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太多信息涌入, 鬼魂一时失语。
小孩就拉着他的手，带他走到镜子面前：“我们长得一样的。”
镜子里显不出鬼魂的样子，鬼魂一直都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 但是鬼魂懂他的意思。是啊, 鬼魂就是程乐言，他们当然长得一样。
小孩说：“你一直‘濯濯’、‘濯濯’的，我当了十几年的替身。不过我很喜欢你啦，当替身也没关系。可是后来，我慢慢长大了，有一天我就发现, 我怎么长得越来越像你了？
“我还在想，会不会我真的是你的孩子啊，当初医院抱错了，所以我们长得这么像。有一次我疯狂在家翻东西, 想找我小时候的那张照片，就是想看看我跟照片里的亲生父母长得像不像。
“后来我又长大了一些，我就知道，应该不是什么抱错, 我们都不是‘像’, 完全就是一模一样才对。就像电视剧里，爸爸和儿子很敷衍地找了同一个演员那种，你知道吧，这什么‘长大后我就成了你’的灵异事件啊。”
小孩眼睛亮亮的：“所以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对不对？你想起来了，对不对？”
鬼魂就说：“嗯，我就是你, 你就是我。我想起来了。”
小孩：“你都变成鬼了，那我们是嘎了吗？可恶，我们怎么嘎的啊？怎么这么英年早逝。”
鬼魂：“唉，别提了。我去雍和宫许愿，说想要好多好多钱。还说如果这辈子不能实现，下辈子也可以。然后就车祸嘎了。当天就嘎了啊！你相信吗？当天！！这速通的也太快了一点！”
小孩：“！？不是？哥们？就这？好矬。”
鬼魂：“就是这么矬。接受现实吧，未来的你就是这么矬。还有不要叫我哥们，叫爸爸。”
小孩：“我不要这么矬！未来的我绝对不去雍和宫了。不过不过，下辈子我们真的会有很多钱吗？”
鬼魂：“我都已经到下辈子了。我穿越了，穿进一本书里，然后成为了人生赢家，银行卡余额几千万，各种黄金珠宝一大堆，玻璃种镯子手上戴，老婆孩子都有了。老婆有很多个，老公也有很多个，有的胖乎乎，有的金灿灿，有的沉甸甸，其中有一个长得还挺帅。”
小孩同情地望着他：“你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在吃什么药？要不考虑换药吧？都要出现幻觉了。”
鬼魂：“……不是，哥们，你这么说就有点冒昧了。我说的是真的，骗你是小狗。”
小孩：“所以你还真有个叫濯濯的小孩啊？他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呀？让你念念叨叨了这么久，是不是很乖啊？”
鬼魂：“嗯，就，小时候很乖，长大了就……经常翘个腿坐那儿，装了吧唧，还抽烟，我废了很大劲想让他戒，后来把pocky叼嘴里当烟抽，还复吸了。对了他搞燃冬的，就是跟两个男的搞不理清。貌似更喜欢其中一个吧，有点恋爱脑。曾经想当法制咖，要把人关小黑屋锁起来那种，现在大概没那个意思了吧。打游戏也挺烂的，只会鲁班和后羿，大乔也玩不明白。除了我说的这些，孩子都挺好的。”
小孩斩钉截铁：“除了你说的这些，好像也没别的了。完全就是没别的了吧。我不会去雍和宫上香的。我绝对不会去。我也不想要孩子了，绝对不想要——等等，我还想问呢，孩子你跟谁生的啊？我靠，该不会是你生的吧？？你别吓唬我啊？”
鬼魂：“当然不是啊！呃……就，我对象是一个金色长发大美人。反正长得不错。”
小孩：“？？？不啊我不喜欢女生啊？咱们俩是哪里走岔了吗，你转性了？”
鬼魂：“没转性，一直钱性恋——总之你看过就知道，他一看就很有钱。”
小孩悻悻地说：“好嘛。”
鬼魂往周围看了看，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爸爸呢？”
小孩就说：“爸爸走啦。你之前说得对，爸爸那样的确很痛苦。我后来就没有再执拗，我送爸爸离开了。”
鬼魂感觉心里，有什么一直纠缠着、记挂着、会磨得他胸口痛的结，终于在这刻松开。
