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是影子, 由各种层层迭迭、深深浅浅的黑色交迭而成，像是一团水墨勾勒出的人形。
——但也是画家花费大心思，精心绘就的水墨。
程乐言看不清楚他的面容, 只能看出他身量极高, 宽肩窄腰，双腿笔直修长，单单站在那里，就带着一种难以忽视的气场。
如果他站在人群里，那么当你望过去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 肯定是他。
下一秒，剪影开口：“程先生，你好——终于见面了。”
果然是金主爸爸那从来都稳得一笔的声音。
啊，这是站起来的金主爸爸啊。
好高。
之前他一直躺着, 都没意识到他居然这么高。
不过怎么会看不清对方的脸呢？
还有，为什么会是水墨剪影呢？不能写实一点吗？
这个念头刚出现，程乐言眼睁睁地看着这水墨人影的腹部，突然发生了变化, 慢慢的、慢慢的, 那里多出了几块奇怪的东西。
仔细一看，发现那居然是——
腹肌。
没错，就是标准的八块腹肌。
本来是非常隽永、意境非凡的水墨画，突然多出了过分写实的这玩意，整个场面奇葩且怪异, 令人满头问号。
程乐言：！？！？！？
金主爸爸，你有事？你还给自己安上了腹肌！？
如果是这样的金主爸爸的话，他站在人群里, 第一眼看到的绝壁也会是他啊！！！不是才奇怪了吧！
这种水墨人影拥有腹肌的场景实在有些掉san，程乐言声音都在颤抖了：“容，容先生，你腹肌露出来了！腹肌啊！！”
容妄之的那片影子微微低头看了看，随后道：“嗯。”
没了。
就没了。
嗯什么啊？你要不要多说几句话啊金主爸爸？
也是这时，程乐言才意识到，金主爸爸其实是话很少，很沉默的那种人。
主要从前他是植物人，一直躺在那儿一声不吭的就很正常，直到这时才知道，这人压根就是锯嘴葫芦类型啊。
不过金主爸爸躺了那么久，现在一直站着，不知道会不会累呢？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容妄之身后马上就多出来了一个椅子。皮质，宽大，属于老板办公室里常备的办公座椅。容妄之侧头看了一眼，就坐了下来。
而且很自然地把腿迭在另一条腿上。
“未来指南”里写容寄时经常翘着个腿坐在小黑屋角落，敢情是学了自家老爸。程乐言忍不住好笑。
419毛球球这时飞了过来，扇着翅膀停在程乐言旁边，道：“宿主，之前容妄之使用了‘蜜月套房’道具，你们正在套房里面呢，都是以灵魂状态出现哦。他现在的样子，就是你心中投射出来的对他灵魂的印象啊，你懂了吧。”
程乐言一愣。
下一秒，内心已经“啊啊啊啊”地叫开了。
所以那个腹肌，居然是，居然是因为自己潜意识里脑补了一下才生成的吗！
怎么会这样！！
他简直都想给容妄之嗑两个了。对不起，金主爸爸，对不起把你造的这么抽象！对不起！
结果容妄之就像听到他说什么了的似的，淡淡道：“无碍。”
程乐言：“统子爹，这个套房没有什么心声外露系统吗？”
250：“没有呀。”
程乐言：“哦哦。”
所以金主爸爸还真是观察力惊人。
对了自己可千万要控制住自己的潜意识，不要胡思乱想，以防金主爸爸身上突然长出一根大甘蔗什么的，那才是灾难。
默默擦了擦不存在的汗水。
他又想去照照镜子，看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只是一想，面前就多出了一面全身镜。
果然是心随意动的场地啊，还挺有趣，他想，往镜子里看去。
他看到了一簇明亮的彩色。
身体是橙色的，脸是米白色，胸口跳动着的心脏，是红色的。
如果说容妄之像水墨画，那他自己倒像是油画，色彩浓烈，让他想起梵高的《向日葵》。
眉眼不明，但整体非常好看。
程乐言轻轻笑了笑，道：“谢谢金主爸爸，你还挺擅长捏小人的嘛。”
容妄之：“不谢。”
然后没话了。
程乐言：……这人还真是惜字如金。
他转头就望向419：“统子爹，你俩叙好旧了吧？之前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用这个道具，把我灵魂拉进来呢？我记得我是被车撞了，这还能把魂撞飞出去吗？还有濯濯，濯濯没事吧？”
419：“濯濯没事，我听到他打电话给奶奶求助，孩子还会说话了，虽然说的磕磕巴巴的。不过——”
