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宋轻风饿醒的时候,太阳都有些西斜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

她翻身下床,走到外头,远处一座座宫殿巍峨地立着。

每一座宫殿都似乎相同,又似乎有所不同。

屋顶的檐兽,檐下的铁马,具都诉说着皇家的威仪与气派。

相形之下,这个院子就小地有些可怜,更像是一只可怜的小鹿被包围在猛兽群之中。

乌梅与又绿从外头进来,手中都拧着一个食盒。

三人悄没声息地相处了几日,又都喜爱同一款脂粉,倒算是熟识了。

宋轻风自己搬了椅子坐在檐下,也不转头看她们,只是指着前方远处一个造型奇特,高耸入云的高楼道:“那是哪里?”

乌梅望了望道:“那是攀星楼,满天下里最高的地方,听闻站在楼顶,天下竟收眼底,而且伸手就能够到星星呢。”

宋轻风很合时宜地“哇”道:“我要是能上攀星楼瞧瞧就好了,不知能瞧见西北不能。”

见她满目向往,又绿双眼一动,细声道:“只有得宠的后妃子们才有机会上攀星楼。”

宋轻风不为所动,却又转了目标道:“那呢?”

乌梅道:“那是藏书阁,里头藏着全天下最多的书和珍宝。”

宋轻风还没开口,又绿却已道:“只有最得宠的后妃,才有机会去一饱眼福。”

宋轻风撇了撇嘴,掉转了手指头,指着不远处宫殿道:“那又是哪里?”

不用去瞧,乌梅便知道她问得是哪个,回道:“那自然是方华殿。”

“原来那就是方华殿。”

那夜黑灯瞎火,她就如盲人一般被人牵引着走来走去,早就绕晕了。

原以为自己被打到了八百里外的僻静野院,哪知道居然离方华殿这么近。

这样说来,这些日子,他离自己,不过就在这咫尺之遥?

乌梅翻了白眼道:“近又如何?那可是太子殿下的起居处,就算只隔着一堵墙,那也是跨不过去的天堑,就说你,这辈子去过一回就偷着乐吧,这辈子只怕是再没机会了。”

又绿一把扯住乌梅,忙瞧了瞧宋轻风。

宋轻风点头道:“我懂了,看来也只有得宠的后妃才能去。”

“那是自然!”

又绿见她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宽慰她道:“听闻下霜下雪的时候,在此欣赏,那也是美呢。”

乌梅嘟囔着,不屑地道:“等你一个人在此一层不变地看上个十年八年的,再美的景也看腻了。娘子不妨争气些,你能有第一回侍寝的机会,说不得还有下回?兴许我们还有出头之日?”

宋轻风听闻,登登又跑到屋里,自己搬了个案几出来,上头搁着一壶烫好的酒,自斟自饮了一杯眯眼笑道:“我可永远都不会看腻的,便是没机会看到他本人,能每日这般看着他住的地方,知道他就在那里,我也知足了。”

“什么?”

见她面上不似玩笑,两个宫女面面相觑。

自己都被发配到这破落地方,分明是打入了冷宫,居然还这般乐悠悠的呢。

敢情真是位痴情种?

只可惜她痴情的是那位太子殿下,无异于异想天开,永远都不会有结果的。

两人想到太子殿下,都忍不住抚了抚手臂上立起的汗毛。

太子殿下生得丰神俊美,芝兰玉树,正是少年风流,单论长相,几乎是无人能及。

可他冷情冷性,手段严厉,眼里揉不得沙子,满宫的人谁瞧见不是两股战战。

若说这世上,能勉强配上他的,只有那两位真正的高门贵女,云上一般的女子。

这宁安侯府私生女的身份与之比起来,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宋轻风自己却笑了,而后伸了个懒腰,心情甚好地哼起了语调奇怪的曲子。

哼了一会,手中的酒喝光了,又伸手从她们的食盒子里一扒拉,抓了只馒头,咬进了嘴里。

乌梅才想起来,不忿地道:“这些个膳房的人惯会迎高踩低,姑娘要喝酒,给的也是最低等的酒,今日我去取饭,竟只打发我们几只馒头并一壶菜汤,这是打发要饭的呢!分明是看娘子这几日悄没声息确实没救了,实在太过分了。”

宋轻风撑着嘴啃馒头不说话,不过片刻就消灭了干净。

不一时,却听身后传来隐约嘤嘤声,她转过头,却见瓜子脸的又绿细长的身子颤抖着,正偷抹着眼泪。

又绿身材纤细,弱不经风,哭起来当真是叫人心中戚戚,宋轻风一时不解地道:“谁欺负你了?”

又绿小声垂泣道:“秋天已来了,此处寒凉若此,最是偏僻,能有些馒头菜汤不饿死就不错了,我们哪里还能有什么出头之日呢。”

宋轻风看了看四面高墙,远处乌鸦落脚在金殿顶端。

“嘎嘎。”

趁着天黑,乌梅又绿二人不在,她三两步跑到西跨院子里头,寻到了自己罚站的那棵花树旁。

拨开墙边的草丛,果然兴奋的“嘎嘎”声传来,一只毛色发糙瘦骨嶙峋的小乌鸦露出头来。

宋轻风用脚踢了踢它毛茸茸的脑袋道:“狗嘎嘎,饿了两日可还咬我了?”

嘎嘎乌鸦饿得双眼发黑,却梗着脖子。

宋轻风威胁道:“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再咬我,就打死。”

嘎嘎冒着黑光的豆子眼睛里面却终于带了丝慌乱,缩了缩脖子。

宋轻风索性蹲在一旁,将怀里拇指大的馒头扔给它,撑着下颌。

“这可是我从牙缝里省出来的!不过是看在你是在这宫里长大的,也算是半个他的鸟的份上!”

