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怕了。
全福下意识宽慰她道:“那是自然。今夜过后,姑娘可是东宫里头的正经主子。”
身为殿下第一个宠幸的女子,下半辈子可保衣食无忧。
哪知原本紧张的宋轻风,眸子里却立马溢满喜色,毫不遮掩地笑道:“那一会就能见到殿下了?太好了!”
全福真想给自己一个嘴巴。
瞧她这得意劲,这种人他还宽慰个屁!
宋轻风还没笑完,已被几个嬷嬷拉进屋子里,屋内白雾缭绕,热水已准备妥当。
不过瞬间便被脱光了按进了水里。
被温暖的水包裹,瞬间让她舒服地忍不住想要哼出声来。
几个嬷嬷撇着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发现她竟是生得一副好模样,只是与高门女子不同,她这种美,就像是野外山谷里的花,热烈却不尊贵。
果然野地里长大的,哪里来的尊贵。
与那几位极可能的太子妃人选相比,那自然是比也不能比的。
几人虽心中鄙薄,态度却恭谨,面上都挂着和煦的笑。
只是手下却忍不住对着那白嫩的皮肤加了力。
一通擦洗,直洗得皮肤泛红,快要搓掉几层皮来。
为首的高嬷嬷细长的眼珠一转,从贴己里取出一只金光闪闪的蝴蝶样金钗步摇道:“我瞧着这步摇倒是与姑娘相配。”
宋轻风被吸引过来,忍不住惊叹到:“好美啊!”
她还从未见过如此精美的首饰,尤其上头的两只金蝶,在晃动中闪着流光,当真是夺光溢彩。
旁边几个嬷嬷不甘示弱,也上前来,每人都拿着个首饰,上前与宋轻风道:“姑娘若是喜欢,今夜就戴着这些。”
宋轻风将这些首饰左瞧右瞧,各个爱不释手。
一嬷嬷上前给她梳妆,将这些首饰全都插戴在她头上,瞧起来莫名有些好笑。
另一个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个书来,递给她道:“姑娘先自个好好看看。”
宋轻风不明所以,接过书,哪知映入眼帘的是一男一女交织在一处,都光着身子。
翻到下一页,这两人还光着,只是姿势变了。。
老嬷嬷双目牢牢地盯着她,见她双睫微颤,面色发红。
便一把夺回了书道:“这乃是宫廷禁书,不能多看,姑娘看几眼明白个意思就行了。”
宋轻风手中一空,可惜正在梳妆,头不方便扭,只得余光瞧见那老嬷嬷宝贝地将这本已经翻烂了的书裹了几裹,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
她忍不住想告诉她,这样的书三文钱就能买到,她就有好几本。
比这本又新又好看。
内容还新奇。
高嬷嬷站在一旁,脸色却转了严肃道:“能伺候太子殿下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下面我与你讲讲这侍寝的规矩,可千万要听仔细了。”
“好。”宋轻风点头。
。
李岏不过睡了片刻,就醒了。
他方坐起来,内侍们便听到了动静,忙鱼贯而入伺候他起身洗簌。
全福立马上前来,接了他手中的盒子小心翼翼在架子上放好,这才躬身道:“太子殿下,宫中差了人来,说是陛下请您入宫一趟。奴婢说了您身体不适的话,但那内官却一直在外头候着。”
李岏漠然地道:“我饿了,先用点饭。”
全福心下焦急,早就如热锅上的蚂蚁。但是殿下有命在先,他如何敢进来打扰。
只是再如何急,面上却不敢表露丝毫,只是陪笑道:“是,您先用些,陛下见您这么晚入宫,必是要留您用膳的。”
李岏知道他是想让自己随意吃点早点入宫去,嘴角挂了丝冷笑,却未说话。
直等慢慢用了饭,净了口,换了衣裳,一通折腾下来,天已黑透了,方起身往大内去。
东宫本就与大内相连,不必从外头走,乘着车直接从内院过去。
李岏睡了一会,困意全消,点着灯在车上看着大理寺晚间递来的奏疏。
却听得车外夜风沙沙作响,正开窗要唤人,却见一个轻飘飘落叶一般的东西飘了过来。
他抬头看了一眼,哪知那东西不偏不倚,落在了他的手上。
摇曳的灯火下,瞧起来竟是一只绿色的发带?
高守方要上前来,被他抬手制止。
他低下头,看着这只通体暗绿色的丝带,心中无端涌起熟悉之感。
他皱了皱眉,将东西随手放在了案边。
车方进大内,在寂静中行了一会,突然听到隐隐的哭声。不等他出声问询,侍卫在侧的东宫卫首领高守一眼瞧见在路侧的铜缸后头藏着一个人。
他心下一惊,飞速上前一把将人抓出来,待看清人不过是个小少年,不由惊讶地道:“十殿下?这么晚了,您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李岏掀开车帘,果然瞧见这灯笼下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的,正是自己的庶弟老十。
只是此刻衣裳脏乱,隐隐瞧见手上还破了皮。
李岏不由皱了眉头道:“跟着的人呢?”
老十骤然被抓到太子的车驾前,吓得哭都忘了,只是缩着脖子跪下请安,跟着的人一个影子也没见着。
不一会,不知从哪里慌慌张张跑来几个内监,一把扑跪在马车旁,连连磕头道:“拜见太子殿下。”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太子殿下这个时候进了内宫,还正巧撞见了十殿下。
李岏眼风在几人头顶一扫而过:“你们是伺候十殿下的?”
