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齐叶的讲述,林想起才知道,原来他分化昏睡的这两天发生了很多事。
首先是陆琮在运动会上大范围地释放信息素,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因为这种行为不仅是违反校规,在道德层面上其实也相当恶劣。
之前沈峤岚只是小范围地释放信息素,就已经引起众多不满,同学们早就对他这个人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私底下偷偷给他取名“狂暴富二代”。而这次陆琮更是夸张,凶残的信息素直接把整个操场的人都给覆盖了。一开始确实让全校师生都感到恐惧。
但也所幸,陆琮平日里的为人大家都有目共睹,因此不管是同学还是老师,都相信他那天的行为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比如生病。
他们宁愿相信陆琮是中了降头,也没敢想陆琮是故意的。
只是比较麻烦的一点在于,陆琮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把晕倒的林想起抱走,这个行为被很多同学发散思维,越传越夸张。
当天晚上本市各个学校的论坛里就已经流传一条细思极恐的帖子——
说某学校高三Alpha因信息素暴动对同班的Beta同学大打出手,把人都打晕过去了还不收手,将人拖出校园继续施暴,连老师都束手无策,据说那位晕倒的Beta现在生死未卜。
谣言就是这么离谱。
但学校里的事好在有齐叶出面处理,谣言平息也不过是时间早晚。
另一件事则显得更加紧急——
陆琮因为抑制剂使用严重过量,导致现在他的腺体对所有抑制舒缓类的药物都产生了抗药性。
简单来说就是,任何抑制剂都将对他不再起作用。
这个事情,倘若只是发生在寻常Alpha身上,大概也就是让他们易感期稍微难熬一些。
可是陆琮的情况显然就要麻烦得多。
林想起虽然不太清楚他们所说的信息素爆发究竟有多恐怖,但却知道,他们会为了防止陆琮失控,做出怎样的举措。
陆琮由于天生就是Alpha,没有经历过分化,所以在五岁以前还没学会如何掌控腺体时,就常常信息素外溢,所以一直生活在疗养中心。
陆琮曾经告诉林想起,他对五岁前的记忆,就是一间很宽敞的玻璃房子。
房子里看起来什么都有,吃的喝的用的,还有很多别的小孩想要都买不到的玩具。但陆琮一天的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发呆中度过。
除了他的父母对他的信息素有一定的抗性外,其他来探望他的人,和身边照顾他的人,都需要穿上厚厚的信息素防护服,就像是对待一个病毒源一样,小心翼翼地和他保持距离。
三岁那年,陆琮就已经学会了停止无意识地分泌信息素,但情绪一旦波动过大,还是会不小心释放出来。
于是他只能在那间玻璃房子又待了两年。
后来,陆琮终于懂得了完全掌控自己的身体,也学会了维持情绪的稳定,在通过各种考察以后成功离开了疗养中心——那时他才五岁。
林想起第一次见陆琮的时候,陆琮凶巴巴的样子,其实不是因为他讨厌林想起,而是他从来没有见过同龄的小孩,也不知道怎么当一个小孩。
所幸,陆琮的学习能力极强,他成为林想起的邻居后,很快就学会了怎么成为一个“正常人”。
五岁前的事情离陆琮越来越远,以至于他自己都快忘了,他曾经被疗养中心的人用何种恐惧的眼神看待过。
林想起更是没有想过,有朝一日,陆琮还可能回到那个玻璃房子。
当林想起看见陆琮的止咬器和颈环时,本以为这只是特殊情况下短暂地佩戴一时,等过了这几天就该取了。
结果齐叶却告诉他:“陆琮以后出门都需要佩戴这些器具,因为无法使用抑制剂,以他的信息素浓度,一旦在公众场合陷入易感期,必定波及无辜。联盟如果知道他的情况,也许会要求我们将他带回疗养中心。”
陆琮蹙着眉,冷飕飕地刺过去一眼:“适可而止。”
齐叶却恍若不查,语速极快,生怕陆琮中途插话打断,接着说,“小起,幸好你的病已经痊愈了,以后不需要我儿子继续帮你治疗,更不需要他来标记。否则你看看他现在这样子,能帮得上什么忙?”
