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谢均霆昨夜被兄长压着背了两篇文章, 背到一脸麻木浑身刺挠不知天地为何物,直到月上中天的时候才睡下。

一大早起来,他困得来眼里都泛着泪花。

他看见坐在桌前, 替阿娘殷勤布膳的阿耶时, 愣愣地揉了揉眼睛。

“阿耶?”他看向坐在中间,红光满面的施令窈,疑惑地又叫了一声,“阿娘。”

“来了就快坐下用早膳。”施令窈招呼两个孩子坐下,示意谢纵微给两个孩子盛一碗山药牛肉粥, “你们明日不是休息吗?待会儿让人帮你们把东西收拾一下,咱们明儿搬回崇明坊住。”

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谢纵微盛粥的手抖了一抖, 浓郁的米汤顺着碗的边缘淌了下来。

谢均霆皱了皱鼻子, 碰了碰兄长的胳膊:“这碗给你。”

谢均晏淡淡觑他一眼,现在的重点是这个吗?

“那么大的人了,怎么一点儿都不稳重。”施令窈嫌弃地瞪了谢纵微一眼, 接过苑芳递来的巾帕, 拉过他的手擦去那些米汤,还不忘叮嘱双生子快些吃, 别误了去太学的时辰。

谢均霆的脸更垮了。

谢纵微垂下眼, 看着她认真替自己擦去那些粘稠的米汤, 手上干净了,一片清爽。

他的心却被浓稠、柔软的东西覆上, 温热一片。

施令窈抬起眼, 恰巧看进他深深望着她的眼瞳。

她怀疑,如果现在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会毫不犹豫地把她拉进怀里, 做一些在夏夜里会发生的事。

“咳。”

苑芳以手抵唇,轻轻咳嗽了一声。

……要不是娘子态度坚定,她怀疑两人年底就能折腾一个新小孩出来。

施令窈火速放开了谢老牛的玉蹄。

“哈哈,快吃饭,快吃。”施令窈忙给两个孩子都夹了一个小笼包,“苑芳的独家馅料,可香了。”

谢纵微低眼看了看刚刚被她摩挲过的手背,还残留着酥麻的触感。

“阿窈,我也想要。”

谢均晏和谢均霆默契地抬起头,盯着他们愈发敢说敢做的阿耶。

施令窈轻轻嗔了他一眼,没说话,手上动作却没停着,也给他夹了一个。

谢纵微含笑受用:“嗯,阿窈给我夹的这个,看着仿佛比均晏均霆碗中的都要大些。”

在双生子一言难尽的目光中,他慢条斯理地吃完了整个小包子,肯定道:“嗯,味道也格外鲜美些。”

苑芳:……都是一双手捏的、一个蒸笼里出来的,哪有那么多特殊。

罢了,旁人都说老来俏春来报,阿郎和娘子如今这般,也算是婚后再爱了,黏糊些也正常。

她眼不见心不烦,悄悄出去了。

徒留谢均晏和谢均霆在屋里如坐针毡。

看着阿耶如今这般春风得意,他们心里既觉得别扭,但也很高兴。

一家四口。

他们自小期盼着的,耶娘围绕,骨肉相聚的场景,就在一个夏日的早晨平凡地到来了。

用完早膳,双生子要去太学,谢纵微要去官衙,施令窈送他们到阶下,便被他们按住了手。

“外边儿日头晒,阿娘不必送我们了。”谢均晏看着双眼亮晶晶的阿娘,声音更加柔和了,“我们自己去就成。”

施令窈点头,叮嘱谢大宝若是看书看得乏了,记得盯着她送的那盆万年青看一会儿,扭头又让谢小宝记得多喝水,别老是想着吃饭的时候一起喝汤就万事大吉。

谢纵微站在一旁看着她对着两个孩子絮絮叨叨,神情温柔含笑。

谢均霆觑了阿耶一眼,故意道:“阿娘,您就没什么要吩咐阿耶的吗?”

