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将室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三个老板的视线集中在霍老夫人身上。
霍老夫人面色如常，看着手里的牌，戴着祖母绿宝石的手指抵在颊边,似乎在思索着该出什么样的牌。
她面容沉静,满头银发规整地梳到脑后,用一枚玉簪子别着,就连她脸上的皱纹都显得那样的得体而优雅。
一副不动如山、运筹帷幄的大佬模样。
……就在三位老板忍不住揉了揉耳朵，以为自己出现幻听的时候。
咕噜噜——
又是一阵清脆无比的肚子叫唤声响起。
三个老板：“……”
霍老夫人：“…………”
霍老夫人推倒了眼前的麻将牌,面色苍白地站起来,试图狡辩：
“不,不是我！你们这样看我干什么？！我才没有……饿……我也不想吃……”
说到此处，她不得不停下来,擦了一把嘴边的口水。
好险,口水差点流到地上了。
在场的几位老板忍不住捂住了脸,不忍再看。
天哪……
这替人尴尬的毛病犯了。
而另一边，霍老夫人气得整个人面容都微微扭曲了。
该死！
这辈子都没丢过这么大的人！
她这辈子养尊处优惯了，一门心思扑在生意和商战上,她以为自己早就对这种世俗的东西没什么欲望了才对。
但是,为什么！！！
当那香味顺着缝隙飘过来时，她仅仅是闻了一下，就想到了小时候，和兄弟姐妹们挤在小小的屋檐下，看着砂锅里母亲从外面带回来的红亮烤鸭，正热腾腾地浸在卤水里冒泡。
小时候家里穷，母亲也买不起一整只烤鸭，只买了半只人家卖不出去的边角料，用自家做的卤水煮着。他们几个兄弟姐妹一人只分得到一块小小的鸭肉,但那鸭肉，还有那拌着卤水的白米饭，却是童年里无比珍贵的回忆……
就连霍老夫人自己都快忘了那么久远的、几十年前的事情，但她饥肠辘辘的肚子却没忘！
光是闻着那香味，霍老夫人沉寂多年的馋虫就被勾了起来。
本来她打了半天的麻将就饿。
霍老夫人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她肚子里咕咕唧唧的声音更响了，一阵又一阵，简直像在演奏交响乐似的。
风把那打开一道缝隙的窗户吹开，更加浓郁清晰的香味涌了进来……
咕唧！咕噜噜！咕咕！
霍老夫人肚子里的馋虫仿佛要活了过来，叫得震天响。
霍老夫人的面色一红，一白，然后再一黑。
五颜六色地仿佛打翻了调料盘。
几个老板再也无法忍受这样尴尬的氛围了，顿时纷纷站了起来，七嘴八舌地打圆场道：
“这闻着确实香啊，要不我们问问黄老板，这附近哪里有卖冒烤鸭？”
“是啊是啊，刚好大家也都饿了。”
“我一大把年纪了，确实是受不住饿，来来来霍姐，我们一起去找……”
霍老夫人面色难看地被几个人簇拥着，看似不情不愿、实则非常顺从地沿着那香味，一路向香味的源头找去。
街上热闹极了，大多是衣着普通、骑着电瓶车的老百姓，不少人都拖家带口，也在朝着王大婶小卖部的方向赶去，显然也是被香味所吸引了的。
如果是一般的有钱人，也许会自恃身价，不愿意在这种普通的街道上和普通人一块吃路边大排档。
但是有钱到霍老夫人和几个老板这个程度，就不一样了。
讲究一个返璞归真。
他们又不需要靠吃东西的价格来证明身价，只要好吃，高档餐厅吃得，路边小吃摊也吃得。如果真正好吃的路边排挡或者小吃摊，出点钱把整个店铺买下来当自己的私家厨房，也不是不行。
他们中也有不少人干过这回事。
闻着那香味，几个大佬内心都有了算计。如果真像闻着的那么好吃，把整个店连着厨师一块买下来，他们可就有口福了……
大家都理所当然地认为，那香味是从某个饭馆或者路边摊上传来的。
连他们这个级别的大佬都会被香味所吸引，怎么说也得是个宝藏饭馆级别的吧？
咋可能是普通人家做饭的香味呢！
因此，当霍老夫人一行人在香味源头处停下，抬起头看见那硕大的红底金子——
‘王大婶小卖部’。
几位大佬都是一呆。
小，小卖部？！
霍老夫人更是一阵眩晕，忍不住扶住一旁的电线杆，揉了揉太阳穴。
这让她肚子咕咕叫了这么久的冒烤鸭香味，甚至都不是从一个饭店乃至路边摊传来的，而是一个小卖部？？！
除了他们几个，周围的人显然也非常震惊：
“卧槽，我还以为是哪家饭馆的神厨出山了呢，结果你告诉我这只是个小卖部？？！”
“这不是黑暗料理王大婶吗，上次她炒了个草莓小炒肉送给我家，把我全家人吃得上吐下泻……王大婶到底是怎么了，厨艺变得那么好了？”
“听说那烤鸭和卤汁都是王大婶从外边买的。”
“真的假的？没听说这附近有啥好吃的烤鸭啊，王大婶又买不起竹苑的烤鸭。”
“啊啊啊啊，我真的好想吃，好想吃，就算吃不到鸭肉，来点卤汁拌饭也好啊！”
上百双绿油油的眼睛紧紧盯着王大婶一家三口。
那一双双眼睛里明晃晃地写着饥饿和贪婪。
要不现在是法治社会，王大婶毫不怀疑，他们会直接冲上来从他们嘴边抢饭！
王大婶和儿子儿媳：“……”
他们本来只是在普普通通地边吃饭边唠家常。
谁知道铁闸门不知被谁卷开了，而且门后面，竟然站了这么多人！