它的声音严肃起来：“宿主，这件事很古怪。你被车撞了，但那辆车速度不算快，我一直注意你的身体情况，你的伤不算重。而且，濯濯身份特殊，气运在身，那时他非常着急，全身心地希望你没事，我能感受到他的渴求化成气运在往你身上聚集。按理来说，这气运足够护住你，你不会有事才对。
“但紧接着，我和250同时感知到了世界意志的预警：祂说你的灵魂在尝试着回到你原本的小世界中。”
程乐言吓了一跳：“还会这样！？这是正常会发生的吗，因为处于生死边缘，所以我魂儿都被吓飞了，直接飞回到原来的世界里？”
419：“哪有这种被吓飞的啊！我之前的宿主玩的可花了，差点被do死的都有，进医院的也有，伤得比你重的多了去了，没听说谁的灵魂会自己飞回去的啊！”
250也道：“对，这种情况非常少见，我也从来没遇到过。”
419：“是吧是吧！我马上想到，既然是你的灵魂想要脱离，那可以用‘蜜月套房’的道具，暂时先把宿主灵魂拉进来再说。之前的世界，宿主你肯定都化成灰被埋起来了啊，灵魂真回去了，那不是死得透透的了。
“但就——我当时仓库里没有这个道具。这道具不好倒卖，我就没留。”
系统说着还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拖后腿了。幸亏还有250前辈在！幸亏250前辈在瞬间就想到了可以用‘蜜月套房’，然后使用道具，拯救了我的宿主！”
“250前辈，永远的神！！”
结果……250闻言也变得不好意思起来，蓝色的毛绒球球上浮现出了两团粉粉的红晕：“啊这，我其实也没想到，这道具简介说是用来双修魂交的嘛，我完全没想到还能这么用。”
程乐言差点喷出来。
双修，还什么，魂……魂交……
什么玩意啊！！自己居然是在这种场合里面吗！
话说回来……对方的形象是由自己来决定，之前他还觉得这种设定怪怪的，现在一想，因为是这个场合所以才有了这个用法吗！？
救命，金主爸爸，我真的不是想对你的腹肌做什么！（大概吧。）
所以果然还是这些奇葩的道具有问题吧！
换成自己，自己也想不到还能这么用好不好！
谁能想到啊就是说，这脑子完全不是一般人吧！
250：“其实是我宿主想到的哦。”
419奇道：“啊？很难想到吗？这不是第一反应？”
250球球尴尬地在空中转了几个圈圈，最后索性无语道：“不是，你们R18的道具都太，太奇葩了啊！很多道具都奇形怪状的，我当初看了几个就都觉得幻肢痛了！也就我宿主这种狠人，能把3000多页的道具都翻完，都看了一遍，还能记住用法吧！”
容妄之淡淡道：“是3323页。”
程乐言“噗嗤”笑出了声。
只能说，符合金主爸爸一贯的“工作机器”形象，不愧是金主爸爸，是个狠人。
他又道：“所以这次情况是特例吗？我主要是想知道，这次我被救下来了， 以后我要是再遇到这种类似的情形，我的灵魂是不是都会选择离开这个世界？那我不是连送医院抢救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250：“根据现有线索暂时无法判定——不过程先生，既然你问出了这个问题，那么我可以猜测，你能从世界意志那边收到反馈提示没错吧？里面提到了类似情形？还不是一次两次是吗？”
程乐言：！！卧槽，它真的是大佬！
他和419对视一眼。但鉴于419现在就是个毛绒绒的球，眼睛就是个“@_@”这种，程乐言啥也没看出来。
他索性就想，情况都这么个情况了，自己早就想寻求帮助，藏着掖着也没意思。
便道：“250前辈你果然厉害，单从我的只言词组就发现了重点啊！没错，是的，你也知道419这次是剧情组的，我每次完成进度点，都能收到世界意志给予的反馈。”
250：“反馈验证了吗？单链推衍，蝴蝶效应，时空涡旋还是什么？”
程乐言：“……大佬果然是大佬。大佬您这能力，女娲看了都得从补天现场过来，重新给您捏个顶配大脑，然后问您能不能教教她怎么做到这么牛……”
一阵彩虹屁过去，250听得那叫个飘飘然，可把它得意坏了，系统昂首挺胸，叉会儿腰：这个程乐言，说话真是太好听了，多能提供情绪价值啊，多好的合作伙伴啊。
可恶，为什么自己的宿主就那么差！脾气古怪，脑子进水，还只会拆家！
程乐言好，宿主坏！
程乐言吹了一通，话锋一转：“反馈是什么情况我也说不清楚，只是所有提及未来的情况里，我都嘎了。大佬你说，这不会是什么必死局剧情杀吧？”
250：“肯定不会是必死局。我这么说吧，基于我的经验之谈，你的到来很大程度上改变了濯濯的处境，我的到来大概率导致我宿主会醒，这两点对世界线来说都算强改变。为了维系世界的平衡，也算是一种自我保护，世界意志必定会诞生和你们对抗的力量。这是祂自己也难以抗拒的本能行为。