被谢小宝一并揶揄了的施令窈顿了顿,与谢纵微双目对视。

“今晚记得早些回来吃饭。我们搬去崇明坊之前,得和阿娘她们再用一顿团圆饭。”

“阿窈说得是,我记下了。”谢纵微点头,“今晚,我一定早些回来。”

不知怎得,施令窈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想起昨夜的几场骤雨,她面颊隐隐泛红,催着他们快走。

她想起隋蓬仙前两日就遣人过来邀她过府叙话的事儿,虽然知道臭阿花会拉着她问出怎样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施令窈还是去了。

过于澎湃的心绪,需要用逛街这样耗费体力的事情来化解。

……

定国公府

满姐儿捧着阿耶给她新编的藤球,眼巴巴地坐在台阶上,期待着那扇紧闭的门快些打开,把她的阿耶阿娘放出来陪她玩球。

乳母在一旁,满脸无奈。

小娘子犟起来,谁劝都不好使。

屋内,绯色的纱幔重重垂下,数金一匹的披云纱,寻常官宦家的女郎用来裁做披帛尚且不舍,这屋子里却随处可见披云纱制成的纱幔,清透若云,在光影下又透出点点金晖,无声地将屋内旖旎的香气拢在一处,不叫它们透过细细的窗缝漏出去。

“你快些……满姐儿在外面等着呢。”

隋蓬仙推了推男人,鼓鼓的胸肌,像小山一样。

她时常觉得,在某些时候,自己与被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的大圣简直是同病相怜的苦命人。

素白的手,麦色的躯体,挨在一起,分外亲昵。

赵庚嗯了一声,却没有半分遂她心愿的意思。

隋蓬仙恼得要挠他,早已满背开花的赵庚却先一步攫住那截细细的腕。

“我照你的话办事,你又得哭。”

“说蘑得你疼。”

老东西倒打一耙!

赵庚对妻子的娇脾气早已了如指掌,赶在她出声嗔骂之前,先堵得她说不出话来。

满姐儿终于等到了那扇门打开。

她欢喜地扬起粉嘟嘟的小脸,下一瞬,就被阿耶给举着抱了起来。

“耶呼——”

满姐儿起飞喽!

赵庚抱着心爱的小女儿玩了一会儿,满脸柔情,哪里还看得出他刚刚在床榻上那副悍勇无匹的凶残样。

“阿娘怎么还不出来?”满姐儿坐在赵庚肩上,玩了一会儿骑大马,她有些腻了,想埋到香香的阿娘怀里吸肚肚。

“阿娘梳妆打扮得要好一会儿,咱们等等她,好吗?”

满姐儿摸了摸自己的小辫儿,乳母也是给她编了很久才好的。

她点了点头,指挥着阿耶驮着她去摘花。

有女使脚步匆匆地过来,见定国公与小娘子正在院里玩闹,忙福身行礼,顺便将首辅夫人待会儿赴约登门的事说了。

赵庚眉头一皱。

倒不是不欢迎妻子的好友登门做客,只是……他能预料到,本就困乏恨不得睡到下午的妻子在听到这个消息时,会怎么对他。

背上的抓痕在此时隐隐泛着火辣辣的痛感。

赵庚挥了挥手,让女使退下,他自会去和妻子说这件事。

猝不及防又变成矮矮三寸丁的满姐儿:?

赵庚摸了摸女儿的头:“阿耶去催一催阿娘好不好?满姐儿在此等一等。”

乳母适时地递上了橘红糕。

满姐儿点了点头:“好吧,阿耶快去。”

赵庚轻轻碰了碰女儿的小脸蛋,进了屋子。

靡丽的香气还未散尽。

又被吵醒的隋蓬仙烦躁地翻了个身,嘴里还嘟哝着什么。

赵庚淡然,一律按照骂他的话来处理就对了。

“谢夫人要过来找你说话。你确定不起来?”

