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存在太过引人注目,或者说她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校门口许多人的注意力,察觉到这一点的余慍加快步子向马路另一边的她走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心虚还是什么就这么压低声音问:“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温稚挑眉,示意余慍打开后车门进去。
等两人都坐在车内以后她才慢吞吞地开口,“这算早吗?我还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呢。”
听到她半是抱怨的话语,余慍扭头装作看车窗外的风景,这是他这些年来第一次在放学后没有急着去打工,这种变化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所以你要做什么呢?”他一开口就觉得自己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他不太习惯把自己脆弱的一面表现在其他人面前,于是又紧抿嘴唇作出一副防备的表情来。
温稚把及腰的长卷发用发圈扎起,但是扎的松松垮垮的,还有几缕碎发搭在她裸露的后颈上,乌黑的发丝与白皙的皮肤相称显出突兀地显出几分旖旎的感觉。
她透过车内后视镜瞧了眼余慍,少年还穿着蓝白色的夏季校服,或许是为了躲避她的目光,故意地扭头去看窗外的景色,留给她的只有略带青涩却又俊秀的侧脸。
世界上居然能有长得这么相像的两个人,就连温稚在第一眼看到余慍的照片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了,直到昨天晚上见了一面以后,她才肯定那不是自己的幻觉。
女人带着审视的视线让余慍坐立难安,仿若有一群细密的虫子爬过他的肌肤,他被看得有些恼了,“你还要看多久?”
嗯,脾气倒是和那位截然不同,温稚在内心总结。
“既然你没有拒绝我就说明已经答应我的条件了,怎么,现在想要反悔了?”话音落下,余慍就听见咔哒的一声,她把车门给锁上了。
“你——”
余慍像是处于炸毛边缘的猫,随时都有可能跳起来,只见温稚游刃有余地从前面探过身来,随着她的靠近,那股清冷却又馥郁的芳香也萦绕在他的鼻尖,他屏住呼吸仿佛这样就能缓解那股香味带来的眩晕感。
瞧见少年那因为紧张而眨个不停的眼睛,温稚轻笑一声,抽出他右肩上方的安全带,“系安全带。”
又被耍了,在看到温稚脸上逗猫表情时他就知道了。
更可恶的是他的脸颊也有些发烫,他又羞又恼地把安全带系上,心说她肯定是不知道社交距离这个东西的。
“既然你那么好奇我接下来会带你去干嘛,嗯,那我就告诉你好了,去我家。”
接着她就发动车辆踩下油门将车子驶入车流,与此同时车载音响里传出小提琴的演奏声,曲调轻柔而悠扬,有音乐的抚慰,余慍脸上的热度才渐渐褪下,而他们也逐渐驶离学校。
另外一边,站在学校门口传达室里的夏榕怔怔地看着余慍坐上那辆车后离去,跑回教室拿落下的英语卷子才姗姗来迟的李悦冲进传达室,“夏榕走了,去的晚了奶茶店里又全都是人,快点啦。”
夏榕闷闷地问:“他还有个姐姐吗?”
“什么?谁啊?”
“没什么。”
在去温稚家的路上余慍脑子全是胡思乱想,一会儿想到自己是不是遇到诈骗了,等下醒过来就是在个不知名的黑医院,然后他的肾就被偷了,或许是其他的内脏也说不定。
车辆开到一片安静祥和的住宅区,这很明显是一片别墅区,站在大门口的保安看见在驾驶座的温稚后笑着对她点头示意,而后那扇雕花大门缓缓打开。
说实话余慍对所谓的奢华住宅没什么感觉,因为那是他曾经拥有过的东西,也不会有过多的惊讶,有的只是岁月流逝以及命运无常的感慨。
把车停在地下车库,从车上下来以后的余慍警惕地打量四周,如果真的遇上诈骗团伙的话,他就算逃跑也能有点头绪。
他和温稚隔了大概一米的距离跟在她身后,偌大的车库里回荡开她踩高跟鞋的声音,他无意间瞥了一眼,只看见她那一截纤细精致的脚踝。
“再不快点跟上来你就待在车库过夜吧。”她的声音从前面飘过来。
温稚住的别墅装修风格偏向西式,客厅的落地窗正对出去的是一片被精心打理过的庭院,他站在门口发愣。
他脚上的鞋子还因为昨天的暴雨泥泞沾上了不少泥点子,踩在干净无尘的地板上的时候他都有种在弄脏地板的错觉。
在被贫穷裹挟着度过十几年后,再次面对用金钱堆积起来的奢华时,他还是不免会下意识地自卑。
“鞋柜的第一个格子里有一次性拖鞋,你换上吧。”
“啊?哦——”
换上拖鞋的他跟在温稚身边,五层的别墅内装有电梯,两人径直到了五楼,为了尽可能地提高采光率,五楼装的也是落地窗,此刻夕阳西下,大片大片火红的夕阳盘踞在天边,而那浓烈炽热的天光也散入屋内。
“有学过小提琴吗?”说着,她又打开了中央空调。
“什么?”