声音虽然淡淡的,不辨喜怒,那几个太监却吓得浑身发抖,只顾着磕头称是。
其中一个大太监大着胆子道:“回太子殿下,奴婢等并非玩忽职守,只是因着十殿下。。。”
李岏直接看向高守,语意冷酷打断他道:“以奴欺主的奴婢,将人送去皇城司杖毙。”
听到杖毙二字,几个太监未曾反应过来,连多一句求饶的话都吓得说不出口,便被东宫卫架着拖走了。
车下老十愈发瑟缩地跪着。
李岏忍不住骂道:“哭什么!这是什么模样,你好歹是个皇子,就这般被人拿捏?”
这个弟弟虽是个皇子,却毫无存在感,他的母亲不光身份低微,而且不知犯了什么错被陛下赐死,连带着这个儿子也一向不受陛下的待见。
他也素来与这个弟弟没有交集,一年见不上几回面。这宫中的人,自也是跟着拜高踩低,怠慢于他。
十皇子被骂,瘦瘦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愈发将身子埋得更低,低声咕哝道:“太子哥哥。”
一旁引路的内侍慌张地纠正道:“要称殿下。”
李岏看着人却顿了顿,黑暗里眸色难明,好一会转头与高守道:“叫人好生送十殿下回去,明日让全福在东宫里头,挑些可靠的人来伺候十殿下。”
高守方要应是,又反应过来好像不对。
而今是在大内,若是殿下选些东宫的人进来,似乎有些不妥,遂道:“太子殿下,这。。要不臣去内侍省让他们重新选人?”
李岏抬手打断了他,若是内侍省敢有什么作为,老十也不是今日这般模样。
呵。
一个没有权势又被陛下厌弃的皇子,在这宫中能有什么日子。
打发走了十殿下,不一会马车便驶到了勤政殿外头。
即便不是黑夜,这个勤政殿里也照不进多少阳光。
更何况此刻天已全黑,整个殿在黑暗里就如蛰伏的猛兽,让人望而生畏。
陛下年纪大了,似乎更喜欢阴暗一点的屋子。他一个人高高地坐在御案后头,底下的人根本瞧不清他的神情,自然也就猜不到他的圣心。
李岏不由得想起那大理寺的装扮,难道是学的此处?
不过与大理寺不同的是,这屋子虽然灰暗了些,四处的摆设却极为尊贵,透着皇家的无上尊荣,价值连城的玉石在此也不过是个随意垫桌脚的石头。
来此的人,莫不心惊胆战,自觉地低下头不敢直视。
几人走在细软的松绒垫上,连半点脚步声也无,直到快到一张案前,在前躬身引路的总管太监丁德庸这才回身笑道:“太子殿下,您在此稍候,奴婢这就去请陛下过来。”
李岏盯着案上那鎏金鹤首炉鼎冒着寥寥的青烟,御案上凌乱地放着许多黄皮的奏疏。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珠帘叮当,一个人脚步深沉,慢慢地走了进来。
李岏并没有抬头去看,而是跪下行礼:“拜见陛下。”
好一会上首才传来略显疲倦的声音:“坐吧。”
李岏直起身,径直走到左侧的椅子上坐了,宫人这才鱼贯而入奉上茶点来。
他也不去端茶,而是随手理了理苍松色的衣角,这才抬目向上首看去。
父子二人目光相触。
皇帝穿着宽松的浅色常服,半个身子隐在黑暗里,斜坐在案上扒拉了一遍案上的奏疏,也不抬头:“这些是晚间从各处递过来的折子,你可知都是什么内容?”
李岏端坐着一动不动,等着他继续。
这位天下至尊抬起头,自昏暗的烛火里透出令人心悸的目光:“今日白天,不过三个时辰里,你便在大理寺对五位朝廷重臣用了酷刑?”
李岏道:“不错,他们如何贪墨灾款的供词想必已呈了御览,陛下对他们的供述可有疑问?”
皇帝却不接他的话,自顾道:“这些都是弹劾你的折子。朕知晓你的苦心,想要查出灾款贪墨实情,可却不想手段狠辣,操之过急。”
“身为储君,公然对朝廷大臣动刑?这些年你学的为君之道都去了何处?为君者对下臣毫无宽恕之道,一国储君难道这是要走上酷吏之途?”
殿内今日燃着的烛火极少,衬得皇帝的脸黑黢黢一团有些可怖。
李岏一身苍松色织锦蟒袍在烛火下不动如山,只有一只手轻轻抚了抚腰间的白龙凤纹玉带。
按理这时候太子便该跪下请罪,可皇帝见他却不语也不动,不由心中怒极,沉下脸道:“你有何话说?”
李岏自椅子上起身,对着上首的人行了一礼道:“陛下可曾看了近日西北送来的折子?近一个月的地动,百年未有,已叫数万人流离失所,镇北军几乎是半数而出,前往救援,但是后勤无力,所有人被困在废墟之地只能饿着肚子救人?军人尚可勉强支撑,可安西四镇的百姓,他们此刻急需的,是朝廷能给他们活下去食物和住处。”
“国有刑法,方惧而无犯,臣此番所行,不过是施以小惩,叫这朝野上下,无人敢打这些赈灾银子的主意。至于这些人,食君之禄,位列公卿,却行此不忠不义之事,陷百姓于不顾,陷西北边境的安危于不顾,待此案落定了,还需以误国论罪。”
皇帝捧了茶盏喝了一口,方缓了口气道:“哪里谈得上误国罪?自春后,北戎皇帝便缠绵病榻,他们又失了镇国玉玺,内部诸皇子便是纷争不断,听闻北戎皇帝命不久矣,此刻哪里有空侵犯我边境。”
一丝嘲讽自李岏的眸中闪过,所以借着此次地动,他们敢于下手,让镇北军半数被困。
他抬头道:“将家国的安危放在此侥幸之心上,终要受制于人。”
烛火照不见,皇帝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他握着杯子的手剧烈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