他之前那一世，没有自己骂醒他，一直到最后他都不肯放弃治疗。直到医生回天无术，老人病逝。他当时只顾着悲恸，后面才开始慢慢地回过味来，自己是不是……像他骂小孩的那样，只为了感动自己，只为了自己的执念。那是他心中一直不敢触及、不敢回忆的一道伤痕。
不论如何，重来的这一次，小孩比他强。
小孩看他的表情，紧张地说：“你不要哭啊，你哭了我还得安慰你。”
鬼魂说：“哪用你安慰。引用句老登的话，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你也不要伤心，爸爸会保佑你的，爸爸还会去参加你的婚礼，参加好多次。”
小孩说：“无语了你，让爸爸过好自己就得了，人家都仙去了你还给人家找活，还让人家保佑，还让人家给你主持婚礼，你也孝顺一点啊程乐言。”
鬼魂：“行吧你孝顺，你最孝顺。别忘了多给爸爸烧点钱，还有什么新款的手机啊ipad啊都烧一烧，对了翡翠镯子，给爸爸烧给翡翠镯子，他老人家喜欢。”
小孩说：“翡翠镯子？这玩意也能用纸糊？”
鬼魂：“能。”
小孩又看着他，眼神中透露出期待：“那你——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你是为了我来到这个世界的，你永远都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鬼魂：“喂，你不给你那个爸爸找活，就给我找活了是吧？我都变鬼了你还不放过我？我自己都嘎了，还得陪你到嘎啊。”
小孩：“那你想要我的身体吗？”
鬼魂吓了一跳：“哈？”
小孩：“我是说，你上我的身啊，我当鬼，你当人也可以。我能控制好多事哦，我能做到这样了。”
小孩说完，不知道他做了什么，鬼魂突然就发现自己来到了小孩的身上。他拥有了实体，一切虚无缥缈的东西突然变得真实，他感受到了那种年轻人磅礴的生命力。
这好像……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未来了。
他在最需要的时候，有了解他的人陪伴，他被重新养育了一次，现在，他回到了年轻的躯壳里。这是他原本能为自己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原本。
他最后说：“傻孩子。我不是你爸爸，你也该去找你自己的儿子了。”
小孩就叹了口气。两人的灵魂换了回来，小孩说：“我就知道会这样。你根本不是为了我来到这儿的。”
鬼魂：“我来这里，就是为了重新养你一遍啊？”
小孩就看着他，很认真地说：“不是的。我就是你啊，所以我知道。我是你的过去，你来这里，为的是你的未来。”
鬼魂想，我的未来啊。
我的未来。
小孩凑过去，给了他一个拥抱。
小孩说：“谢谢你陪我长大，你把我养得很好。现在，也为了你的未来，离开我吧。”
“我希望你过得好，有爱你的人，有家，有很多钱，有少少的烦恼，多多的快乐。”
“再见，程乐言。祝你很幸福。祝我们有明天。”
小孩伸出手去。
鬼魂发现，周围的空间在逐渐变淡，逐渐远离，他好像在往高处飞。越飞越远。
灵魂飞出了这个困着他的幻境。
小孩的声音在风中传来，他说：“去找你的未来吧。一路顺风。”
鬼魂想，我去了。
也祝你一切都好，小孩。
鬼魂看着周围，他像是处于一个漂移的不确定的空间里。在他不远处有一方小世界，很漂亮，金灿灿的，他直觉他属于那里。
但是诡异的是，灵魂没有飞回那一方世界中，受某种神秘力量驱使，在很远很远的远方，有另一处世界在召唤着他。
远处……那是他的故土，是他的故土在召唤，他的故土在说，回来吧，孩子。
他不想去，但召唤他的力量无比强悍，他就要被带走了。
他竭尽全力想要挣脱控制，他想他知道他的路在哪儿，他要去走他的路，他要去过他的生活，他有他的爱人，他的孩子，他不想放弃的一切。然而那力量在把他拖远。
这个时候，那个金灿灿的小世界中，上千上万条丝线猛然飞出，牢牢地系在他身上。
丝线的 另一边，联结着很多人——
是在玩具店里招呼着客人，生活蒸蒸日上的顾楚。
是给妹妹发微信，笑得眼睛都眯起来的余死弟。
是陪着孩子，摆脱过去阴霾，一脸温柔的江慕姚。
是忙碌地工作着，已经很久没睡过觉的容礼之。
是念叨着要不要找人来冲喜的郑女士。
是与孩子终于和解、可以安享晚年的程爸爸程妈妈。
