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般配

半山腰上,有僧人拾阶而上,于亭中撞钟。

钟声响彻云霄,透过薄雾,缓缓朝山脚下散去,听在人耳中,明明那么轻的声响,却显得震耳欲聋。

李元净浑身一激灵,忽然就醒了过来。

“父皇......”

他愣愣地看着皇帝,慌忙将手从荷回的手腕上收回。

李元净觉得奇怪,皇帝的目光明明与平日里并无分别,可他不知为何,总觉得里头带着几丝冷意,叫他有些不寒而栗。

他敛了神,慌忙给皇帝请安。

“父皇,雨这样大,您不歇着,怎么到这儿来了?”

皇帝的视线在荷回略微发红的手腕上扫过,抿了唇,声音无端有些发沉:“朕随便走走,远远瞧见你们在说话,便过来瞧瞧,方才,你们在做什么呢?”

若是李元净足够镇定,他便能轻易察觉到皇帝话里的不对劲。

一般男人,在瞧见儿子跟未来儿媳凑在一块儿说话,不管是亲密也好吵闹也罢,都会下意识走开,连眼神都不会往他们那边瞧一下。

毕竟他是长辈,人家未来小两口的事他实在是不便掺和,便连多看一眼也不合规矩,容易叫人说闲话。

然而皇帝却反其道而行之,非但不避,反而还要凑上来瞧。

然而李元净平日里实在是太过畏惧皇帝,心中即便泛起一丝丝怀疑,也如雨落大海般瞬间消失无踪,他只是下意识感到脊背有些发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脖子,有些呼吸不上来。

太奇怪了,父皇同沈荷回又没有什么关系,他做什么这样害怕,仿佛若是沈荷回受了什么委屈,他也要不好过似的。

分明自己才是父皇的儿子,而沈荷回只是个外人罢了,父皇怎么可能会为了她而生自己的气。

即便父皇要对自己生气,也只是因为自己下午时险些扰了他同妃嫔的好事,不会同沈荷回有什么关系。

“回父皇的话。”李元净缓了缓神,恭敬作揖:“没做什么,儿子与荷回不过是闹着玩儿罢了,若是叫父皇误会,是儿子的错。”

皇帝闻言,微微抬眼,好似无意间重复道:“荷回?”

李元净不知怎么了,小心觑向皇帝。

皇帝转头瞧向屋檐下的雨,见雨势越来越大,缓缓抬了眼。

“还没成亲就叫人家姑娘的闺名,成什么样子。”

荷回没想到他会在这种细枝末节上计较,下意识抬头,恰巧皇帝的视线也扫了过来,还是一如既往的深沉幽静,然而荷回却十分敏锐地在那幽静里察觉到了别的东西。

那种东西,被叫做占有欲。

她感受着身体里还没被清理

干净的属于皇帝的东西,想到方才在马车上,他伏在她耳边,叫的那一声声‘荷回’,下意识飞快收回视线,垂下脑袋。

他这样霸道,她的名字只许他喊,旁人叫一句,都要生气。

李元净对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一无所知,只是在听到皇帝的话之后微微愣了一下。

父皇说的没错,他这样在他跟前直呼沈荷回的闺名,确实十分不妥。

“是,儿子谨记。”

他本想着,皇帝会接着同自己说话,却没成想他只是淡淡‘唔’了一声,便将他撂下,转身朝身边的沈荷回缓缓走去。

荷回也注意到皇帝的动作,下意识抬头。

皇帝在她跟前停下脚步,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尺有余,荷回立在那里,甚至能隐约闻见皇帝身上熟悉的龙涎香的味道。

“若是他欺负你。”皇帝凝视着她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缓缓开口,“便告诉朕,朕替你做主。”