说完,赵庚默默往床沿上挪了几寸,静等妻子苏醒。

果不其然,在沉寂了几息之后,隋蓬仙倏地坐起身来:“什么?死丫头要过来?”

下一瞬,她杀气腾腾的眼神就落在赵庚身上:“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赵庚没有多做解释,他替妻子顺了顺散乱披在雪白后背上的乌发:“我已让人备好热水了,我抱你去沐浴?”

隋蓬仙娇里娇气地哼了哼,伸出手。

赵庚抱起她朝浴房走去。

隋蓬仙犹在嘟哝:“要是你害得我在死丫头面前颜面尽失不漂亮了,我一定恨死你。”

“不会。”赵庚的回答一如既往简洁有力,“一直很漂亮。”

不会有不漂亮的时候。

隋蓬仙被他哄得忍不住露出一个笑,使劲儿往他怀里钻。

老东西,成亲那么多年,总算会主动说几句人话了。

……

无论过程如何,隋蓬仙在施令窈面前优雅落座的时候,仍能自信地保证,她美到了每一根头发丝儿。

施令窈抬眼:“别装了,你的腿在发抖。”

连带着那截细腰上束着的玉链也在细细地颤。

隋蓬仙优雅落座的动作一顿,一屁股坐了下去。

“死丫头你——”

“我新制了几瓶花露,用着不错,给你几瓶。”

隋蓬仙一脸柔情似水:“你对我真好。”

“你这样,还能和我一块儿出去逛街吗?”施令窈有些怀疑,“不然我还是去找德玉好了。”

黄德玉是她在卢太妃举办的那场马球赛上重又恢复联系的旧友。

“谁说的?”一提到逛街,隋蓬仙立刻精神百倍,“等我一会儿,咱们就出发。”

施令窈与她说了明日要搬回崇明坊的事。

隋蓬仙抓紧时间揉了揉腰,闻言皱眉:“你那位君姑……不会再干什么糊涂事儿了吧?”

“这谁说得准呢。”对比起旁人家的君姑,老太君并不算特别奇葩,只是无意识下的偏心眼,有时候闹得人心中生厌。

但重点不是这个。

施令窈对着她眨了眨眼:“看你这样,我便知道,那东西效果不错。”

若不好用,定国公也不可能这么放心大胆地折腾她。

两人认识那么多年,隋蓬仙几乎在瞬间便明白了好友眉宇间的那抹揶揄,立即就要将她就地正法。

两个女郎双双倒在罗汉床上。

背后忽地传来一声稚嫩的童声。

“阿娘,姨母,你们又在玩亲亲吗?”

“玩亲亲?”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低沉中隐含不快的男声。

赵庚原本停在花罩后,没打算进来,听着这话,着实有些不淡定了。

施令窈和隋蓬仙对视一眼,僵住了。

“对呀。”满姐儿抱着藤球,脆生生道,“打是亲骂是爱。”

赵庚紧绷的肩缓缓松开。

他决定,要给女儿找一位聪明的女先生。

有些东西,该学起来了。

施令窈连忙拉着隋蓬仙坐起来,又对一脸渴望的满姐儿招了招手:“乖乖,过来。”

满姐儿抱着藤球哒哒哒地跑过去,在阿娘和姨母两人之间看了一眼,不假思索地爬上了罗汉床,分开 两条胖胖的小腿,分别搁在阿娘和姨母腿上,这才满意。

隋蓬仙赞美:“哎呀,我们满姐儿可真灵活,日后跳舞肯定漂亮!”

施令窈笑眯眯点头肯定:“嗯,随你。”

隋蓬仙如今敏感得很,总觉得这死丫头在打趣她。

“咳。”赵庚轻咳了一声,施令窈把满姐儿整个小人儿都抱到自己腿上,给隋蓬仙递了个暧昧的眼神。

隋蓬仙绞着手帕,故作不情不愿地走到赵庚面前,娇滴滴地瞪他:“干嘛……”

赵庚眉头微蹙:“说话怎么轻声细语的,先别急着出门,再吃点儿东西垫一垫。”

隋蓬仙脸上的娇媚之意一僵。

她确定,自己听到了死丫头在偷笑的声音!

