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茯苓

回了华音殿,却不见茯苓来迎,这倒是怪新奇的事儿。

直到走进正殿,云韶才看见,原来是大皇子宋冀来了。

他依旧是下午的那一身行头,大刀金马的坐在椅子上,茯苓站在一旁,二人正小声说着什么。

说到兴起时,茯苓还以帕掩唇,盈盈的笑了几声。

这怎么回事儿,找乐子还找到她宫里来了?

云韶皱了下眉,心里登时就犯起了膈应。

门口鹤安头一个看见她,像是看见靠山似的,卯了个大劲儿喊了声:“主子,您回来了!”

声音脆脆的,响彻了整个院子。

厅里说话的两个人也忙收敛了形容,茯苓颠颠跑过来给云韶脱氅,宋冀则纹丝未动。

“云儿这是刚从阿如汗的院子里回来?”

“嗯。”云韶冷着脸应了一声:“大兄来多久了,怎么不让人去叫我。”

宋冀笑道:“不妨事的,我正好无事,顺道把料子给你送过来而已。”

云韶看了茯苓一眼:“料子可入库了。”

“入了入了。”茯苓被她这副冷脸吓得不敢抬头。

“那云儿就谢过大兄了,方才我回来的时候瞧见外头已经落了雪,您赶紧回去吧,再晚些路要更难走的。”

这态度一看便知道是在撵人,宋冀也不同她计较,仍旧一派随和温雅。

“嗯,那就不打扰云儿休息了,赶明儿再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就叫人去知会我一声儿。”

说完,人便走了。

态度和气的让云韶一度以为这通脾气像是自己错了似的。

临睡前,照例是茯苓连翘两个替她擦面。

茯苓知道自己惹了主子不满,一直闭口做事,一声儿不出。

连翘却傻兮兮,还在念叨着自己刚刚去库里看了那匹料子,好看的不得了,若给主子裁个褂子,初春穿出去肯定是要艳压群芳的。

云韶听得闹心,哼了一声:“不就是一匹料子么,本宫不要了!连翘,明儿送去给德妃娘娘,就说是云韶孝敬她的,送匹料子就想从我这儿拐走个人,呸!他想得倒美。”

连翘啊了一声,摘簪子的手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主子!”茯苓吓坏了,赶忙道:“茯苓知道错了。”

“错哪儿了?”云韶挑眉看她。

“……”却没想这话一问出口,她竟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主子,茯苓命苦,当年为了几两碎银子就被爹娘卖进了宫里,若不是得主子青眼,在您跟前伺候,这日子备不住要过得多么煎熬,可如今茯苓大了,按理再过一年就该被送出宫去了,可茯苓自小就在宫里,吃穿用度都比常人好上不少,也不知道那宫外的日子,我还能不能适应……”

云韶一听这话,心凉了半截:“你这意思是你已经攀上了高枝儿了?既不想出宫也不想继续在我跟前伺候了是吧?”

“奴婢不敢想那么多,只是……大皇子对奴婢有意,说赶明儿主子出阁搬出宫外,他便接我到身边儿做个妾室。”茯苓说着,脸红的更厉害,头几乎就要低到地上去。

好家伙,云韶原以为她只是与宋冀眉来眼去罢了,却没想俩人都到这份儿上了。

自己当真是瞎了眼,身边儿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都不知道。

她气的一脚蹬在茯苓的肩膀上,怒斥一声:“滚出去,别在我眼前儿添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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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华音殿都知道,大丫鬟茯苓不知为何惹恼了主子,如今被罚到了屋外伺候,连二门都不叫进了。

这茯苓平日就是这殿里最得主子喜欢的,和连翘一样是云韶身边的大丫鬟,华音殿里所有的丫头小子都是听她命令。

如今摆明是被主子厌弃了,自然有的是人看她的笑话。

但也有人是真心替她着急的。

比如和她情同姐妹的连翘,比如鹤安。

连翘是一直在云韶身边使劲儿,每天都要提上两句,生怕主子将茯苓给忘了。

一会儿说茯苓梳头好看,一会儿说茯苓沏茶好喝,一会儿又说这事若是茯苓来做肯定比自己做的更好。

最后把云韶气的狠狠训了她一顿:“再提她,我就把你也撵出去!”

这才把连翘吓得闭上了嘴。

而鹤安,他因为平日没办法近主子的身,只能在院子里天天围在茯苓身边劝她。

“茯苓姐姐,咱们都是跟了主子那么多年的,她的性子您比我拿的透,这事儿你只管到她跟前儿赔个礼,说再不敢有给大皇子做妾的打算了,主子肯定还得像之前那样疼你的。”

三公主喜洁,所以哪怕天寒地冻的,华音殿的丫鬟们还是得经常擦洗院子里的门窗。

茯苓如今被派的就是在院子里做这样的活儿。

一双白嫩嫩的手,现如今却要直接往冰水里头泡,不几日就已经生了冻疮,一沾水便通红通红的。

鹤安看着是既心疼又着急,偷偷从袖子里掏出一小瓶药膏:“茯苓姐姐,这是我从库里偷拿出来的,晚上你抹抹手,能好得快一些。”

