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贺州不想表现出退步的姿态,因为这样一来就在两人的交锋中落了下风,可事实就是他在余慍那样冷厉的眼神下倒退半步。
搞什么啊,为什么会有人有这样的眼神啊?夏贺州哪怕说再多的狠话,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个在蜜糖罐子里被人宠爱着长大的孩子,他是无法理解余慍身上那诡异的气势,但不妨碍他对此感到厌恶。
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好挽回一下局面,可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哪里还有余慍的影子,少年早早地就骑上自行车离开学校。
往常余慍习惯于在城市间绕路一番才回家,因为这是他难得的放松时刻,但今天是不一样的,他有了确定的目的地,那么剩下要做的就是鼓足力气向那个目的地骑去。
温稚见到余慍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怎么额头上全是汗?”
他忽然想起来她是不喜欢汗味的,但他刚才一路上都急着赶过来,额头上早就冒出一层薄汗,他难得赧然地错开目光,“我想快点过来,然后就出汗了。”
王姨递给余慍一条毛巾让他擦擦汗,温稚则是站在一边,秀气漂亮的眉毛蹙在一起,“别擦了,你干脆去洗个澡吧。”
她大概是有点洁癖的,余慍这样想,但还是乖乖地跟着王姨去了楼上的客房。
“浴室就在里面,衣柜里有准备好的换洗衣服,也不知道尺寸合不合适,如果不合适我等下再换其他尺码的过来。”王姨临走前贴心地说了一通。
余慍站在浴室里环顾四周,不得不说就连客房的浴室都是他那出租屋浴室的两倍大,他一开始有些无所适从,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都愣了下。
打开花洒,他没有将开关调到热水那一档,而是任由冷水冲刷过身体,浴室里提供的沐浴露和洗发水都是柠檬薄荷味道的,闻起来很清爽,他对这个味道不讨厌也不喜欢。
洗完澡换上客房衣柜里的衣服,简单的白色衬衫短袖,下搭一条黑色西装裤,虽然看不出衣服的品牌,但从质感和剪裁来看都不是普通货色。
他只把头发擦个半干,有些发梢还在滴水,打湿衬衫,正巧这时候王姨来问衣服合不合身。
“嗯,很合身。”他不是在敷衍,而是真的很合身,如果不是王姨强调这是客房,他都要怀疑温稚是不是真的找人量过他的尺码,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王姨看了看余慍,欲言又止,余慍觉得有些尴尬就先下楼了,在楼梯口的时候隐约听见她的嘟囔,“怎么会这么像。”
余慍走到楼下,温稚正好坐在沙发里看文件,一听这动静就知道是余慍下楼了,她一个抬头看过去,表情是说不出来的复杂,手里的纸质文件一角也被她捏皱。
良久,她才开口,“头发不吹干会感冒的。”
就只是这样吗?他还以为温稚又会说出什么嘲讽的话来呢,他“哦”了一声,“我身体好,很少感冒。”从小到大也没感冒过几次,在这一点上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温稚又恢复到那副低头看文件的模样,她不咸不淡地说:“那可真不公平。”
余慍还以为她只是单纯的抱怨,他又问:“现在去练琴吗?”
“可以,走吧。”温稚起身往琴房走去,她推开门的时候像是无意间提起,“你胳膊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
他胳膊上的顶多就是点擦伤,她将其形容为伤口未免有点太夸张了。他满不在意地耸耸肩,“骑车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下,只是擦伤而已。”他没有把真实情况告诉温稚,一来这的确不是什么大事,二来他唯恐温稚会认为他身上麻烦事太多。
就连余慍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在和温稚相处的时候已经带上小心翼翼的态度,或许是从一开始两人的地位就不是平等的,又或者是温稚的态度太过于模棱两可。
听他这么说,温稚也就当做是一件小事没往心上去。
余慍拿起小提琴,他姿势比起昨天又标准了一些,想要恢复以前的手感还需要一段时间,在这期间他还是选择一些经典又简单的曲目用作练习。
同样的一首《平安夜》结束,余慍用暗含着期待的眼神看向温稚,后者揉着太阳穴对着文件发愁,但嘴角又忍不住泛出冷笑,她的继母就这么着急地转移资产么?这么大手大脚地,还以为隐藏得很好是么。
“我刚刚拉得有进步吗?”余慍忍不住发问。
温稚还没收敛起满脸的戾气,但尽管如此,也丝毫没有折损她的美貌,甚至于那份美丽更多了一份摄人心魄的侵略感,“嗯?”
