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啧啧啧,这小娘皮,长得还真是勾人,你看这小手儿,嫩得就跟豆腐似的……”

“老三,这可是王爷的女人!”

“我知道!我又不弄,还不让我摸两把过过手瘾?”

那陌生男人嘴里不干不净地嘀咕着,磨蹭许久,到底慢吞吞地把手从苏蕴宜手上挪开了,苏蕴宜原本剧烈颤抖的心脏也随之略微平复少许。她紧闭着双眼装昏迷,听周遭围着的那几个男人又开始大肆谈论起哪家酒馆的酒最烈、哪处花楼的花娘最风骚,又一阵淫邪笑声后,不知是谁打了个哈欠,道:“这都后半夜了,也是时候歇息了,明儿一早咱们还得赶路呢。”

周遭悉悉索索响起几个人起身的动静,有人随口道:“哎,六子,你留下看守这个女郎,别叫她跑了。”

那被称呼为“六子”的男人点头哈腰着答应了,待众人掩门离去后,苏蕴宜却听见他不屑地“嗤”了一声,“你们自去睡大觉,独留小爷我一个在这里守夜,岂有此理!”

“一个娇滴滴的小女郎有甚好看守的?”苏蕴宜感觉到他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脸上,他盯了自己一会儿,又嘀咕道:“莫非她还能自己解开绳子跑了不成?”

六子径直走到一旁,也躺下睡了,苏蕴宜耳旁很快传来他如雷鸣一般的鼾声。

她悄悄睁开了眼睛。

她看见自己被关在一间简陋破败的茅屋里,四周昏暗不明,仅有木桌上一盏油灯放着豆大的昏黄的光。而那个叫六子的男人歪倒在墙角堆着的草垛上,显然已经睡死过去。

这原本是再好不过的逃跑时机,可惜……

苏蕴宜低头看见牢牢束缚住在自己手腕、脚踝上的重重麻绳,无声地叹了口气。

看来得先想办法解开绳子再说。

她小心翼翼地拗起上半身,环顾四周,目光搜寻着此处有无能助自己脱困的物件。可这空荡荡的室内,仅有一张木桌、一盏油灯、一堆草垛和一个呼呼大睡的人。

苏蕴宜额前不自主地沁下冷汗,心急如焚之际,她游离的目光忽然一定——正定在那六子的后腰上。

他的腰上别了一把短刀!

骤然瞥见希望的曙光,苏蕴宜原本便如鼓的心愈发剧烈地跳动起来。她正欲悄悄起身腾挪过去偷走短刀时,那六子系着短刀的麻布腰带不知怎的竟蓦然断开,“当啷”一声,短刀咕噜噜滚落在地。

苏蕴宜吓得慌忙躺回原位继续装死,可等了半晌,屋内也再没响起其余动静,六子的鼾声依旧如雷声大作——他竟然没被吵醒。

真是天助我也!

苏蕴宜再不犹豫,当即翻身下榻,一路蹑手蹑脚、慢吞吞地腾挪到那柄静静躺在地上的短刀旁,然后拔刀出鞘,两三下将那束缚了自己手脚一路的麻绳轻松割断。

直到此时此刻,身体重归自由,她才从那种近乎窒息一般的惊惧感中略微解脱出一点来。

可是事情远还没结束。

苏蕴宜的眼瞳微微震颤着,她缓缓转身,目光死死盯住那个正背对着自己,睡得如同死猪却随时可能会醒来的男人。

豆大的灯火在墙壁上映出一个女人高高举起屠刀的影子。

“……是你们先来害我的。”苏蕴宜声音颤抖,手也颤抖,可她手中短刀落下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犹豫。锋利的刀刃对准六子的后心猛然刺入,灭顶的剧痛瞬间将六子的好梦撕裂,他骤然瞪大了眼睛,口中的惨叫却被一双手全数堵回咽喉。

捂着自己的那一双手,不久之前还被老三夸赞“嫩得就跟豆腐似的”,可是此时此刻,就是这双柔软的、白皙的小手,却如同无常手中的拘魂锁,要将他生生拽入炼狱。

六子死死瞪着苏蕴宜,仿佛看见了青面獠牙的恶鬼。

大约过了半刻钟,或许更短,他再不动了。

苏蕴宜长舒了一口气,她从六子的尸体上拔出短刀藏入自己袖中,再顺手解下他腰间的水囊,在路过那盏油灯时,又弯腰吹灭了那点摇曳的灯火。黑暗霎时降临,将满室的血腥掩盖。

苏蕴宜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出,遁入远处莽莽榛榛的漆黑丛林中。

……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一般将天地包裹,苏蕴宜在陌生的密林中拼命地跑,她的心脏急速跳动,仿佛将要跃出喉咙。

破败的枝叶被踩得嘎吱作响,周围的树木像是不知名的张牙舞爪的怪物,慌乱间,苏蕴宜不慎踩到了什么软趴趴的东西,一团虫子霎时“嗡嗡”叫着扑面飞来,仿佛牛毛细针刮过她裸露在外的皮肤。

苏蕴宜只是胡乱摆手将虫子挥开,继续不顾一切地向前冲。

不知跑了多久,四周的树木逐渐变得稀疏,耳畔时不时响起野狐古怪的叫声,体力早已不支的苏蕴宜喘息着缓下脚步。

长时间的奔命已经透支了这位贵女原本便为数不多的体力,她扶着粗糙的树干艰难挪动,脚下却被什么突出地面的硬物绊了一跤,摔倒在地。苏蕴宜闷哼一声,以手撑地想站起来,手掌却触摸到一块异常光滑平整的石头。

此刻夜色渐散,天际露出微微一线鱼肚白,苏蕴宜狐疑地低头,借这点天光定睛一看,依稀能看见她手掌撑的那块石头上刻着几个模糊了的字——“故显考马公……孝子马什么什么……”

苏蕴宜秀眉微拧,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绊倒自己的竟是一块残破的墓碑!

