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走就要被发现他内心的动摇了吧,余慍这样想着向温稚走去,后者回过头,迎面对上稍显刺眼的夕阳,于是就微微眯起眼睛。
往常她眯起眼睛的时候总会配上讽刺的笑容,然而现在却和平常不同,她是完全放松着的,甚至于余慍都能从她的唇角捕捉到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她现在很放松,他想。
“你以前来过海边吗?”从露天停车场到海滩边有一段路,这次温稚不再沉默,反而是主动挑起话头,这也很少见,足以印证她现在的心情不错。
余慍想了下,一开始是想要摇头的,但是他又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六岁以前的经历,他不止去过海边,还去过极地,看过冰川和极光。
他只不过是下意识地将自己的人生割裂成两段,前一段光鲜亮丽,后一段尽是些黯淡忧伤。
“我应该小时候来过,只不过快要忘了吧。”他很清楚自己是在模棱两可,他只不过是不想去承认曾经的回忆罢了。
过了几秒,他听见温稚开口,同时她又主动抓住他的手腕,“那就当做是第一次来海边吧,至少是和我的第一次。”
她的掌心温暖柔软,力道不大,但余慍知晓自己是无法挣脱的,他任凭温稚握着自己的手腕,尽可能放松肌肉,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紧绷。
或许是她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吧,否则心情也不会那么好。
他们穿过马路,就来到了海滩,落日的余晖撒向海面,反射出粼粼波光,这幅画面有些炫目。
温稚显然是经常来海边的,她轻车熟路地带着余慍来到一家主打新鲜海鲜的露天餐厅,找了个看海的绝佳位置,先一步坐在遮阳伞之下,而后对对他招招手,“过来,坐这。”
她指的是她对面的位置,余慍听话地坐下,服务员很快端上来两杯冰镇的橙汁,温稚点了几份时鲜海鲜,又抬头去问余慍,“你想吃什么?”
“我都可以。”他确实不挑食。
“噢,那这些就可以了,如果不够到时候再加吧。”
温稚的情绪来得很快去得也很快,前脚还能笑眼盈盈地同他说话,后脚就又恢复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大概她本来就是个容易心血来潮的人,余慍在内心自以为是地分析她的性格。
“你今天是遇到什么开心事了吗?”余慍问,他单纯地不想让刚才愉快的气氛跑走。
温稚露出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也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快要病死这算不算件开心事呢?尽管心里是这么想着的,但她终究是没有说出口,就怕吓到面前的少年。
虽说余慍比起同龄人来更加老成,但在温稚看来也不过是只善于炸毛的小猫。
“遇到了一个有趣的男人。”她回答。
估摸着沈秋笙回头也会在朋友面前这么形容自己,他们在本质上就是同样的人,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罢了。
余慍有一瞬间的卡壳,他动了动嘴唇,一开始都没能说出话来,不过好在温稚的注意力也不在他身上,他花了几秒钟调整表情,尽可能用局外人的语气打探她口中那个有趣男人的消息,“除此之外……他还是怎样的?”
说起沈秋笙,温稚就想起他们之间刚刚达成的交易,“是个对我有用的男人,不过你……是在担心什么吗?”
“我没有。”他低头猛灌了一口冰镇橙汁,结果就被冰得牙根发痛,他皱起眉。
温稚好笑地看他揉着脸颊,“你牙不好啊?”
余慍一边揉脸颊一边不情不愿地点头,“智齿好像长歪了。”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智齿长得不太正,只不过看牙又是一笔开销,更何况还是要拔牙,一套拍片麻醉下来又得好几百,再加上智齿长得不正,林林总总的费用加起来估摸着都要破千了。
以前是囊中羞涩才忍着痛没有去看牙,想着忍一忍总能过去,但智齿就长在那里,如同一把钝刀时不时给他一刀。
“那就去拔了。”温稚说话干脆利落,细细想来她的逻辑也没有什么错,既然是什么东西让你难过了,那就第一时间把它去掉。
然而世界上有很多的东西,就比如智齿,从一开始就深深嵌入血肉中,想要丢掉它往往要流血受伤。
余慍不自觉地用舌头舔了下自己的智齿,含糊地说:“有时间再去吧。”
这个小插曲被一笔带过,在温稚的注视下,天边的晚霞被一点一点地吞没,没了日头气温也连带着降低了一些。
餐厅的上餐速度不慢,他们点的海鲜饭还有蔬菜沙拉都已经被端上来,余慍正低头专心吃饭。
温稚只挑着酸甜口的虾仁下筷,她说:“这家店的味道一直都没变,还是和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样。”
“那你第一次来的时候,这里是怎样的呢?”不可否认的,余慍对温稚的过去是充满好奇的,毕竟她总是在他面前表现得滴水不漏,究竟是什么样的过去造就了现在的温稚。
这是一次十分拙劣的套话,哪怕被温稚一针见血地指出来都很正常,余慍已经习惯了被她拒绝,但温稚这次却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意图,手指捏着吸管在杯子里打转,杯子里的冰块被搅得叮咚作响。
“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是在好几年前,那个时候我满心以为自己的未来会是一片光明,哪怕没有泼天富贵,也至少是幸福的。”
那是她有生以来首次这么觉得,她牵着他的手漫步在月光下,脚边是海浪带起的朵朵浪花,她还能够清楚地回忆起少年的额发被夜风吹动,露出光洁的额头,他回头对温稚说:“你喜欢大海对吗?那以后我们就住在海边吧。”
这份回忆,哪怕经历了多年岁月的冲刷,再度回想起来也会令她动容,倒不如说是支持她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唯一支柱。
“那是一段,很美好的经历。”即便她是这么说着的,可余慍还是清楚地看见了她眼中弥漫开的雾气,朦胧的泪眼弱化她的外貌给人的攻击性,让他一时之间都移不开目光。
他想,他是有点嫉妒曾与她共同创造这个回忆的人的,但只有一点点,太多的嫉妒会显得他很贪心。
然而少年却低估了人类贪心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