这不过是一句极普通的话,寻常人家里来客,有人同自家小辈玩耍,长辈都要说上这么一句,不过是客套而已。

然而荷回却知道,皇帝同他们不一样,他是认真在告诉自己,若是从李元净那里受了委屈,她不要不吭声,他自会替她讨回公道,即便李元净是他儿子,他也不会手软。

他在给她撑腰。

心中涌现一股暖流,荷回垂下眼睛,缓缓道了句万福,“......谢皇爷,民女晓得,小爷方才不过是同民女玩闹罢了,并没对民女怎么。”

皇帝颔首,“那便好。”转头朝李元净道:“下午不是有事找朕,过来。”

说着,抬脚顺着廊庑往不远处的亭子走去。

然而此时的李元净,还在想着方才瞧见的那一幕。

他的父亲和他内定的未婚妻旁若无人地交谈着,两个人站在一块儿,竟莫名的有些......

般配。

是的。

般配。

他不知是脑袋进水了还是猪油糊了心,竟会在脑海中浮现出这两个永远不可能被用在他们两人身上的字来。

仿佛他们才是将要成婚的一对未婚夫妻,而自己,只不过是个外人罢了。

可要追究起来,两人又并无任何越矩之处,如此做派,倒显得自己如今的心思有些莫名其妙。

何其荒谬。

雨渐渐停下,风吹过檐下的风铃,发出叮铃的声响。

天冷寒重,李元净想,自己大约是病了,着了风寒,脑子有些不清醒,需找太医医治一番才成,否则照此情形下去,他不知还会冒出什么叫人匪夷所思的念头来。

正怔愣间,乍然再次听闻皇帝深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却是他发现自己未曾跟上去,停下脚步,张口唤他。

明明是极寻常的语气,可却惊得李元净心头下意识一跳,那才在脑海中产生的所有的或正常或荒谬的念头,瞬间被这两个字烧得灰飞烟灭。

李元净回过神来,慌忙朝皇帝望去。

“怎么?”皇帝站在前头廊庑下,回头看他,神色淡淡。

李元净连忙垂头,恭敬行礼,快步跟了上去。

-

这一场雨,直到入夜才渐渐停歇,众人只得在寺庙凑合一晚。

这间寺庙原本是前朝一位财主出钱修建的,虽然位于官道不远处,但整体并不大,能够住的房间不多。

即便那些僧侣将房间全让出来,也不够他们这些人住的。

因此为了方便,荷回同太后挤在了一个房间,太后睡床,而她则在旁边支起的一个小榻上凑合。

睡前,她不敢太靠近太后,怕她察觉到自己身上的不对劲,毕竟太后同李元净不同,她是由妇人过来的,人又心细,但凡多看几眼,便能发现她究竟胆大包天地干了什么。

幸亏那些小沙弥送来的烛火并不明亮,加上太后一路舟车劳顿,有些疲累,她方能顺利蒙混过关。

伺候太后梳洗歇息后,荷回这才躺下,然而或许是今夜月光太亮,荷回被照得全无睡意,百无聊赖之下,只好侧着身子,枕着自己的臂膀出神。

窗棂破旧,离得近了,上头的莲花纹清晰可见。

半晌,她伸出手指,轻轻在自己唇上摩挲,就像不久前皇帝在马车上对自己做的那样。

她仍旧记得,在李元净去推车窗,险些要发现她之时,她是怎样的紧张,以至于身子紧绷,将自己和皇帝都弄得一塌糊涂。

两个人都急需解渴,可偏又没法动,便越发的磨人。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对皇帝求助的了,只记得皇帝将手从她唇齿间拿出来之时,自己已经小死过一回,而李元净如她所愿,什么都没听到。

她忽然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当时的情况,当真只是皇帝一个人造成的吗?