这句话的语气相当挖苦,平静的嘲讽中带着些阴阳怪气的刻薄。
听得林想起很难受。
他不太高兴地看了一眼齐叶,但又考虑到齐叶是长辈,因此不能直接硬怼,就只能把脸转到陆琮肩后,小声蛐蛐:“怎么能这么说你……”
“她嘴里没一句好话,别听她的。”陆琮安慰完林想起,抬头瞪了齐叶一眼,用无声的唇形说了句,“闭嘴。”
齐叶藏在镜片后面的双眼悄无声息地亮着精明的光,口吻却越来越冷酷:“实话总是不好听的。陆琮这种情况,恐怕也没办法去学校了,否则肯定成为全校的焦点,被所有人指指点点——”
“可以了。”陆琮无奈地看着自己的母亲,眉心直抽,“你不要太浮夸。”
齐叶:“浮夸吗?那你愿意天天戴着这些东西去学校,被同学们当个热闹围观?知道外面的人怎么形容一个不得不戴止咬器的Alpha吗?他们管这叫‘疯狗’。”
林想起幽怨地转过头来看着她:“齐叶阿姨。”
齐叶一愣,随即很伤心:“天啦,你叫得真见外。”
林想起小脸一皱:“您说的话太过分了。”
“那小起,你告诉姨姨。”齐叶撑着下巴,话里有话地说,“你希望陆琮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吗?”
“不。”林想起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齐叶笑了笑,先是看了陆琮一眼,然后才说:“可是他这副样子去学校,又怎么能不被人家说三道四呢。”
林想起侧过脸,看着陆琮,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齐叶说得没错。
十七八岁的少年最是想象力丰富的时候,他们甚至都能造谣陆琮把林想起揍晕了,难保不会对陆琮的止咬器和颈环展开更加可怕的联想。
此刻林想起的内心非常自责。
陆琮是为了帮他掩盖分化的真相,才故意当着众人的面释放信息素,引起大家误会。
陆琮也是为了在分化的时候陪着林想起,才会给自己连打十几支抑制剂,甚至往腺体里扎针,最后导致所有抑制药物都对他失效。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林想起抠着自己的手心,说,“他平时不会随便释放信息素的,只在易感期戴这个行不行?”
陆琮看出林想起的不安,伸手在他的后背抚了抚:“别担心,唐医生正在寻找折中的方案。”
“没有折中,只有妥协。”
齐叶站起身来,脸上虽是带着笑,但极优性Alpha都有不怒自威的气场,她无视了陆琮拒绝的眼神,对林想起说,“陆琮的易感期没有办法推算时间,所以要么就长期抑制,要么就干脆隔离起来。”
“但唐医生还提到了一种假设……如果有可能请一位善良的Omega陪在他身边,一旦发现他有不对劲,就给他一些信息素,匹配度够高的话,长年信息素安抚下来,应该就可以让他的易感期慢慢稳定了。”
齐叶扬了扬着半边眉毛,颇为挑衅地看着他,但话却是对着林想起说的:“就是不知道,哪里有这样的Omega愿意一辈子都这样陪着他?要是人家愿意和他结婚那就更好了,你说是不是,小起?”
林想起却一脸坚定的说:“肯定有人愿意跟他结婚的。而且……也不一定非要结婚才能帮他,我也是Omega,我的信息素对他也有帮助的。”
陆琮刚要说话,齐叶一把捂住他的嘴,故意忽略了后半句,只问林想起:“哦是吗?可是我觉得我儿子闷葫芦一样的性格,很难有人想跟他过一辈子啊。”
“谁说的。”林想起蹙了蹙眉,很不满意齐叶今天的刻薄,说,“我觉得他很好,我愿意跟他过一辈子。”
陆琮:“咳!”
齐叶继续捂着陆琮的嘴,又说:“你不要因为和他关系好就胡说,难道你敢跟他结婚?”