她心里忽然“咯噔”一声,缓缓抬头,只见不远处隆起重重叠叠的土堆,大小不一的坟茔错落无序,四周杂草丛生,白骨露野,冷翠色的鬼火飘荡其间,空气中隐隐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息。

这是一处乱葬岗。

苏蕴宜哪里见过此等场景?怔忪间,幼年时嬷嬷为吓唬她早些睡觉时,曾绘声绘色讲述过的那些鬼怪故事在此刻再度浮上心头,犬面人身、专吃人脑髓的妖怪,会幻化成人形吸人精气的狐狸……那些原本模糊不清的形象,在眼前幽幽鬼火的映照下,竟霎时变得清晰而具体,仿佛只要她再踏前一步,那些隐匿在坟堆中的妖魔就会倾巢而出,嬉笑着将她分食殆尽。

脚下一软,苏蕴宜跌坐在地,喘息不已,也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

待静坐了片刻,苏蕴宜勉强回神,她目光惊疑不定地环顾四周——身前是恐怖莫名的乱葬岗,身后是来时那处荫浓的密林,那么接下来,该往哪里走?

正犹豫茫然间,身后突然传来枝叶摇动和脚踩枯叶的声响,伴随着几个男人清晰的叫骂声,由远及近。

“操他娘的!苏长氏女一早便说了那小娘皮刁滑似鬼,你们几个没脑子的东西,怎的不多留几个人看着她?这下好了,人跑没影儿了吧!”

“你还有脸说?明明我们几个里头就属你睡得最香!”

“行了行了,不过是一个手不能提的弱女子,能逃多远?待把人逮回来,你们好好教训她一番,她也就老实了。”

最后说话的那男子语调阴森,幽冷幽冷的仿佛就响在苏蕴宜耳畔。

“嘿,说不定,她此刻就在这附近,正偷听我们说话呢。”

猛然一个寒颤,苏蕴宜再不敢有丝毫犹疑,她捂住自己的口鼻,踮着脚尖,一头窜入乱葬岗之中。

那几个男人的脚程较之自己要快上许多,若再一味闷头逃跑,要不了多久就会被追上。而今之计,只有在这满地荒坟冢墓间寻到一处藏身之地,先躲过这几个人再说……

苏蕴宜心跳如擂鼓,一袭薄薄青碧春衫早已被汗水与血水打得湿透,可她的头脑却前所未有地冷静下来,一双明眸在乱葬岗四下搜寻,终于瞧见某处孤坟前头的墓碑歪斜,露出其后一个黑咕隆咚的窟窿。

就是那里了!

苏蕴宜用力闭了闭眼睛,一头扑上前去,使劲儿将那块半遮半掩的墓碑挪开,整个人钻入墓穴,又竭力从后拖动墓碑,试图将这处窟窿掩盖住。

她几乎就要成功了,眼看只差一掌宽的距离,墓碑就能将墓穴的出口全部遮挡,可就在此时,那几个男人的声音忽然响起——“怎么回事?不是说就在附近么,怎么找了这么久还是不见人影?”

这声音离得极近,似乎就炸响在苏蕴宜头顶边上,吓得她心脏险些骤停,手上动作霎时僵死,连呼吸声都牢牢屏住。

墓室内死寂一片,只有她的心跳声在逼仄凝滞的空间内回响。

“咱们是一路追着她的脚印找到的这里,一定没有找错。可偏偏那脚印到了这附近就不见了……”之前那个阴森森的声音再度响起——

“说明她或许就躲这里!”

“可你看这附近光秃秃的哪儿有人啊?总不能是她钻进了死人墓里头吧?”

那个男人冷笑了一声,“未必没有这个可能。”

这一句话落入耳中,苏蕴宜几乎就要绝望了,可此刻她已经无能为力,只能等待着命运给予她最后的审判。

随着那个男人的一声令下,其他几个人已经开始陆续扒开附近的坟堆查看,土堆和墓碑倒塌的响动由远及近,很快就轮到苏蕴宜这里。

一只粗糙的手掌掰住她眼前墓碑的一侧,只消再一用力,墓碑倒塌,苏蕴宜就会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生死存亡之际,原本缠绕着苏蕴宜的恐惧、惊慌、忐忑、悚然等情绪忽然霎时消失,她平静地握住那柄染血的短刀,自嘲地一笑。

就这样吧,最后一搏,然后死在这里,至少还有这座孤坟为墓,身侧死人作伴。

就在苏蕴宜再度举刀之时,她身侧那具死了不知多久的尸体,忽然缓缓挪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