“我基本能断定，你的死亡大概率源自这里。”
程乐言豁然开朗，喃喃道：“啊……懂了。‘没有一种觉醒，是不带着痛苦的。’”
容妄之也说：“嗯。存在的本能就是‘对抗’。”
250：“没错，就这个意思。”
两人一统一起点头。
419也跟着若有所思地点头，点了几下就忍不住问：“什么意思啊？你们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的？”
程乐言笑了笑：“你不用懂。宝子，你说的没错，你这大佬可牛逼了。来大佬，让我rua两下行不？”
250于是得意洋洋地飞去程乐言手里，被程乐言抓住一顿rua。同样也是暖呼呼毛绒绒糯叽叽软绵绵，超好rua，250自己也觉得挺舒服的，像是在享受按摩。
结果容妄之淡淡道：“继续说正事吧。”
程乐言：“哦哦。”赶紧把250放出来了。
250：……啊啊啊！就说了，宿主真的很讨厌啊！
程乐言道：“统前辈，这种‘对抗’的外在表象是什么？‘命运’吗？”
250：“没那么玄，就是人，我一般管他们叫‘时间线维系者’。他们承接世界意志这方面的潜意识，会抗拒改变，希望时间线按照书中情况进行。”
程乐言松了口气：“是人啊，那就好办多了。我之前就担心是必死局呢。”
250：“这个不会的，世界意志向穿书局发出求助，才会派系统和宿主过来，忙活半天搞个必死局，就没意义啊。你放心吧，虽然我不是你的系统，但我们在一条船上，这事尽管包在我身上，绝对不会让你的魂儿飘回另一个世界去！”拍胸脯保证。
程乐言：“谢谢250前辈！我终于有救啦！我就说啊，嘎了一次穿越过来还是个必死局的话，那还怎么玩儿——”
说到这里，他才猛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250最开始就直接说了“另一个世界”，甚至没有问一问他是不是穿越者，对这件事更是没有一点犹疑。
所以金主爸爸和他的系统，恐怕此前就已经知道，自己压根不是原主了？
什么时候知道的？他露出了马脚吗？
又想到了前些天容妄之待他突然冷淡。是因为……金主爸爸知道了这件事吗？
他瞬间有点不安。
容妄之似乎意识到了他在想什么。他站起身，走近两步。
程乐言已经不算矮，但容妄之仍然比他高出一些，他就像是一片墨色，站在那里，带来了十足的压迫感。
他低头看着程乐言，道：“此前都只是猜测。我想，程先生你最初对250并无惊讶，也是猜到了我身上有系统吧。放心，我能猜到，因为我是我，你能了解，也因为你是你。现在，我们对彼此都没有秘密了。
“如果你想知道我的看法，那么——我不在意。无所谓。我只知道，我认识的程乐言，从最开始就是你。”
他的声音仍然稳得一笔。
真的太稳了。
而且他虽然是一团深浅不一的墨迹，但是此刻，程乐言陡然生出一种感觉，就好像——就好像他在被一双极深极深的眼睛，注视着。
这让他感到安全。
他舒出一口气，扬起笑脸，道：“容先生，现在你认识的，就是真正的我啦。”他说。
容妄之“嗯”了一声。
他眼中的程乐言，是一簇明亮的彩色。
他看不清楚对方的脸，他也没有真正见过对方，但是此刻，他好像从那跳跃的色彩中，感受到了对方的笑容。
很明亮，很温暖，像阳光。
——怎么会有人，不为阳光着迷呢。
他伸出手去：“很高兴认识真正的你。”
程乐言笑着就握住了他的手。
下一秒，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居然就此交融起来。
程乐言惊叫一声，他感受到一种极为深沉极为厚重的情绪，骤然渗入了他的灵魂。
不，不是渗入，反而像是灵魂的交融。
感官马上被一种特殊的东西彻底占据，意识凌驾于身体之外，容妄之的一部分，像是强势地嵌入到了他的灵魂里。同样的，他也在分享对方，他一下子能听到对方血液的流淌，能感受到对方骤然升起的体温，能查知对方那种细微的情绪变化，能听到对方如鼓如擂的心跳。
而他自己亦被完全接纳。
这让他觉得，他们像是在——共享彼此的灵魂。
很温暖，很安全。
程乐言中过药物，当时的那种意乱情迷的感觉哪怕放大千倍万倍，也不及此时。
他鼻腔中发出了一些什么声音，几乎是有点渴求地想要再上前一步，去让双方的灵魂触碰得更多，交融得更多。
这是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