林想起撇撇嘴:“那确实是不敢的。”
“可以了。”陆琮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猛地站了起来,他连林想起的表情都不敢看,只对齐叶说,“他刚分化结束,需要休息。你跟我出来。”
齐叶也有一种搬了石头砸儿子脚的懊恼之意,但又怕话题停在这里也许会让两个孩子日后都不好相处,于是尽可能找补了一句:“你看吧,连小起都……不想和你结婚,说明你以后确实可能找不到老婆了,儿子。”
陆琮连和她拌嘴的力气都没有,垂着眸,要将她拽出去。
却在这时,林想起连忙摆手,说出了一句让母子俩都差点昏厥过去的话:“不是啊,我不可能和陆琮结婚,是因为陆叔叔很讨厌我,不是陆琮不好。”
陆琮顿了一下,有些古怪地看着林想起:“……什么?”
齐叶也愣了愣:“什么?”
林想起其实从来没有想过和陆琮要有什么别的发展可能,但还是忍不住说:“陆叔叔以前不是说过,如果陆琮敢和我在一起,他就要把陆琮打死……”
两分钟后,接到电话的陆霍从手机那头发出了震天一吼:“什么???”
他们中考结束那一年,林想起准备直升本校的高中。
陆琮原本也和他有同样的计划,但陆霍却提出,让他去AO联校。
这一点,其实是可以被理解的。
作为父母,他们当然希望陆琮可以早日摆脱被有可能发生的信息素失控所造成不安。
如果陆琮能够在AO联校中遇到一个匹配度和性格各方面都合适的Omega,那么这个问题基本可以从根源得到解决。
但是陆琮拒绝了。
他还是决定要和林想起一起直升的本校高中。
那天的林想起,其实很高兴。但他不敢表现出来。
十四岁那年,陆琮拒绝了父母搬家的提议,毅然决然留下来的时候,林想起明明隐约明白他为什么不走,但假装不懂。
十五岁那年,林想起感到孤独,想要自杀,陆琮承诺他会永远陪着他。林想起也悄然有了一些悸动,但偷偷藏进了心里。
那时候,不敢去追问,是因为年纪太小,还不清楚。
也怕自己猜错,最后一无所有。
直到十六岁那年,陆琮为了留下来,和陆霍大吵了一架。
林想起那时偷偷躲在院子角落,听着来自隔壁房子里若有似无的争吵声,字字句句都撞在心里,让他害怕。
陆霍:“就算我和你妈真的答应你,那你自己的身体你也不在乎?以后呢,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陆琮:“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陆霍:“愚蠢至极。”
陆琮:“您教子有方。”
陆霍:“少拿话噎我!是,我这些年确实对你的关心太少,所以我也说了,会在合理范围内尽可能满足你的要求,但不是让你发疯。”
陆琮:“算不上疯。”
陆霍:“你要是真的正常,就应该听我的,去AO联校待着,好好找一个配得上你的Omega。”
陆琮:“是我配不上别人。”
陆霍:“放你娘的屁!”
齐叶:“你们吵,别带我。”
陆霍抽了三根烟,才接着说:“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是不是非要自己一个人留在这儿?”
陆琮:“是。”
陆霍:“我管不了你,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陆琮:“什么。”
陆霍:“不要和林家孩子走到那一步,给你自己,也给他,至少保留一条活路,明白吗?”
陆琮:“不明白。”
后来安静了一刹,林想起像个鬼祟的小偷,把脑袋往围栏缝里挤,想听得清楚一点。
结果听见了一声清脆的耳光。
林想起吓得脸色苍白,缩回了脑袋。
他不敢再听下去,掉头往家里跑,然而陆霍的声音却拔高,让他不得不听见了最后那一句:“你要是敢跟他在一起,我就打死你!你尽管试试。”
有时候误会就是这么产生了。
林想起为那一个响亮的巴掌,和那一句警告,默默地将还未明了的心情藏了起来。
那以后,他便总是有意无意在心里暗示自己:我和陆琮永远都会是最好的朋友。
贪心不会带来太好的结果,最好就是停在一个谁也不会受伤的点上,保留退路。
……
“陆霍。”
齐叶咬牙切齿地对着手机扬声器露出了绵里藏针的笑,“我有点忘了,麻烦你回忆一下,你当时为什么会说出那种话呢?”