“没学过?”温稚倒也不意外,毕竟这种家境出来的孩子又能有什么机会学乐器呢?只不过会稍微有点头疼而已,毕竟还要教他一种新的乐器。
“没有,我学过的。”他也看见了放在房间一角的小提琴,他小时候学过小提琴,那时候所有人都夸他有天赋,将来一定能够成为很优秀的小提琴手。
只不过现在的话……他低头打量自己满是老茧的双手,哪里还有未来小提琴手的样子呢?
“噢,那试试看吧,拉一首你会的曲子吧。”她随意地拉过工作台边的高脚椅坐下,手肘抵着台面,对着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余慍取过小提琴,许多年没有再碰过乐器的结果就是无论是他整体的姿势还是手势都很不熟练,而那首极为简单的《平安夜》也被他拉得很不成调子,他已经尽力了,但时间留下的痕迹还是那么明显,再多的天赋也敌不过。
拉完以后他低垂眉眼,没有去看温稚,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能在她的脸上看到一如既往的嘲弄表情吧,反正她就是很喜欢这样。
长久的沉默让余慍拿着小提琴的手收紧,他抬眼朝温稚在方向看去,映入眼帘的却是她有些愣住的表情。
她怔怔地注视着少年的身影,过了好几秒才缓过来,露出个笑容,不是她先前那戏谑的笑容,而是纯粹的笑容,她那双桃花眼里盛着清浅的笑意,愈发衬出眉眼的美丽。
“我……”破碎的音节从少年的喉头滚出。
温稚缓慢地眨了下眼睛,这次她笑出了声,她附带着鼓掌了好几下,“看得出来你应该确实是有学过的,但估计全都忘光了吧。”
“以后,你放学以后就来我这练琴。”温稚就这么决定了,“至于其他的,我还没想好,不过钱方面的问题不用担心,我已经给你的账户里打了一笔钱,至少不用再去打工了吧。”
余慍实在是摸不透温稚的性格,所谓的做她的人就是来练琴么?
要知道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更没有这种不等价的交换,免费的东西才是最贵的。
可现在的余慍已经是走投无路了,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顶多的是没命罢了。
于是他就这么答应下来了。
练琴的时间过得很快,温稚偶尔也会上手指出他指法上的一些错误,每每这时她的碎发都会扫过他的脸颊,让人感觉痒痒的。
他低头就能看见影子从他的脚上延伸出,与她的影子相交叠,看起来就像是两道影子在拥抱。
“咕噜噜——”
他的肚子很不合时宜地发出叫声,这时候正好温稚在调整他的手指位置,他明显听见了她带着笑意的气音,“你饿了?”
还在生长期的男孩本来新陈代谢就很快,饿得快也正常,只不过这话被温稚这么一说,余慍总有种被调侃的感觉,他“嗯”了一声。
好在平常专职做三餐和家务的阿姨已经早早地在楼下准备晚餐了,他们到一楼的时候还能闻见排骨汤的香味,余慍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别人做的晚餐了,平常都是他忙着给母亲做晚餐。
幸好他今天早上的时候就已经给母亲做好了晚餐放在冰箱里。
“先去洗手,然后吃饭。”温稚拍了拍他的肩膀。
余慍洗完手入座,晚餐是排骨汤还有龙井虾仁,蛤蜊鸡蛋羹,外加一道八宝鸭。
阿姨还在厨房忙活饭后甜点,温稚盛了碗排骨汤小口小口地喝着,她看向低头专注吃饭的余慍,“你包里的那张纸是什么?”
“……什么纸?”被她这么一问其实余慍已经知道她说的是哪张纸了,“就是张,嗯……普通的卷子。”
“你在撒谎。”温稚放下勺子,陶瓷的勺子磕到碗边缘发出清脆而短促的响声,她表情莫名变得严肃,“我们再定个约定吧,你不可以对我说谎。”
余慍在沉默中咀嚼,从刚才的接触下来,他明白温稚是个有些执拗的人,想要糊弄过去很难,于是他只能按照她说的,开诚布公,“是放弃高考的声明书。”
温稚站起身,走到他的旁边,从他挂在椅子上的书包里翻出那张声明书,当着他的面揉成一团,再毫不客气地丢进垃圾桶里,“别再让我看到这个,然后就是,也别放弃高考。”
“这个考试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他的生活已经定型了,他最初的设想是等把他母亲送走以后,他或许会找个安静的夜晚悄悄地结束自己的性命。
看见他落寞神色的温稚面上浮现出动容,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双手捧起他的脸颊,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他,“不,是有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