在整个过程中,她其实有无数个机会能够拒绝,可是事实上。

她没有。

她什么都没说,默认了皇帝对她所做的一切。

同他说的那些话,相比排斥,更像是打情骂俏。

从前,面对皇帝下意识的逼迫和侵占,她是害怕和恐惧的。

她畏惧他,更畏惧同他的私情被旁人发现,骂她是勾引未来公爹的无耻荡/妇。

可如今,当他再次亲近她时,她还是会害怕,可是在那害怕里,却不知何时,生出一种隐秘的甜蜜和期待来。

她喜欢他的触碰,更喜欢他无意识对她的偏爱。

即便她知晓,一个帝王的所谓偏爱,是极其虚无缥缈的一种东西,信不得,可那一瞬间的感动与欣喜却还是悄然占据了她的心神,叫她下意识缓缓朝他靠近。

她得承认,她是个俗气的人,做不来宁死不屈、心如铁石的贞洁烈妇,被一朝天子偏爱的感觉太好,她暂时没法儿拒绝。

她清楚地看着自己正在一步步滑向皇帝为她准备的陷阱,却无能无力。

荷回拥被起身,朝着屋内那一尊佛龛无声跪拜。

佛祖,请宽恕信女,求您给我,指条方向吧。

求您告诉我,究竟该怎么办。

正在心内祈求着,却敏锐地察觉到窗外有什么人正在静静望着她,荷回神色一震,还未反应过来,便听见窗户被人缓缓打开的声音。

“睡不着?”

荷回瞧不清人脸,只能隐约瞧见外头人模糊的轮廓,可即便如此,她仍旧一眼认出了对方。

她睁大一双眼睛,手扒着窗户,下意识朝太后的方向望去,神色紧张。

“皇爷?!”她拼命压低声音,满心慌乱,深怕太后和外头守夜的宫女听见声响,“您怎么在这儿?”

“夜里睡不着,忽然想来瞧瞧你。”

荷回涨红了脸。

他们两人不过才两个时辰不见,有什么好瞧的。

往常时常召她偷偷见面也就算了,如今,他怎么还寻到太后跟前来了?若是被发现可怎么办?

“我很好。”荷回一边用耳朵注意太后的动静,一边低声催促皇帝离去,“时辰不早,您快些回去睡吧。”

说着就要将窗户阖上,却被皇帝无声止住。

荷回手指收紧,无声地与他对望,即便她什么都瞧不见,但还是能感受到皇帝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有多炽热。

叫她连再次拒绝的勇气都没法儿生出来。

荷回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

他们的动静终究是引起了太后的注意,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缓缓朝荷回所在的方向望去。

只见窗下的小榻上,被褥微微鼓起,只能瞧见一个模糊的背影,应当是荷回蒙着脑袋睡得正香,月光悄无声息地消散,屋里一片昏暗,寂静无声,只有更漏上的水在滴答滴答地发出轻响。

应当是梦中幻听了。

太后本就疲累,不过淡淡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再次沉沉睡去。

而此时的屋外,荷回正躲在皇帝怀中,双手捂着唇,一颗心怦怦直跳。

她不曾想过,皇帝会这样不管不顾,就这么单手

将她从屋里捞了出来。

她此时只着一身中衣,赤着脚,连鞋袜都没穿,就这么踩在他的鞋面上。

皇帝将她打横抱起,快步离去。

不多时,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寺庙的角门悄无声息地出去。

荷回还以为皇帝夜半三更将她带出来,还是为了同她做那事,却没成想刚进马车,皇帝便捞过早备好的银鼠皮袄、泥金裙替她穿好,又用手搓了搓荷回有些发凉的双脚,将早备好的鞋袜亲手替她套了上去。

先开始,荷回还有些吃惊,毕竟她虽然已经同他做过那事,有些亲密,但却从未想过,堂堂天子,会亲手替她穿衣。

她受宠若惊,下意识想要推拒,却被他从身后牢牢抱在怀里,不容拒绝地道:“别乱动。”

荷回咬着唇,没再吭声。

他替人穿衣的动作很是生疏,显然并不擅长此道,荷回小声提醒他:“......皇爷,衣带系错了。”

皇帝闻言,手微微顿住,片刻后,方才若无其事地解开衣带,重新系上。

荷回别过头去,无声偷笑。

她从未见过皇帝如此模样,只觉得两人的距离无形中被拉近了许多。

原来这世上,还有皇爷不会的东西。

她像是发现了一件极有趣的新鲜事,心情不自觉好起来,甚至连可能被发现的恐惧也因此消散了许多。

皇帝察觉到她在笑自己,也不脑,低头在她唇上轻轻咬了一口。

“怎么不问朕,要带你去哪儿?”