“……”联盟军部陆霍中将忽然冷汗涔涔,“我不是传达了你的意思吗?”
齐叶:“嗯???”
陆霍赶紧说:“因为林家小孩儿是一个Beta,陆琮的信息素一旦失控就会要了他的命,所以绝对不能走到那一步,这会毁了他们两个人——这是你当时跟我说的。”
齐叶:“……”
好像还真是她说的。
然而齐叶觉得这事儿还是赖陆霍,于是阴沉沉警告:“你最好亲自去给小起解释清楚,要是我儿媳没了,我要你死。”
病房里安静得听不见一点声音。
连监测仪器都被陆琮关掉了。
齐叶已经被关在了门外,房间里只剩陆琮和林想起两个人。
林想起虽然觉得自己应该没做错什么事,但就是很心虚。
他缩着脖子,摸了摸后颈处贴着的舒缓膏,腺体比心脏跳得还快。
“……阿姨出去的时候脸色好差,是不是我不该提那件事?”
林想起看着陆琮坐在那里低垂着头也不说话,心里很不安,就挪到他旁边,蹲下,歪个脑袋看了一眼,“别生气了。我知道我不该偷听,但是陆叔叔可能是练兵久了,嗓门可大了……我当时就算不躲在院子里,应该也会听见他最后那句话。”
很突然的,陆琮笑了一声。
林想起竟然感到毛骨悚然。
紧接着,他看到陆琮抬起胳膊,摸到了止咬器的锁扣处。
但这是智能锁,应该只有唐鹭雨那里能解。林想起就说:“你难受吗?那我去叫唐医生来——”
没想到,咔嚓一声后,陆琮竟然徒手把它掰开了。
“哇。”林想起震惊无比。
这牛一样的劲儿,真不愧是Alpha。
陆琮扔掉止咬器,一言不发地捞起蹲在地上的林想起,将他扣在怀里,一手捏住他的两颊,稍一用力,逼得林想起不得不张开唇齿。
他低下头,在林想起下巴处咬了一口,比平日里更用力,林想起疼得一抖。
“你怎么了?”
林想起觉得陆琮有点不对劲,但是这种不对劲不仅是身体上的,更多的是陆琮表现出的那种气势。
就好像……
陆琮是来要债一样。
“我好像错过了很多。”他的眼神有贪得无厌的欲望,深深地看着林想起。
林想起:“……错过?”
这时,门口传来齐叶的声音。
病房隔音很好,齐叶即便很大声说话,也只能听见闷闷的声响。大约能听到话的内容是:“小起,你陆叔叔有话跟你说,你们开一下门。”
林想起好奇,想要转过头去,却被陆琮扣住脑袋,恶狠狠地亲了下来。
“!!!”
没有信息素,不是为了给林想起治病,就这样很突兀,很没有道理地亲了下来。
齐叶敲了敲门,发现没反应,便停下,似乎离开了。
林想起头皮发麻,总觉得自己在做什么亏心事。
但陆琮的吻太熟悉,又太舒服。他一边警告自己要冷静,一边又忍不住沉迷进去。
要不是陆琮的手开始探入衣摆,林想起大概真的会被他吻得晕过去。
但他还记得这里是在医院病房,而且角落有监控。
不能在这里做太过分的事。
林想起很努力地推了推,虽然这点力气对陆琮而言轻而易举就能压住,但陆琮还是如他所愿地收了手。
林想起抓住机会喘了口气:“你是不是易感期了?怎么突然就……”
“如果是易感期,你就不可能推开我。”陆琮的瞳色越发猩红,呼吸灼人,低声在林想起耳边说,“现在,不要去想任何事,你只告诉我,你愿意吗?不是一天或一年,而是一直,一直,一直陪着我。”
林想起那种若有似无的悸动又冒出了头。
他好像知道陆琮在说什么,但又下意识地故意往别处想:“是说给你信息素安抚吗?好啊,可以的。”
“林想起。”陆琮气得发笑,磨着后槽牙,一字一顿地说,“装傻没用,这次不可能再让你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