得眼热,心里止不住泛起酸来。

皇帝并不曾注意到她们的神色,眼睛只盯着荷回,道:“朕去去就来。”

荷回方才心中还有些慌乱,如今被他一番话说得已经渐渐镇定下来,闻言,缓缓点了点头。

皇帝松开荷回的手,抬脚进殿。

走至太后榻前,不等她开口,率先撩起龙袍跪下来。

“儿子叫母后受惊,特来谢罪。”

太后躺在榻上,闻言也不瞧他,只是幽幽开口。

“......多久了。”

皇帝:“母后问什么?”

“你和沈

丫头,多久了。”

瞧两人那热乎劲儿,显然不是这会儿才开始的。

皇帝缓缓张口:“大约半年。”

太后一愣,只觉得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

她指着皇帝,手指有些发颤,“你......”

半年,那就是去年夏天的事儿,那时他刚回銮,她也刚告诉他,自己给他儿子寻了个相看的姑娘。

竟然已经这样久。

这么长的时间,她对此事竟然毫无察觉,以至于到知道真相的那一刻,险些没吓出个好歹来。

“你瞒得好哇。”太后重新躺回去,心口不断起伏着,“不知不觉就干了这么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若不是净儿他们告诉我,我还被蒙在鼓里。”

皇帝道:“原本早想告知母后此事,只是一直被耽搁着,惊扰了母后,是儿子的过错。”

他语气平缓,好似说的不是同准儿媳私通,而是吃饭、散心这样的小事。

太后听得越发来气,她一向对皇帝同先皇一样的沉稳脾性感到得意和庆幸,如今却厌恶起他这番处变不惊的模样来。

错全都认,事儿是一件没少干。

都将人封皇贵妃了,才到她跟前来认账,这等有恃无恐,先斩后奏的行径,着实叫人恼火。

她看着他,一腔怒火窝在心头,朝他发不出来,自然只能迁怒。

“你是皇帝,要做什么我拦不住,只是我没想到沈丫头也会同你一般期瞒我,她如今同你做下这等叫人不耻的丑事来,着实叫我失望,我往日待她的心,竟全都白费了,来人......”

“母后。”

太后话音刚落,便被皇帝出声打断,他视线落在进殿的宫人身上,静默无语。

宫人被他瞧得下意识打了个寒颤,连忙低着脑袋,悄然退了出去。

皇帝这才重新抬头望向太后,眸色漆黑如深潭。

“是儿子逼迫的她。”

“她开始并不情愿,是迫于儿子的淫威才委身于我,母后生气,打骂都使得,只是对着儿子便是,不与她有何干系。”

“在这件事上,她没有任何不是之处。”

太后先是被他当着自己的面,逼退自己宫人的行为给气得不轻,如今又听他这样一番言论,不禁越发心惊。

已经这般护着了么?

她不过说了沈荷回一句,喊了‘来人’两个字,连什么吩咐都没来得及说出口,他便这样紧张,深怕她对她不利。

这样的皇帝,叫她觉得陌生。

这么多年,她从未见过他在自己跟前这样维护一个人,还是一个女人。

他是当真着了魔了。

也是,若不是着了魔,又怎么做出这等事来。

“你痰迷了心窍,已经听不进去话了,还真想当唐明皇不成?”

这话其实已经极重,皇帝却还是那副淡然神情。

“母后多虑了,儿子不是唐明皇,荷回也做不了杨贵妃,安史之乱是治国者之失,跟玄宗娶了谁没有干系。”

“你——”太后争辩不过他,只好闭上眼,眼不见为净,“皇帝走吧,既然你不怕天下人说你是强抢儿媳的昏君,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言语里的失望不满,皇帝自然能听得出来,但他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望着她,随即收回了视线。

“母后好好歇息。”

说完这话,皇帝这才起身走了出去。

到了外头,见荷回与一众嫔妃正在廊下等候自己,只是荷回是跪着,而那些嫔妃则是远远聚在一起,时不时望着荷回,彼此交头接耳,见着他出来,这才连忙禁声。

皇帝走下玉阶,来到荷回跟前,旁若无人地单手将她拉起。

“不是叫你在外头安心等朕,怎么跪下了?”

见着他,荷回的心才踏实下来。

只是她原本就没适应自己的新身份,加之这是在外头,两人的事又刚被发现,在宫中掀起了这样大一场风波,便更想谨慎些,不大乐意同皇帝这般亲近,下意识就要将手从皇帝手中抽出来。

“别,大家都看着呢,这样不好......”

