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春日刚至,衡王府庭院内还残存着些许积雪。

距离乔瑾知道自己失忆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大家都说是冬日路滑,不小心磕着了这才导致的失忆。

她也未深究,有没有那两个月的记忆对自己并不影响,日子还是这样一天天过着。

乔瑾轻叹一口气,暂且将思绪搁置。身后跟着她的贴身婢女茯苓,她拿着药膳,准备给夫君顾君衡送过去。

乔瑾穿的并不张扬,甚至可以说是朴素,动作轻柔,走起路来可以说是悄无声息。因此在乔瑾前面的两个婢女也没发现她的到来。

“你听说了没?咱们王爷好像有意娶左相女儿做正妃。”右边的绿衫婢女轻轻捻了下左边的黄衫婢女,急切地分享着不知道从哪得来的消息。

“不可能吧,我看王爷对王妃挺喜欢的。吃穿衣用都是府里最好的,况且王妃入府不足一年......”。

乔瑾虽然只是侧妃,但在王府内被称作王妃都是王爷默许的,暗地里大家都已经把她看作半个王府的主人了。侧妃入府一年不到,又娶正妃,岂不是明晃晃的落了侧妃的脸面。

“不足一年怎么了?那可是左相的女儿,身份尊贵。怎么是我们现在这个侧妃能比的。你可别不信,王爷昨日便向左相下了拜帖,你且看着吧。”绿衫婢女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对乔瑾的不屑,好似说出这番话攀上左相女儿这根高枝一般。

那黄衫婢子却神情凝重,仿若听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一般,急急捂住同伴的嘴:“姐姐,这话可不能乱说,王妃母族虽已经不在了,可是王妃的姐姐在宫中荣宠正盛呢。”

绿衫婢子一把扯下嘴边的手,不满道:“淑贵妃也不过是半年前才复宠罢了,之前还不是在冷宫受磋磨,往后的日子谁又说得准呢。淑贵妃都自顾不暇了,哪还有心情管我们侧妃。”

乔瑾低垂眼眸,不让别人看出眼里翻涌的情绪。说到底是觉得她配不上顾君衡罢了,不只是眼前的这个婢女,恐怕整个上京城的人都是这么想的吧。

她的阿爹乔启然是镇北大将军,领兵十万驻守西北。军队所到之处锐不可当,所向披靡,外族无不是闻声而逃。乔启然本人更是军事奇才,用兵如神,巧计频出,是当之无愧的大凉第一战神。

然天有不测风云,三年前乔启然入京复命,不料旧伤复发,用了无数奇珍异材都无法医治好,缠绵病榻几个月后病故去世。将军夫人思念太甚也跟着走了。

乔启然一生无子,没有后代继承爵位。诺大的将军府就只剩下乔瑾和两个姐姐,独木难支,受尽冷眼。

说得好听点是家道中落,底蕴尤在。说的难听就是落难凤凰不如鸡,身如浮萍。乔瑾这几年也算是看尽世态炎凉,铸就一身钢筋铁骨。

“大胆奴婢,竟然敢在背后嚼舌根子,你这条命是不想要了吧!”茯苓冲上去对着绿衫婢女就是一个巴掌。用的力气极大,丝毫不留情面,那婢女脸上马上浮现出一个鲜红的掌印,唇边鲜血刺眼。

等看清楚身后是王妃时,两婢女吓的马上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喊着‘王妃饶命’,尤其是绿衫婢女,神情慌张。

乔瑾看着绿衫婢女的打扮,觉得莫名眼熟。那绿衫婢女身上的料子虽然一般,可胜在款式新颖。顺着往上看,头上还插着两根银簪。

乔瑾叫她抬头,那婢女才停止磕头的动作。乔瑾打量着她,容貌中上,抹了脂粉口脂。眼中含泪,有几分梨花带雨的样子,好不叫人怜惜。看她这一身显然是经过一番精心打扮,口中喊着饶命,眼神却透露出不服。

乔瑾瞧出几分端倪,质问道:“怎么?衡王府的嬷嬷没教过你规矩?你就是这般讨饶的?”

这婢女显然没想到乔瑾还拿管事嬷嬷来压她,一时气性上头。心中想着,王爷一直对侧妃不冷不热的,看不出有多喜欢,前不久还大吵一架。想必王爷对侧妃也不是有多上心,说不定只是碍于皇帝赐婚的面子才不得不做作作样子。

她是被府里的小管事亲戚介绍入府的,因着相貌不错,讨了份在王爷书房端茶送水露脸又轻便的差事。王爷还曾经问过她名字夸她活做的不错,对她和和气气的。同一院子都觉得她能被王爷抬做妾,就连她自己都是这么认为,行事也愈发乖张。

那婢女梗着脖子道:“衡王府的规矩奴婢自然比王妃您清楚。”

乔瑾笑了,看着眼前这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婢女说道:“就算我将军府落魄了,我府里的下人也知道尊卑有序,不在背后妄议主子。难道这衡王府的规矩还比不上我将军府的?”