小黑乌鸦狼吞虎咽,却噎住了,梗着脖子艰难地才吞下去。

“你的半个主人如今在做什么呢?”

宋轻风说完一句,却又不说了,撑着下巴发了好一会呆。

等到天黑得彻底,地上寒气起了窜进袖子里,才拍屁股站起。

方行了几步,却听远处传来脚步声。

这声音沉闷却整齐,宋轻风抬头一瞧,果然远处转来盛大的队伍。

隐约瞧见众人簇拥着一个肩辇,中间高高坐着个身穿华服的男子。

天色黑暗,只有引路的灯火在前。

什么都瞧不清楚。

她心中咯噔一声,跟着路旁的宫人们一起退让到了路边。

不一会一行人就行到身旁,她偷偷瞧见那肩辇之上的人低着头,眉眼看不清,只瞧见一双手交叠在身前。

她仿若听到自己的心跳之声,追随着众人的脚步,队伍渐渐远处,未有半点停歇。

未想到这是她侍寝之后这么些天,第一次遇见太子殿下。

却也如那夜一般,瞧不清面容,只感受到眉眼间覆着的冰雪,如万年不化的雪山。

虽然离她只有几步之遥,却亦真亦幻,高不可攀。

一大早宋轻风便坐在檐下,罕见地一言不发不笑,只是一口口喝酒。

难为这宫里的人,给她寻的是最劣的酒,却也割喉。

旁边乌梅的脸愈发的黑,一个劲地道,看我就说吧,那些人瞧见姑娘这样不得宠,愈加变本加厉踩着我!

饭饭没有,衣裳衣裳没有,什么都没有!

果然食盒里头馒头愈发的小,连宋轻风每日里都有些饥肠辘辘。

而又绿,本就瘦弱的身形更是见风就倒,眼睛红肿。

宋轻风喝光了酒,就开始啃馒头,余光瞟见站在身旁的两人,乌梅黑眉瞪眼的,又绿弱柳扶风。

不由啃一口馒头叹一口气,自己这两个跟班,叫什么乌梅又绿。

分明一个是乌鸦嘴,一个是又哭了。

她咬尽馒头,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上的碎屑,拍拍手道:“膳堂在哪?去寻点东西吃,我还没吃饱呢。”

乌梅泄气地道:“可算了吧!已经过了放饭时间,哪里还有的吃,就算有的吃,也未必给我们。”

宋轻风道:“难道宫里还敢饿死我们?”

乌梅道:“不敢又如何,不过拿些边角料打发我们,既饿不死也吃不饱,何况现在又不是放饭时间,他们自己吃得,别人可吃不得!”

“为何?”

“那膳房里的人又狠又凶,得罪了他们有千百种方法在膳食上给你小鞋穿。这东宫里头,谁不指望吃口好的,谁不巴结他们。”

难怪她每日里拿饭都是气鼓鼓地回来,却不敢寻膳堂的麻烦。

膳堂倒在不远处。

宋轻风不得宠,又没有正经名分,自然也没资格有自己的小厨房,全与东宫里头宫人们在一处,只是在里头专指了一处角落。

说是单灶,其实都是表面功夫。

宋轻风顺着香味一路不费吹灰之力地寻到了膳堂。

不是用膳时间,屋内却穿出令人心悸的磨刀声和滚油噼啪的响声。

打窗户一瞧,一股浓烈的油香飘了出来,膳房里头几个膀大腰圆的厨子正在磨刀,桌案上的猪肉还带着血,还有个大个子在烧滚油。

乌梅又绿吓得面色发白,二人不敢进,只扒在门口偷偷张望。

乌梅想要扯住宋轻风的袖子让她回去算了,可是抬手却扯了空。

放眼一看,不知怎么的,宋轻风居然已飘在了后厨,在那磨刀的人旁边。

手里已拧了只炸鸡腿在啃。

乌梅倒抽一口气险些吓晕过去。

厨房里众人不认识她,见她眼生,又是个半大的小姑娘,一时具都炯炯地看过来。

宋轻风啃着鸡腿,对着旁边正磨刀的太监客气道:“你在磨刀啊?”

那太监见小姑娘满嘴油光,模样可爱,下意识地“安”了一声,手中的刀刃闪了闪。

正在炸鸡腿的胖大厨立刻上前来。

“当”地一声巨响,他将手中的勺子敲在一旁,凶神恶煞地道:“哪里来的丫头片子!这也是你擅闯的地方?”

他面相凶狠,五条横肉,又人高马大,直衬得宋轻风在他面前,如小鸡一般瘦弱。

宋轻风眼急口快,一口将鸡腿啃光了道:“这是膳堂,自然是来此吃东西的,你这鸡腿炸得可太好吃了。”

那胖子五条横肉甩了甩,额上滴下一行油来,看着她手里只剩的鸡骨头,勺子在桌案上敲得蹦蹦响:“谁让你擅拿东西吃的!一个时辰前刚放完饭,便是饿死鬼也该填饱了!你当这是你自己家呢!饿了就有的吃?这鸡腿从你下面几顿饭里扣!”

宋轻风被剧烈的拍勺声震地耳朵生痛,忍不住抱住了头缩在一边。

屋外的乌梅又绿二人看着宋轻风可怜巴巴的模样,那勺子险些要轮到她的身上了,忍不住闭了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