他怕人瞧见,扯过茯苓就想往她手里塞。

“哎呀,我不能要,这要是被人瞧见了,咱俩都得吃不了兜着走。”茯苓跺了跺脚,便要把手抽回来:“你也别劝了,我是万不能去跟主子求情的,只盼望主子怜悯,将我放了去,能跟了大皇子,以后的日子也是吃穿不愁的。”

“咱们在主子身边儿也是吃穿不愁的啊。”鹤安辩了两句,像是想到什么,耳根突然有些泛红:“再说……也不是非要嫁,像咱们现在这样不好么,都围在主子身边儿,也挺快活的。”

“你啊!”茯苓笑着戳了下他的脑门:“你还是太小了,我们女儿家,一生不就为了嫁个好人家么,不嫁怎么能行,既然大皇子肯要我,我自然是不能错过这个机会的,不然,像太后宫里的采莲姐姐……唉。”

鹤安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采莲和大总管魏公公对食的事儿,合宫的下人都知道。

好歹是玉柳花娇的黄花闺女,配了个半个不女的阉人,这事儿,谁听了不说一句可惜。

可这事儿当着鹤安的面儿说,到底是太伤人了。

瞧着小公公惨白的脸,茯苓哎呀了一声,忙作揖赔礼道:“姐姐不是这个意思,你莫要怪罪啊……”

鹤安没说话,只勉强笑笑,摆了摆手,叫她不必在意。

可同样在一旁擦门的小丫鬟梧桐却听不下去,她斜着眼儿啐了茯苓一句:“他心疼你挨冻受骂,你却拿这事情来糟践他,当真是个没心肝的。”

“哎,你这小蹄子说谁!”茯苓哪被这么次等的丫鬟欺负过,气的不行,作势想与她争辩。

梧桐却也是丝毫不惧,梗着脖子欺上前来:“就说你了怎么着!主子待你好你不领情,逮着机会就想往高枝儿上攀,鹤公公待你好你也不知足,还反过来笑他,你就是个没心肝的毒妇!”

梧桐原是二门上传话的,来的时间也不短,可人虽伶俐,但这相貌生的却一般,所以一直都没在主子面前露过脸。若不是茯苓被罚这事儿,八成等到云韶嫁出宫去·也不知道自己院子里还有这么个嘴皮子利落的小丫头。

云韶在门口看着这一幕,二人吵得难分高下,鹤安在旁急的如火烧了眉毛。

这一刻,她竟生出一种有人替她出了口气的感觉。

浑身都觉得舒坦。

茯苓打小就跟着她,比阿姐待在她身边的时候都长,云韶怎么可能不心疼她。

自然也不会不帮她想日后的事情,只是嫁可以,但是嫁的人不能是大皇子宋冀。

宋冀平日看着确实是谦恭温润不假,但云韶却知他骨子里并不是这样的。

云韶小时候曾在宫里养过一只小狗,那狗儿可爱的不行,她喜欢的几乎每夜都要抱着睡才行。

狗儿和她感情也是极好,平日里总是凑在她的脚边玩耍,有旁人来的时候也护主的紧,生怕有人伤着云韶。

有一回云韶和几个下人一块儿在御花园玩,没留神被石头绊倒摔了一跤,正巧这会儿宋冀过来,想扶她一把。狗儿没看到前面的事儿,只瞧见云韶哭了,还有个人在扯她的衣袖,当时就扑上去咬了宋冀一口。

虽然并没咬破,可打那以后云韶就觉得宋冀每回瞧见那狗的时候,眼神都带着些憎恶。

那是一种藏在温和外表下的憎恶,让人看的汗毛倒竖。

不几日狗儿不见了,看管的太监说自己解个手的功夫就丢了,附近没别人,只有大皇子和他的亲卫。

云韶哭着去找宋冀,他却说自己根本没瞧见,都是小太监在说谎。

最后还语重心长的告诉她,畜生就是畜生,养不熟的,丢了就丢了罢。

那一刻,他的眼神阴鸷寒意森森,又带一些阴谋得逞的悦然。

让云韶打心眼儿里觉得自己的狗就是被他弄走的。

可这事不管她说给谁听,都没人信她,众人都说宋冀沉稳持重,断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那种无助和心痛的感觉交织在一起,让云韶对宋冀的厌恶持续至今。

她就是觉得宋冀的和善是假的,沉稳是装的,就连他表现出的恭顺和孝义都是用来迷惑他人的。

而如今,自己身边最亲的丫鬟茯苓竟然私底下和这样的人暗通款曲,这怎么能叫她不气?

院子里的争辩终于到了尾声。

茯苓被骂的掩面抹泪,鹤安手忙脚乱陪在一旁安慰。

只有梧桐,虽然没人理她,但仍像个斗鸡一样威风凛凛的立于院中。

云韶笑了笑:“连翘,叫那小丫头明天起到屋里伺候。”

说完,她朝前缓走了几步跨进了二门的门槛,院子里的下人注意到她来,立马躬身行礼。

云韶扫视一圈,最终视线落在茯苓低垂的头顶:“院子里的人都听着,谁都不许跟茯苓说话,不然我瞧见一个,就撵出去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宫廷霸凌(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