“老东西你到底要说什么!别磨蹭了我待会儿就要出门不逛到天黑绝不回家!”

赵庚看了一眼妻子的细腰,点头:“还挺精神,去吧。”

隋蓬仙咬唇,决定一件东西都不给面前这个可恶的老东西买!

一点儿也不浪漫不善解人意,死丫头肯定要笑话她多年来驯夫无果……

就在隋蓬仙暗暗生气的时候,赵庚摸了摸她的头:“我得进宫一趟,你们玩得开心些,要完了便遣人来找我,我来接你们。”

隋蓬仙一霎间忘了生气的事儿,黛眉微蹙:“你不是还有伤在身么。”

“圣人有令,不好不去。”

那双美眸里的担忧太过明显,赵庚坚毅英俊的脸庞上露出淡淡笑意:“不用担心我,去吧。”

直到隋蓬仙坐到马车上,才反应过来。

“老东西,他就是故意让我在外面逛街的时候也要分神想着他!”

马车里摆了冰鉴,施令窈慢悠悠地晃着团扇,便有夹杂着香气的凉风袭来,她朝着隋蓬仙的方向扇了扇,见她被凉意激得皱了皱脸,哼了哼:“知道你们久别重逢爱得发狂了,别在我面前炫耀了成不成?”

谁爱得发狂了!她一直都是清醒的那个!

隋蓬仙不依不饶地就要缠住施令窈的胳膊命令她重新换一个说法,直到马车不知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整个车舆也跟着剧烈地晃了起来,两个人下意识紧紧地搂作一团。

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银盘立刻飞身上前,将她们护在身后,腰间长刀已然出鞘。

“是谁那么不长眼?”隋蓬仙的娇脾气上来了,放开施令窈就准备出门看看是哪个狗胆包天的家伙敢撞定国公府的马车。

施令窈与隋蓬仙一起出了车舆,站在马车外,只一眼便知道刚刚撞向她们的另一辆马车出自哪家。

马车车舆四角皆挂着昌王府的徽印。

“昌王妃有请,请二位贵人随奴来。”

施令窈微微一笑:“昌王妃请客的方式可真是特别,只是请客之前,总得先查查自家账有没有抹平啊。”

她转头看了眼银盘:“银盘,瞧瞧马车伤得如何,写个单子出来,还有马夫他们受惊之后的抚慰费,也请昌王妃一并给了。”

“两天之内欠了两家人的债,昌王和昌王妃真是天生一对,男才女貌,败家有道啊。”

听得施令窈这番阴阳怪气,前来请她们的内侍面露难色,有些畏惧地朝着不远处的另一辆马车望了一眼。

车上的人也按捺不住,不顾昌王妃的阻拦,气呼呼地下了车。

“你们俩,休得放肆!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王嫂好心好意请你们过府说话,想着解除误会,你们这般傲慢,日后定要遭报应!”

隋蓬仙横了眼一脸跋扈的明丽女郎,冷笑出声:“我可算是大开眼界了,昌王妃要请我们过府说话,大大方方地下帖子便是了。如今驱使马车来撞我们,自个儿却躲在另一辆马车上看戏,怎地,是觉得我们两个弱女子是金刚不坏之身,任你们怎么折腾都不会坏?”

多年的老友,施令窈立刻会意地扶住额头,虚弱道:“不成了,我的头好晕,不会是刚刚撞坏了吧……”

银盘立刻上前,扶住遥遥欲晃的夫人:“夫人,您没事吧!这十年来日日人参鲍鱼天才地宝滋养着才好起来的身子可不能再出岔子啊!”