荷回:“皇爷若是想告诉我,自然会说,多问也无用。”

皇帝闻言,不禁微微一愣。

他明显感觉到,自从自己从贼人手中救了她,同她发生关系后,她对自己,再无从前那种从骨子里散发的抗拒,越来越信赖自己不说,有时候言语间还会不自觉对他流露出一股撒娇的意味,这一点,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皇帝摸了摸她的脸,眸色微闪。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荷回垂了眼帘,无意识将脸颊在皇帝手心里蹭了蹭,点头,“只是劳烦皇爷,等办完了事,快些送我回去,太后还等着我去伺候。”

皇帝被她这个小动作取悦,将人抱在怀里,抬手拍了拍她的脊背。

不过两炷香的功夫,马车便缓缓停下,在皇帝的示意下,荷回掀开马车毡帘。

一开始,荷回还未曾反应过来,等映着初升的晨曦,远远瞧见自家那熟悉的房屋时,整颗心猛地一颤。

同记忆中的一样,房屋坐北朝南,两间门面房,房前一棵高大的枣树。

或许是由于如今还天蒙蒙亮,两间房门紧紧闭着,四周寂寥无声。

不一会儿,或许是听到鸡叫,房门被打开,一个熟悉的中年男人从里头走了出来,他还是穿着记忆中那件半新不旧的灰色薄袄子,搓了搓手,朝手中哈气,随后将门板往旁边搬,打算开张。

他似乎是注意到了他们,下意识朝这边望过来。

皇帝缓缓开口:“可要下去?”

荷回想点头,然而瞧见继母和一双弟妹出来后,自己的父亲便飞快转过头去,对他们笑脸相迎的样子,手不禁紧了紧。

她静静望着他们一家三口欢乐的场景,缓缓放下帘子,摇头:“不了,这不合规矩。”

能远远看上一眼,已经知足,又哪里奢望下去说话?

皇帝将她鬓边的乱发塞到她耳畔,没有吭声。

很快,他再次带她来到两座孤零零的坟前。

荷回下了马车,瞧见坟前早备好了纸扎香烛,不免眼角通红,对着皇帝郑重行礼。

皇帝将她拉起,没说别的,只道:“去吧。”

荷回颔首,转身走到两座坟前,直直跪了下去,“......娘,奶奶。”

等荷回重新回到马车上时,已经是一炷香后,她眼角虽然有些发红,但精神头却比方才好了许多。

她郑重向皇帝道谢,“我还以为,这辈子都没法见到她们,再给她们磕头了。”

“高兴了?”

荷回点头,擦了擦眼角的泪花,“高兴,皇爷待我的好,我至死不敢忘。”

皇帝听见这话,却不大高兴,“什么死呀活呀的,嘴里也没个忌讳。”

荷回无奈:“皇爷不喜欢,我往后再不说就是了。”

皇帝这才满意:“好孩子。”

回去的路上,荷回不住拿眼觑皇帝,皇帝还从未见过她这幅神情,不禁捏着她下巴,问:“瞧什么呢?”

他离得太近,可荷回不知怎么的,却并不想推开他,道:“没什么,只是想问,皇爷这回特意没有按原路回京,而是往南绕上这么大一圈,就是为了叫我见见家人,给娘和祖母磕个头?”