“就是我刚才……”
“噢,还可以。”
她肯定没在听,余慍一下子就得出了这个结论,但还是没作声,看得出来温稚现在正有烦心事,他也想问问究竟是什么事情让她这么苦恼,然而他又是以什么立场去关心她的呢?
就连少年自己都没找准自己对于温稚来说究竟是什么人,他只能默不作声,又一次拉起小提琴。
又一曲结束,这次温稚正托腮注视他,很突兀地开口:“你笑一个给我看看。”
这时候余慍的头发已经差不多干了,他的发质很好蓬松却又柔顺,一两缕碎发蹭上他的脸颊,面对她的要求他微征,“笑一下?”
“对,笑一下。”此时温稚已经回到那副慵懒的姿态,好整以暇地伸出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唇角。
虽然有些奇怪,但他还是听话地扬起嘴角,少年的笑容里透着青涩,大概是不习惯被人这么直落落地打量,他眼睛看向另一边,但还是忍不住地用眼角余光去捕捉温稚的表情。
“可以了吗?”他感觉自己脸上的肌肉有点僵硬。
温稚又仔细看了几秒,“嗯……可以了,你以后应该多笑笑。”
余慍用手背揉了揉脸颊,心说她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但就这样被她注视的感觉……似乎也不差。
大概温稚是真的很忙,晚餐的时候她一直在书房没下来,王姨解释说这才是她生活的常态。
“晚餐都已经准备好了,你要不现在就吃点?”
余慍看了眼时间,已经接近七点,吃完晚餐回家洗漱得到八点多,留给他复习的时间不多但也还可以,这样想着他便点点头。
用过晚餐,王姨还问他要不要打包带点回去,她从上次余慍和温稚的对话里得知他的母亲情况不太好。余慍没有谢绝对方的好意,提着她打包好的饭菜就出门骑车回家。
因为赶时间他也就没有在城市里乱晃悠,径直骑车回家。出租屋所在的居民区时常会断电,尤其是在夏天的时候,路口路灯的灯光是半死不活的,偶尔还会像是抽搐般地忽明忽灭。
接下来的路不太适合骑车,于是他就从自行车上下来,推着车往前走,但一步一步走过去,他也隐约间听见人们的交谈声。
“啊呀我都说了,这女人就是脑子有毛病的。”
“真的是,我好心问她是不是要帮忙,结果她就喊起来说是有人要杀她。”
“哎,这不是姓余那小子的老妈子嘛,他人呢?”
“谁知道他去哪里鬼混了,我看那,那小子也不是什么善茬。”
余慍心里隐隐不安,他推着自行车越走越快,变成了小跑,最后就连自行车也不要了往墙边一扔,钻进被人群围绕的中心,将母亲余茜护在身后,“你们想干嘛啊!?”
打头的是早上在余慍那里吃瘪的刘姨,她胖乎乎的手指向余慍,“什么叫我们想干嘛啊,是你妈跑出门发疯,还说有人要杀她,我们可是好心才问她怎么了的,你这小孩怎么这么没良心的啦。”
余慍扫视四周的人群,他的眼神太过狠厉,大有和人打一架的势头,周围的一圈人毕竟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和他这个血气方刚的毛头小子比起来也是心中发怕的。
他才不信这些人嘴里的说辞,因为那往往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他把瑟缩着坐在地上的母亲扶起,语气很冲,“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当然会谢谢你们,就怕你们可没这么好心!”
“嘿,你什么意思啊!”刘姨不满地嚷嚷。
余慍已经扶着余茜一步一步往出租屋走去,期间余茜嘴里还念念有词,“他们,他们又要来杀我们了……阿慍、你爸爸为什么这么狠心呢?为什么就不要我们了呢?”
听母亲提起父亲,余慍的脸色陡然又更难看几分,他咬牙切齿,“别在我跟前说他。”
余茜嘴里又在含糊地说着什么,但他已经听不清究竟是什么了,或许她只是在发出什么没意义的音节而已。
把母亲带回家里以后,余慍意识到她的病情已经不是吃药能够控制的了,更何况他平常要去上学,根本没办法好好监督她吃药,这才会导致她病情越来越严重。
思量再三,他最后还是决定把母亲带去医院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