是摆脱命运走向，获得自由的顾秦和江未燃。
是濯濯，他最爱的小孩。
是容妄之，一直等着他归来的爱人。
还有更多他帮过的人，那些他捐过钱的icu里的病人，那些他善款帮助到的孤儿院的孩子……很多很多。
所有的人，化成了一道道的线。
有长有短，有粗有浅。
但一起拉扯他，牵绊着他，指引着他，带他回家。
回来吧，回来，这里是故土，这里是归途。
流浪的灵魂有了往回走的气力，有了新的家。
他融入到了他的世界里。
就像回到母亲怀抱，那么地温暖。
……
程乐言努力地睁开了眼。
他回来了。
他没在医院，正在家里。只是房间暂时没人。
身体有点躺久了的那种痛，他活动一下。
脑海里，419的声音激动地响起：【宿主你回来了宿主！呜呜呜我还以为这次要完蛋了，幸亏，幸亏！宿主你好棒啊！你刚刚过的是试炼场诶，你通过啦！我的宿主就是最棒的！】
程乐言：【试炼场？这是试炼吗？？我还以为是什么，治愈童年创伤的圆梦之旅什么的？】
419：【……这样你都过了？宿主你是天才吗？我看看啊，我收到通关小结了。通关要求是你达成心愿，过去的你达成心愿，过去的你拥有力量且自愿放你离开，这样才行。】
程乐言一想，自己的心愿是重来一次，自己养大自己，同时让老爸体面离开。小孩的心愿呢，是有一个人，永远不会离开他，不会抛弃他，永远陪着他——他曾经是小孩，他确定自己想要的是这个。但最后那个，要小孩送他离开……这里面就有坑啊！！后面两者其实是有冲突的！
小孩如果有了一个人会永远陪着他，又怎么会说自己不属于那里，然后送自己走呢？
小孩是他自己没错，但小孩长大之后，毕竟有了不同的经历，又好像也不完全是他。程乐言现在都有点说不清楚这个“试炼场”自己是怎么过的。
有点后怕。
但另一个角度来说，居然也是在一种奇特的情况下，给了自己的童年一个交代。
过去的确诞生过这样的念头，有个人陪他就好了，甚至不需要真的给他什么东西，只是陪伴他就好。
他没能经历的生活，就让小孩经历吧。
他又问：【之前怎么回事？怎么就我进什么试炼场了？】
419：【刘天赐对容志显用了“替身使者”道具，容志显想报复啊，他大概以为车里是你老公呢，撞过去了。他当场死亡。濯濯在你旁边，他想把所有气运用来保护你，反而导致小世界出了点问题，“试炼场”提前开了。你和刘天赐作为外来者，首先被投入“试炼场”。】
程乐言：【刘天赐呢？通关了吗？】
419：【刘天赐五分钟都没撑到，就嘎了。这些都是250前辈回到主神空间之后说的哈哈，五分钟诶！那个家伙，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笑死个谁。】
系统幸灾乐祸。
不过刘天赐嘎了，程乐言终于觉得心中尘埃落定。
419：【宿主，你都没有心锚，你怎么撑到回来的啊？】
程乐言：【想一想我的黄金水果黄金蔬菜，想一想我银行卡余额，想一想我老公给我的不动产，还有我老公的身家以后都有我的一半，我就算嘎了，我都要从坟里爬出来，大声地说“不要拿走我的钱”！！！这样子。】
419：…………
行吧。
可恶，这家伙其实也算有心锚的吧，他的钱啊。
程乐言：【我昏迷多久？】
419：【七天。】
程乐言：【还好还好，没多久，再久点容老板会怎么样我都不确定了——那什么，我金主爸爸人呢？】
419：【不知道，我之前一直断联状态，刚刚才回到你脑子里。黑下监控看看？】
倒也没用黑监控。因为这时候，门被推开了。
程乐言火速往床上一躺。
谁让当初容老板装植物人骗他，自己也要装植物人骗对方一次。
不过不知道进来的是不是容老板哦。
两秒钟后，程乐言确认，进来的的确是容老板没错。
主要是对方的眼神……
程乐言闭着眼睛，都好像感受到了对方的眼神落在他皮肤上，一寸又一寸的，简直是如有实质一般。
头皮发麻了啊。
容妄之走过去，在他身边站定，停了几秒钟，然后突然俯身，去吻他。
吻得还挺缠绵的。
程乐言：！？！？！？
什么玩意，容老板你是变态吗？对植物人都下得去手——啊不是，对植物人都下得去嘴！
瞬间把眼睛睁开了，睁得大大的。
容妄之就说：“我不是变态——不装了啊？”
程乐言：“……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容妄之：“一进来就发现了。”