皇帝先是唔了声,等荷回满心愧疚时,又道:“你想哪里去了,当然是为了正事。”

谢天谢地,万幸不是因为她,否则她不成了祸害明君的妖孽了?为一己私情动用如此大的人力物力,属实不应该是明君的作为。

皇帝一眼便瞧出她的心思,揶揄道:“放心,朕不是昏君,你也当不了祸国妖妃,好好养身子,别成日里胡思乱想。”

被他这样轻易看穿,荷回闹了个大红脸,别过脸去小声道:“......民女不懂皇爷您在说什么。”

皇帝闻言,只是轻笑,“当真不懂?”

荷回点头,“......不懂。”

皇帝又开始亲她。

荷回身子倚在车厢上,被他攥着手,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开始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烦心的事情,只将注意力落在眼下。

落在皇帝宽阔温暖的怀抱,以及两人此刻正在互相追逐的舌尖上。

他们在紧要关头及时停止,没有再继续,荷回睁开有些迷离的双眼,望向男人,皇帝微热的呼吸洒在她面颊上,沉声开口:“你昨日累了。”

荷回的脸噌的一下就红了,背过身去,捂住了脸。

回去的路上,荷回兴致有些高昂,瞧见田野间跑着只野兔,于是睁着一双杏眼,直直地瞧着它。

皇帝看出她的蠢蠢欲动,道:“想抓?”

荷回回头,可怜兮兮问:“皇爷,可以吗?”

她用这幅表情和语气同自己说话,皇帝哪里受得了,于是带她下了马车。

“抓过吗?”皇帝问。

“......没有。”荷回怕皇帝嫌弃自己,打了退堂鼓,“我不抓了,咱们回去吧。”

皇帝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目光望向那只野兔,“心无旁骛,眼睛除了它,什么都不要看,去吧,朕等你。”

他这样鼓励她,荷回亦不想叫他失望,于是提着裙摆,小心朝那只野兔缓缓走了过去。

然而那兔子着实太过警惕,荷回废了好大的功夫仍旧碰不到它分毫,几个回合下来,她额角已经生出细密的汗珠。

皇帝在一旁问:“累了?”

荷回一边喘着气一边摇头。

皇帝又道:“别逞强,想要帮忙,告诉朕一声。”

荷回骨子里的执拗浮现出来,闻言,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手,再次摇头,将两只袖子卷起,再次朝兔子扑了过去。

像个打不败的士兵。

皇帝望着她,看她一次次跌倒又爬起,却还是一声不吭的样子,目光中有什么东西闪过。

在不知多少次失败后,他终于听见荷回从口中发出一声惊呼,朝他挥了挥手,“皇爷,我抓到了!”

她目光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兴奋,两只手抓着那只兔子的耳朵走到他面前炫耀,像打了胜仗的将军,“皇爷,您瞧!我就说我可以!”

皇帝望着她的眼睛,恍惚间瞧见一个人。

那是许多年前,才初出茅庐的自己。

用尽一切力气去证明自己可以,即便一次又一次地跌倒,也绝不放弃。

他曾经觉得自己很奇怪,宫里那么多女人,自己究竟为什么非沈荷回不可,让他宁愿冒天下大不违也要想办法得到她。

若说是图她年轻,宫里年轻的小姑娘,并不只她一个。

若说图她的色,他如今已经得到她的身子,所谓的新鲜感已经过了,可他非但没有产生任何厌倦之情,反而那份要让她彻底属于自己的心开始变得愈发强烈。

方才瞧着她,他好像找到了答案。

荷回见皇帝一直盯着自己瞧,有些奇怪,“皇爷?”

皇帝回过神来,将她手中的兔子提过来,问:“开心吗?”

荷回颔首,眼睛变成一弯

月牙儿,“嗯,开心的。”

皇帝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路边一个老汉瞧见两人手里提溜着兔子,远远喊着:“兔子卖不卖?”