语气虽然僵硬,但是嗓门儿极大、极亮,唬得在场之人俱是一震。

昌王妃终于坐不住了,让人搀扶着下了马车,却正好看见施令窈翻着白眼软倒在银盘怀里的一幕。

她呼吸一滞,无奈地看了一脸不屑的信阳郡主:“信阳,你才从封地回来,不知道汴京近日发生了多少事……”

信阳郡主满不在乎,她是圣人兄长恒王的女儿,圣人子嗣不丰,她小时候便是在汴京皇城里长大的,直至十岁出头才回了恒王的封地,圣人对她的赏赐年年不断,她也甚是得宠,面对什么首辅夫人这些外臣女眷,她哪里会怕。

隋蓬仙花容失色,连忙扑上前去扶住柔弱的好友,还不忘瞪了一眼车下侍卫,娇声斥道:“你们是死人不成!快去给谢大人递信,就说他失而复得柔弱不可自理的夫人被昌王妃的马车撞了,很可能又要晕个十几二十年的……唔,反正你看着往严重了说就成!”

昌王妃和信阳郡主目瞪口呆,避都不避,就这么开始敲锣打鼓唱大戏了?!

她反应过来,连忙示意王府侍卫前去阻止,却没能成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骑着马飞快地朝着皇城的方向而去。

是了——

昌王妃忽然反应过来,谢纵微位至首辅,他日常可是在紫宸殿旁的官衙处理政事的!

那这件事岂不是要被捅破告入宫中?

想到昌王的叮嘱,昌王妃白眼一翻,也晕了过去。

……

仪元殿内

圣人御极之后,便将仪元殿作为了日常休憩之地,随着宫中几件大事发生,圣人身体渐虚,仪元殿内只剩下苦涩的药香与龙涎香混合的沉郁滋味。

谢纵微、赵庚与另外几位大臣站在殿前,等待着圣人用印。

‘啪’的一声。

玉玺牢牢盖戳在圣旨之上,再经由门下、中书二省审查执行,册立四皇子为康王,并令其即刻动身前往封地的旨意便将晓谕天下,不得有变。

“去吧。”

圣人坐在龙椅上,面上神情诸多疲乏,内侍监连忙将盖了印的圣旨放进托盘,恭恭敬敬地呈给了殿前站着的大人。

“长青,你戍守北疆多年,有功劳,亦有苦劳。”圣人闭眼好一阵,才恢复些许精力似的,抬眼看向赵庚,见他立刻低头道不敢,又笑了,“近来汴京多风雨,你便多留一段时日吧。有你的剑镇着,朕在这仪元殿内,亦能安心些。”

“这段时日汴京十二卫,便先暂交由你来掌管。”

赵庚恭声应是。

原先负责这事的,是沈重。只是不知他犯了什么错,昨儿个已经被圣人下令当场斩首,连家眷都被牵连,各自败落。

“延益。”圣人的眼神落向另一道颀长挺秀的身影。

谢纵微颔首:“是。”

“夏讯将至,河工一道上,你得多费些心。”圣人说着,咳嗽了几声,内侍监连忙上前替他拍背顺气,缓了好一会儿,圣人才接着道,“纭河附近多有水患,当地的民众需要抚恤。吴王庸弱,安王短视,昌王抱恙……你便代朕传话,让秦王替朕走一遭,看一看沿路的百姓们受灾情况如何,若严重,叫他便宜行事即可。”

见谢纵微应下,圣人疲乏地挥了挥手:“行了,你们都各自忙去吧。”说完,他又让内侍监给赵庚送去一些补身提气的好物,“长青正值壮年,可得仔细保重自己的身子。”

赵庚自然又是好一番感念皇恩。

待两人都出了仪元殿,炽烈的天光重又落在他们身上,谢纵微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琉璃瓦上反射出的刺目华光,看向赵庚。

“官衙存着一份汴京十二卫的名单,定国公拿去仔细翻看两日,待伤好上任之后,行事也从容些。”

赵庚颔首:“谢大人有心了。”

一人挺秀,一人英武,并肩而立的身影看着同样赏心悦目。

内侍们看得忍不住挤眉弄眼,这二位大人家中的夫人,可真是好福气。

出了仪元殿,又过了一道守卫森严的宫门,很快便要到外臣往来的紫宸殿。

赵庚双目锐利,一眼便看出了等候在官衙前,满脸焦虑之色的人,乃是他定国公府的侍卫。

难不成,是仙仙出了什么事?