皇帝却攥住她的手不放,“你如今已经光明正大是朕的人,有什么不好的,谁愿意看就让她看,怕什么。”

一番话说得远处的嫔妃都垂了脑袋。

说是这般说,可荷回还是觉得有些不妥,但知道对方是关心自己,终究不曾说什么。

皇帝:“你还没回朕的话,怎么跪下了,可是有人欺负你?”

说到后半句,他的语气莫名有些发凉。

荷回摇头,“没有,就是想着太后被我气成这样,觉得心里过意不去,想要赎罪。”

皇帝不同意这话。

“你这般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的毛病,究竟何时能改?”

荷回听他语气有些重,垂下眼去,“皇爷恕罪。”

她听见皇帝在自己耳边无声叹息。

“小荷花,在朕身边,你什么都不必做,依仗着朕就好。”

天已经渐渐暗了下来,紫禁城在霞光映照下,越发巍峨夺目。

皇帝站在梅花树下,五官被微弱的阳光一照,宛若神邸。

荷回那微弱的不安忽然消散下去,她看着自己被他握紧的手,轻轻嗯了一声。

众嫔妃原本就因为沈荷回这个原本要成为宁王妃的小姑娘,一瞬之间成了压在她们头顶的皇贵妃,而震惊不已,至今未曾缓过神来。

如今见皇帝这般大庭广众拉着她说话,视她们这一干人等为无物,心里便越发不是滋味。

何曾见过皇帝这个样子?他们如今是连人都不避了。

眼神落在荷回身上,都不免带上几分幽怨。

往日里瞧着挺规矩一个姑娘,竟没成想是这般会勾引爷们的货色。

这样厉害,难怪皇帝和宁王两父子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一个不顾皇家颜面将她从儿子手中抢过来,而另一个则因为她被父亲抢了,而失魂落魄、痛哭流涕。

正心里忍不住冒酸水,却见皇帝不知何时忽然将视线扫了过来。

众嫔妃像是被看穿心思似的,立马脊背一僵,低下头去。

荷回怕招惹是非,伸手拉了拉皇帝的衣袖,皇帝眼底的目光这才立马又柔和下去。

他朝那些嫔妃嘱咐道:“过几日皇贵妃会举行册封礼,你们都过去见礼,不得有误。”

荷回原想着自己身份本就尴尬,不用这样麻烦,然而话还未说出来,只是张了张口,便猛地察觉到身子一轻,却是整个人已经被皇帝当众横抱起来。

荷回下意识心头一颤。

私下里这般便罢了,如今在外头,当着众人怎好如此,那不是做实她惑君的传言么。

她挣扎着要下来,却被皇帝阻止,“别动,仔细膝盖疼。”

荷回这才知道,他还惦记着方才自己跪着的事。

心中不由一暖。

只这一会儿的功夫,她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皇帝抱出慈宁宫去。

众妃嫔跪下恭送皇帝,淑妃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攥紧了手心里的锦帕。

等回到自个儿宫中,淑妃坐在桌前,久久地不言语。

皇贵妃,皇贵妃......

她偷鸡不成蚀把米,竟把人给送上位去,狠狠压了自己一头。

她在这宫中熬油似的盼了十几年,到如今也只是个淑妃的位置,可那丫头一来便成了她求之不得的皇贵妃。

凭什么。

是她小看了皇爷对那丫头的心思了。

她以为,他不过是图个年轻新鲜,玩玩而已,就算喜欢,程度也不会多深,淑媛、才人的位份已经是顶天,毕竟,沈荷回的身份对皇家来说,是那样的不光彩。

可她没想到,皇帝却一点都不怕被拆穿,好似盼着一刻盼了许久似的。

皇家的脸面和规矩好似忽然间成了空气,被他视若无物,明明他是最看重这些的,可为了一个沈氏,却把它们统统抛诸脑后。

给她这样高的位份,恨不得把她捧到天上去,甚至要举行册封礼,让自己过去,虔诚对着这个小她十几岁的小姑娘跪拜磕头,山呼千岁。

那本该是她的待遇,如今却落到这样一个乡下丫头手上。

多年的宫廷生活已经教会她喜怒不形于色,可面对如今这种情景,她竟难得的在眼底流露出几丝不甘和恨意来。

宫人怕她饿坏,端了晚膳上来,劝她,“娘娘好歹进些东西,没的饿坏自己的身子。”

淑妃静静坐在那里,拿起筷子,然而不过片刻的功夫,便猝然将银筷撂下。

碗碟随之掉落地面,跌个粉碎。

“娘娘息怒!”宫人吓得有些不知所措,连忙跪下。

烛光下,淑妃缓缓阖上双眼。

既然有人这么迫不及待想当杨贵妃,那

她就让她快些缢死在马嵬坡上。

不多时,淑妃睁开眼,神色已然恢复如常。

“拿纸笔来,我要给家里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