荷回望了一眼皇帝,皇帝道:“你的东西自然是你做主。”

荷回于是笑起来,冲那老汉挥挥手:“卖的老伯。”

笑起来时,眉眼间的那份生机,叫皇帝目光越发变得柔和。

也不讨价还价,荷回将那兔子给老汉,老汉瞧他们两人这样好说话,便掏出几个铜板给荷回,嘴里说着奉承话。

“老爷太太真是郎才女貌,甚是般配,方才我远远瞧见,还以为遇见神仙了呢。”

“般配?”皇帝抬眼。

荷回闻言,以为皇帝是生气了,毕竟能同皇帝用这两个字的,就只有皇后,她这样的身份,哪里配得上?

因此连忙摆手,想要否认,然而刚有所动作,便见皇帝朝一旁的王植看了一眼,王植会意,立即上前往那老汉怀里扔了一锭足金。

“借老伯吉言。”

皇帝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拉着她便上了马车。

那老汉拿着那锭金子,只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喜得不知如何是好,等反应过来,立马十分识眼色地朝马车上的两人道:

“老爷太太万福金安,天生一对,夫妻和满,多子多福!”

话音未落,脚下便又多了一锭金元宝。

“哎呦,今儿真是遇到神仙了,多谢老爷太太,多谢多谢......”

荷回坐在马车里,脸颊有些发烫,埋怨皇帝:“......他说错话了,您做什么给他钱?”

兔子没换几个铜板,反倒搭进去不少。

“说错话?”皇帝将视线落在她身上,目光幽幽,“朕倒觉得,他说的话十分中听,不是吗?”

荷回别过脸去,脸愈加发烫。

皇帝看了她片刻,抬手将她昨日那只被李元净抓着的手拉过来,放在手心。

见上头红印已经消了,皇帝的指腹轻轻在上头摩挲。

“疼么?”

荷回一愣,明白过来他问的是什么,缓缓摇头。

“往后离净儿远点儿。”皇帝知道她多半不大喜欢自己提这样的要求,毕竟她心里有李元净,又怎么舍得远离他?

于是未等她开口便缓缓垂眼,唇微微张开,印在她手腕上,彻底将李元净留在她身上的痕迹抹得一干二净。

荷回脊背下意识一颤,只觉得他此时落在她手腕上的吻,比方才落在唇上的,还要烫上十倍。

-

而此时的寺庙内,淑妃已经起身,梳洗完毕,正端着吃食朝皇帝所在的禅房来,走近了,发现房门口守着的不是常见的王植,便不免问了一句:“王大伴怎么不在?”

守门锦衣卫道:“回娘娘的话,王大伴正在里头陪着万岁。”

“怎么?”淑妃道:“皇爷还没起身?”

锦衣卫说没有。

淑妃抿了唇。

皇帝一向是起早贪黑之人,即便没有早朝,也要起来打拳,锻炼身体,像如今这般天亮还没醒的情况,当真是不多见。

她有些担忧,“皇爷可是昨日下雨,着了风寒?”

锦衣卫只道不知。

淑妃下意识感觉这些人有事在瞒着自己,可他们到底皇帝的人,她也不便为难,只能将手中吃食交给他们,嘱咐他们等皇帝醒来让他吃。

“臣等谨记。”

淑妃转身离去,抬脚往太后那里走去,伺候太后的宫女只说太后还未醒,不便进去打扰。

淑妃见她们言语间的意思,好似里头还有别人似的,便问:“里头除了太后她老人家,还有谁?”

“禀娘娘,还有沈姑娘。”

淑妃:“她也没醒?”

众人点头。

淑妃下意识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太后她老人家未醒便罢了,沈荷回那样一个谨慎的小辈儿怎么可能不提前起身收拾,以便待会儿太后醒来,好近身伺候?

淑妃想了想,抬脚进去。

越过一道花鸟屏风,瞧见太后正睡得香,而不远处的窗户边,有一个小榻,应当便是沈荷回的床榻。

那被褥鼓着,里头人好似正蒙头酣睡的样子。

淑妃看了片刻,抬脚朝窗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