这个猜测一出来,赵庚心神紧绷,肃容大步往侍卫走去。

谢纵微想起妻子今日提到要出门的事儿,心中亦是一紧。

侍卫见二位大人几乎是前后脚大步到了跟前,忙将隋蓬仙和他说的那些话向面目同样紧绷的二人转述了一遍。

阿窈被昌王妃的人冲撞了,受伤晕厥,如今情况很不好。

谢纵微面色铁青,未发一言,转身向宫门疾步而去,衣袂掀起的风几乎化作了刀子,刮人得很。

赵庚心中的焦急缓了缓,但事关妻子好友,他也不能坐视不理。

他对侍卫招了招手,低声吩咐了几句:“去吧。”

侍卫眼睛一亮,点了点头:“是,属下这就去办!”

……

在去施府的路上,山矾看着面无表情,实则已经道心大乱的大人,提醒道:“大人,待会儿您可不能再拉拉着个脸就进去了。您担心,您恐惧,您得表现出来啊!”

裹着热浪的风极快地擦过耳畔,谢纵微此时脑中一片混杂,恍惚间,他以为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刚刚得知她坠下悬崖噩耗的时候。

他没有心力再去支撑多余的情感变化,只想着快一些,再快一些,看到她,抱紧她。

不能让她再消失一次。

谢纵微疾色匆匆,施府的人开门迎他进去时都吓了一跳,何时见过光风霁月丰神如玉的二姑爷露出过这般苍白而可怖的模样。

碧水院内

施令窈没让人惊动耶娘,施朝瑛和施琚行闻讯急匆匆地来了,看见传闻中受伤晕厥、气若游丝的妹妹/阿姐正躺在床上啃果子,急切的步伐一顿,紧接着便是静静地对她发出死亡凝视。

隋蓬仙热情地招呼她们进来坐,施令窈有些小小心虚:“我这不是演戏演全套嘛……”

她厌恶昌王使的那些阴谋诡计,今日也是碰巧,这一招将计就计,也好好恶心恶心他们。

施朝瑛自然知道妹妹打的什么主意,看着她亮晶晶的一双眼,不忍心再责备她,但还是走上前去,没好气地在妹妹光洁的脑门儿上敲了敲。

施令窈立刻发出柔弱楚楚的痛呼声。

“别耍宝了。我们虽离得近,但一路上过来,心里边儿也是揪得生疼,就怕你……”施朝瑛及时打住,没把那些晦气话说出来,接着又想到什么,横了妹妹一眼,冷笑道,“你那位好夫君此时定然也归心似箭,忧心如焚。你好好想想,怎么和他解释吧。”

说曹操曹操到。

看着那抹挺秀身影出现,施令窈的视线落到他苍白到几乎没有一丝血色的清隽脸庞上,她有些懊恼,早知道就该暗暗添上一句,她是装的,让他别那么担心。

谢纵微此刻眼中没有旁人,几步之间,他急急冲到床榻边,又怕掀起的风会惊着她,只好克制着站在离她两三步远的地方,心痛地看向……她手里的半个果子?

谢纵微几乎快要遏制不住心底激扬回荡的情绪,一切的一切却只能汇做两个字。

“阿窈。”

听出他话音中未曾平歇的喘息与惊疑,施令窈闭了闭眼,虚弱道:“夫君,你听我狡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