这是什么恐怖片啊！！！
儿子和儿媳瑟瑟发抖，本能地抱紧了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尤其是王大婶，她扒饭的速度更快了，近乎狼吞虎咽，夹烤鸭的筷子都快飞舞出了残影。
她把浇在米饭上的红卤汁拌开，那米饭黏黏糊糊的，每一粒米饭都裹满了浓郁喷香的卤汁，一口下去，那滑润的米粒吸收了卤汁精华，油汪汪的，还带着烤鸭肉的鲜香……
还有那烤鸭肉。
吸饱了卤水，又软又韧的鸭皮，轻轻咬破之后，热腾腾的卤汁油花包裹下，是绵密而有嚼劲的鸭肉。每咀嚼一口都有更多的汁水涌出，越嚼越香。
大口大口吃下去，让人别提多满足了。
而眼睁睁看着王大婶几人干饭的围观群众们，则是感到越来越煎熬了。
人群中甚至有小孩哇哇大哭起来：“爸爸妈妈，我想吃烤鸭，呜呜呜！！！”
大人们也是苦笑。
这看得到闻得到却吃不到的苦，谁懂！
危机感让王大婶吃得越来越快了，眨眼间，那一大砂锅的冒烤鸭，逐渐见了底。
很快，王大婶夹起最后一片烤鸭，那烤鸭在筷子上颤巍巍的，滴滴答答流淌着香醇的卤汁和油花，色泽红亮。
就在王大婶即将把那块烤鸭送入口中时，突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道清脆的喝声：
“筷下留鸭！”
王大婶的筷子一停。
众人循声望去。
见是一个衣着华贵、拇指上戴着个祖母绿戒指的女人，那女人脸上有皱纹，一头银发，六七十的年纪了，但因为保养得当，竟然不显老。
人群中，有人惊疑不定地看着她，认出了这张曾经在报纸新闻上见过的脸：
“卧槽，那个不是……”“不可能吧？她们这种大佬在我们这里干啥啊。”“难道——”
王大婶夹着烤鸭，一脸懵地看向霍老夫人。
霍老夫人定定地看了那烤鸭片刻后，面色微微一沉，语出惊人：“我出一千块，买你筷子上这片烤鸭！”
嚯！
众人都是到抽一口凉气。
一、一千块，就买这么一片薄薄的烤鸭？！
有钱人的快乐他们无法想象。
而且……
那烤鸭都到人嘴边了，这大佬竟然还要买，她是真不挑啊啊啊啊。
王大婶更是惊了。
她从小蓝老板那里买了一整只烤鸭加上卤汁，才一百块啊，怎么这一片烤鸭就能卖出去一千。
以后谁再敢说小蓝老板贵，她第一个不同意！
王大婶夹着那块烤鸭，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一时间尬在了原地。
而更让人诧异的是，下一秒，人群中响起另一道声音：“我出五千。”
“呵呵，我出一万。”
“我出五万，一口价！”
“十万。”
不得不说，京城的一条小街也是藏龙卧虎，看似大家都是普通人，其实有不少拆迁做生意之类的暴发户。
一时间，这块烤鸭竟然被拍卖了起来。
“……”
“一百万！”霍老夫人沉声道，“烤鸭和砂锅底的卤水，我全都要了。”
她的手指间，夹着一张写了数字和签名的支票。
风吹动她鬓边的银发和那张支票。
嘭。
一锤定音。
没有人再敢来竞价了。
所有人都长大了嘴巴，震惊地看向她。
一百万，就为了那一片烤鸭？？！！
也太疯狂了吧！！！
随即，大家又用羡慕的眼神看向王大婶。
一片烤鸭，甚至不是她自己做的，竟然能卖一百万，也太好运了吧……
王大婶看看霍老夫人，又看看筷子上的烤鸭。
片刻后，她一咬牙，做出了个让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的举动。
——她把那片价值一百万的烤鸭，送进了嘴里，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好吃！”
在大家震惊地注视下，王大婶埋头，把砂锅里最后一点卤汁拌进了饭里，吃了起来。
霍老夫人：“……”
所有人：“…………？？？”
霍老夫人面色铁青。
王大婶的儿子儿媳更是惊得差点背过气去。
一百万，那可是一百万啊！！！
就、就这么吃了？
“这烤鸭也不是我做的，”王大婶挠头，“是人家小蓝老板做的，我怎么好意思把小蓝老板做的烤鸭，拿来卖钱啊……”
那她不成黄牛了吗？
就算有人愿意买，她卖出去也会觉得良心不安啊。
最主要的是，那烤鸭夹在筷子里，放在鼻子底下，实在太香了！
王大婶吞下了那口烤鸭，打了个嗝。
所有人震惊地盯着她。
大家心里都是一肚子的疑惑。
烤鸭不是她做的？小蓝老板又是谁？这么好吃的烤鸭……卖多少钱啊，该不会和竹苑一样，要卖几千块吧？
大家内心的问号多得都快溢出来了。
终于，在吃完一切之后，王大婶顶着所有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擦了擦嘴。
她这才有空，慢吞吞地对着那小卖部前的人山人海解释道：
“每天中午十二点，卖烤鸭的小蓝老板会在竹苑对面摆摊，你们要是想买，明天可以去买。”
竹苑对面，中午十二点，小蓝老板……
包括霍老夫人在内，所有人暗暗记下了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