语罢,乔瑾上前凑到那婢女耳边,轻声威吓:“衡王府的规矩还教你打扮的花枝招展,去勾引主子?”

乔瑾终于想起来这个婢女叫春桃,在书房她看见过春桃好几次暗中勾引顾君衡,这也是为什么乔瑾会觉得她眼熟的缘故。

她没想到这个春桃胆子这么大,不仅勾引顾君衡,还在背后议论自己的出身。她再不济也是镇北将军的嫡女,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听见‘勾引’二字,春桃顿时就慌了神,她的那些行为原来早被王妃收在眼里!管事嬷嬷再三教导不能对主子有非分之想,王爷最讨厌这种不安份的奴婢。

曾经也有一两个自命不凡的,说是丑事被揭发发卖出府,但她那管事亲戚告诉她都被私下处理掉了,脸都被划花了,面容可怖。

她是起过勾引的心思,行事十分隐蔽,没想到还是被王妃瞧出了苗头。

春桃想到那些前车之鉴,浑身直冒冷汗。

乔瑾看着春桃又惊又怕的样子,觉得也没什么意思了。再耽搁下去药膳要凉了,转头对茯苓道:“按照府里的规矩来,你看着办吧。”

乔瑾并不知道衡王府具体的规矩,按照她将军府里的规矩来是要赶出府的,乔瑾认为左右差不到哪里去。

此话落在春桃耳里有如晴天霹雳,她知道自己完了,逃不过这一劫了。心中生出一股不忿之感,凭什么这乔瑾不受宠爱也能做侧妃,王爷对自己青睐有加却只能做个奴婢。天天端茶送水,看人脸色过活。

愤怒的情绪充斥在胸腔之中,春桃竟一下把尊卑有别忘在脑后,猛的一下朝乔瑾扑了过去,伸出手想要抓花乔瑾的脸。

乔瑾迅速反应过来,躲过这惊险一击。那春桃还想再动作,被茯苓一招制住,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先前春桃还是一副惊惧的样子,此刻确是破罐子破摔一般,竟不管不顾朝她冲了过来。

春桃这般狠辣做派,也是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与其自己死,不如拉上乔瑾做垫背。大好前途明明触手可及,却被乔瑾拦腰截断,她怎能不恨!

茯苓叫来两个侍卫,将春桃拖下去。春桃被押着经过乔瑾身边,状若疯癫,朝着乔瑾大喊大叫:“王爷根本就不爱你,你这个妒妇!不,你不能这么对我,我要见王爷。王爷一定知道我...”

“快捂住她的嘴,别让她瞎叫唤了,扰了主子清净。”茯苓紧急出声,侍卫也眼疾手快捂住春桃的嘴,径直拖下去了。

乔瑾表情未变,拿药膳的手却一顿,随即又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般接过药膳。茯苓想要为自家王爷辩解,但看乔瑾神色不变,也就悻然闭嘴了。

乔瑾自哂一笑,是啊,顾君衡不爱她,整个王府的人都知道,她自己心里也很清楚。

年少芳心慕艾,嫁于顾君衡,原以为可以与他执手共度余生。入了王府才知道顾君衡喜欢的另有其人,顾君衡根本不爱她。那一刻,她所有的欣喜与忐忑不安如同泼了冷水一般被浇灭得无声无息。

自此以后,乔瑾就本分的做着王府女主人该做的事情,不越雷池半步。顾君衡除了新婚之夜再没碰过她,即使察觉到乔瑾态度变化,也还是不温不火地对待她。他们彼此心里都清楚,却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闭口不谈。

乔瑾甚至不敢问,顾君衡当初为什么要同意娶她,难道真是皇命难违?可之前又算什么呢?为什么要在她面前装地一往情深的模样,为什么要故作深情地误导她,让她误以为...

乔瑾自认为不是什么经不起风浪的女子,可是顾君衡却把她捧得一颗真心踩得稀碎。不是朝她恼羞成怒地解释或者怒吼,顾君衡永远是那样温柔地,像把不甚锋利的小刀,刀刀凌迟在乔瑾身上。

有时候乔瑾倒希望顾君衡能朝她冷心绝情地解释,这样反而断的干净,明明白白地让她死心。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直拖延着,不知道铡刀何时落下。

顾君衡愿意把最好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给她,却唯独给不了乔瑾正真想要的。现下她留在王府里,也权当报顾君衡救阿爹恩情罢了,过得一日算一日。

只不过,自乔瑾摔到脑子醒来后,顾君衡就开始变得奇怪了......