程乐言：“！？怎么发现的？”
容妄之：“呼吸频率。”
这都能有区别？？
程乐言震惊。
不过坐了起来，抓着容妄之上上下下多看了几眼。
这人几乎没什么变化，没胖没瘦，肤色还是极白，头发似乎略长了一点，脸上仍然是一副淡淡的表情，几乎没什么情绪波动的那种。
稳得一笔啊。
看到自己老婆醒了，都没多兴奋似的。
这时候容妄之很理智地动手，帮程乐言把身上连的各种医疗器械的线都扯下来，又伸手理了理对方头发：“现在是晚上十一点，濯濯已经睡了。孩子情绪还好，只是很想你快点醒来。大家都挺好。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饿吗？你一直在输营养液。锅里有温着粥，我帮你盛点？”
程乐言：“锅里就有吗？”
容妄之：“恩，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醒，一直备着。”
说不上来，但是程乐言心里的确涌上了一股暖意。
程乐言：“那好，吃点吧。”
容妄之就站起来。
程乐言半靠在床上，看着对方非常沉稳地往外走。
一步。
两步。
三步。
容妄之停下来，深吸口气，再回头时，也不装了，眸子里已经全是不遮不掩的破碎、狂乱、和疯狂。他毫不犹豫地几步到了程乐言的跟前，俯身把人锁在自己怀里，很用力地吻他。
程乐言响应，把自己送上前去，让这个吻更深。
他们激烈地吻在一起，急迫又凶狠，几乎在彼此撕咬。
好像之前所有的不安、渴求、企盼、焦躁、愤怒、绝望等等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个吻里，激烈到甚至像是在发泄。
容妄之彻底压不住情绪了，没亲多久就去扒他衣服，很迫切很忙乱，家居服的扣子是被扯下来的。程乐言由他。他也很想离对方再近一点，完全地贴近，有种想把自己的每一寸的皮肤都和对方触碰的冲动。
再后来……
就那样了。
程乐言脑子很乱。他挺紧张的，容妄之一方面表现出了几近疯狂的失控，另一方面又挺稳挺有耐心的，花了很长时间去照顾他，安抚他，融化他。
他后来记住的，就是容妄之的手很漂亮，手指很细很长，指甲都是光滑平整。
容妄之这时候话很少，就在那里埋头苦干，基本都不怎么说话的。喜欢他响应，但不太喜欢他动，一直按着他，钳制他，把他整个儿圈在怀里。
容妄之脸上的汗水很烫。
容妄之的呼吸声就响在耳边上，有点痒，很好听。
还有……容妄之抱着他，对方激动到身体都在些微的颤抖，惯常的沉稳平静的壳子被撕得渣都不剩，内里的灵魂根本就是早已陷入失控和疯狂。
可是程乐言喜欢他这样。
后来终于结束，这种高强度的*爱让他脑子都是一片木。他就窝在容妄之的怀里，只想沉沉地睡过去，眼睛都闭上了。
容妄之终于又把那层“情绪稳定”的皮穿了回去，还挺温柔的，就抱着他，手碰这里碰那里，有一搭没一搭地亲他，哄他：“乐言我是谁。”
程乐言：“是老公。”
容妄之：“老公会不会，好不好，乐言快不快乐。”
程乐言：“嗯嗯很会很好很快乐。”
容妄之：“乐言爱老公吗。”
程乐言：“嗯嗯爱。”
容妄之：“乐言要钱吗。”
程乐言：“嗯嗯要。”
容妄之：“有很多钱乐言想赚吗。”
程乐言：“嗯嗯想。”
容妄之：“乐言再来一次好不好。”
程乐言：“嗯嗯好——嗯？不要了老公，想睡觉了，不要了求求了老公睡觉吧睡觉吧快睡觉吧我动都动不了了。”
容妄之就说：“没事，不用你动。”
程乐言：“什么啊！都说了不要了！睡觉。”
容妄之：“一万。”
程乐言：“不是钱的事，我真的好累。你起来啊不要弄了我脑子都浆糊一样了——不对啊，容老板你破产了吗？一万？瞧不起谁呢？”
容妄之：“一下一万。”
程乐言：………………
脑子里反应了一下，才突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他脸瞬间爆红。
不只是脸，全身都是。
容妄之看着这样的爱人，呼吸停滞几秒。什么东西往脑子里冲，头皮发麻，大脑几近空白，全身上下都在叫嚣着“继续啊为什么不继续”，本来已经被他拼好的理智瞬间崩盘。
他说：“数吧。”
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