到了书房就看见顾君衡正坐在案前批写公文,室内有些昏暗潮湿。侍卫阿肆立在一边贴身侍奉着。

从少年时期到现在,顾君衡人还是没怎么变,嘴角总是噙着笑,让人如沐春风,情不自禁地深陷在他的眼睛里。

“都跟王爷说了多少遍了,书房内空气不流通,应该多开窗透透气!”乔瑾将药膳放到顾君衡一旁的小桌上,抬脚到窗前打开了窗户。

今天日头正好,阳光照在顾君衡的脸上,让他有些睁不开眼。

顾君衡浅笑着:“不是还有夫人帮我吗?”

夫人,乔瑾暗自咀嚼着这两个字。

看着他笑意盈盈的眼睛,乔瑾有一瞬失神。她反问道:“要是我不在了怎么办?你也如此?”

顾君衡摇摇头,故作懊恼:“这话说得不对,当然是夫人在哪我便在哪。”起身接过小桌上的碗,一饮而尽。乔瑾知道顾君衡向来怕苦,不爱吃药材,便只乘了一碗热汤上来。

顾君衡擦完嘴把碗交给阿肆,示意他端下去收拾。

“王爷窗前是不是太单调了,要不要种些花草点缀一下。”窗外边只有一些刚长出的嫩草,稀稀拉拉的,实在有碍观瞻。

乔瑾出于礼节性的寒暄几句,也没盼望顾君衡能给出什么答案。

顾君衡却轻握住她的手,低头道:“夫人觉得该种些什么?”

“王爷根本就不爱你!”

乔瑾脑海里霎时响起春桃说过的这句话,如针一样扎在她的心里,令她快速抽回手。乔瑾下意识的动作让两人都愣了一下。

感受到手里消失的温度,顾君衡的笑容有一瞬凝固,不过又很快调整过来。

“王爷......”

“不是说了,以后在府里就叫我夫君吗?你我之间不必用敬称。”

奇怪就奇怪在这里,顾君衡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开始对她嘘寒问暖,无微不至。一开始是称谓的改变,开始叫她夫人。然后又与她同床,举止日渐亲密起来。

乔瑾到现在还不能习惯他的改变,也不知道顾君衡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一向不懂这个人的心思。

犹豫几秒,乔瑾还是开口了:“夫君。”

顾君衡听了之后,明显更开心了,再次牵起乔瑾的手。力道较之前有点大,显然是不准备让乔瑾抽离。

“夫人还没回我话呢,觉得该种些什么?”顾君衡从背后抱住乔瑾,轻嗅着乔瑾身上香味。他以前怎么就没早点发现他的阿瑾是这么好闻呢,他忍不住沉醉其中。

突如其来地亲密让乔瑾很不适应,耳根子更是红的发烫。

乔瑾挣脱不开,于是顺着他的话思索一阵,道:“不如种梅树吧,等过个几年长成了,就有一片梅花林了。冬日到了还能欣赏梅花。”

乔瑾想家了,临原城里就有一大片红梅林,每次她都和姐姐们采摘梅枝回去做装饰。尤其是初春的时候,大家都不畏寒,在梅林里嬉笑打闹着好不快活。

她回不了家,种点梅树睹景思人也是好的。

“好,都听夫人的。让阿肆带人种上,到时候和夫人一起煮酒赏梅。”顾君衡不知道想起什么,觉得种上梅花也挺不错的。

顾君衡直勾勾的盯着乔瑾,逼得乔瑾不敢直视。

乔瑾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和顾君衡的初遇也是在临原的梅林中。彼时少年郎悦怿若九春,磬折似秋霜,乔瑾只一眼再难忘却,也是她沦陷的开始。

目光游离之间,乔瑾看到了桌案上一方浅紫色的帕子。这块帕子一看就是女孩子的贴身物件,乔瑾知道是顾君衡心上人赠的。顾君衡宝贝的很,从不允许别人碰它。

那些刻意被她遗忘的记忆开始浮现在心头,让乔瑾不自觉紧握住掌心。

这块帕子的存在就好像是在嘲笑她从前的那些痴心妄想,乔瑾四肢百骸突然涌起一股力气,一把推开了顾君衡,顾君衡明显怔了一下。

冷不丁,乔瑾脑海里又想起左相女儿的事情。方才身后这个抱着她的人,热衷于在朝廷上揽权。上京城的腥风血雨不知道有多少出于这个男人之手,若是左相提出条件,让顾君衡娶他女儿以达成联盟,顾君衡又当如何抉择?

恐怕也是欣然接受提议,娶左相之女进门吧,然后相敬如宾,克己复礼。就如当初对待她一般去对待他未过门的正妻。

想到那琴瑟和鸣的画面,乔瑾心里竟有一丝刺痛,也仅仅只是一丝罢了。

阿爹曾告诉过她,若是真心爱一人,眼里是容不下其他人的。若当真有一日顾君衡再娶,她会自请和离。

让她囤于后院与别的女子争风吃醋,她决计是做不到的。

“大婚当日说的,夫君与我承诺‘若我想离开自会放我走’的约定可还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