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桌几上的烛盏被他走过时带起的风掀了一下, 跳了跳,落在那张娇艳脸庞上的光影随着他的覆下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谢纵微亲了亲她光洁的额头,在她旁边坐了下来:“怎么不说话?”

施令窈眼睛眨了眨:“你今日来得好早, 没被人发现吧?”

谢纵微顿了顿, 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你做什么亏心事了?不想我来?”

……谢纵微老王八蛋,怎么那么敏锐。

“才没有!”施令窈作势要挠他,一下扑进那个盈着甘冽气息的怀里,被他稳稳当当地抱住,她趁势伸出双手, 环住他脖颈,恶狠狠道,“你才做亏心事了呢!心脏的人看什么都脏, 说不定是你又在外边儿拈花惹草, 这会儿才倒打一耙。”

夏夜里,屋子角落里摆了一个大瓮,里面盛着的冰被徐徐转动的风轮垂着催发出丝丝缕缕的凉意, 屋内保持着一个很宜人的温度。

但施令窈贪凉又爱美, 又是在自己房中,只穿着一件碧色衫裙, 细白的颈与牛乳凝成的臂膀都露在外边儿, 这会儿她伸手揽住谢纵微的脖颈, 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便像是把牛乳冻上最鲜嫩、最可口的那部分主动献到了他唇边。

谢纵微眸色渐深, 低头在颤颤巍巍的牛乳冻上亲了一口, 又亲了亲她气鼓鼓的面颊。

“看到你,我才觉得饿。”

早在他低头亲下来的时候,施令窈就忍不住绷紧腰往后退了, 无奈他的手一直撑在她腰后,她动不了,最后只能别扭地收回手,双臂护在两人之间,俨然是一副不让他轻易吃到甜头的防御姿态。

“什么饿不饿的,真饿了就钻厨房去,说不定还能找到些剩菜。”

谢纵微一朝性情大变之后,那张嘴可怕得很,施令窈近来常有力不从心之感。

谢纵微嗯了一声,低下头靠近她,高挺的鼻梁缓缓擦过她散发着熏暖香气的面颊,轻轻蹭,来回磨,在她几乎快红透了的耳边轻声道:“怎么办,老牛只爱吃嫩草,这不是阿窈你自己说的吗?”

“我按着你的话做了,一个字也不敢违拗。”

正在被啃的嫩草·施令窈嘴硬道:“你少唬我,老牛也要吃干草的。”

“我没吃过,不知道。”谢纵微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只尝过嫩草的滋味,口味刁,旁的草入不了我的眼。”

旁人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他是看着满地的草就逮着她一个啃。

施令窈没忍住,笑了出来。

看见她笑得弯弯的眉眼,谢纵微脸上神情愈发柔和,啄了啄她微颤的眼皮,低声道:“汁水充沛,土壤丰沃,在此地长出的嫩草,滋味自然是世间最佳。”

此情此景,他伏在她颈边说的话都被夜风染上了让人心浮气躁的哑与烫,他这时说出什么汁水充沛的话……

施令窈脸红红地瞪着他:“老不正经。”

谢纵微略略直起身子,视线从桌几下的阴影处掠过,想起她一开始的不自在里,依稀能看出几分羞。

背着他,偷偷在玩什么?

谢纵微蹙眉,暗自懊悔自己这些时日的失职。

今夜得卖力些。

就在他蠢蠢欲动准备让妻子看到他的好处时,施令窈猛地想起一件正事。

“君姑的寿辰快到了,你知道吧?”

这种粘稠暧昧的时候提起老太君,谢纵微只能暂时按捺住,颔首:“嗯,山矾说你见了竹苕,可是她们想用此事让你搬回谢府?”

施令窈点头:“但我没同意。”

她说得太直白,谢纵微心头猝不及防地痛了一下,却又听得她低声道:“你又不在,我回去也是自个儿睡,那当然是睡在这里更舒服了。”

瞬间春回大地。

施令窈一脸懵地被他重重亲了一口。

呆了呆,她才反应过来:“你干嘛!”

谢纵微读懂了她的小小别扭和矜持,心头又实在激动,在她唇上亲了亲,低声道:“我有些太高兴了。”

她愿意回去。

谢纵微意识到这一点,几乎狂喜。

在这之前,他得主动铺好台阶,让她骄傲、风光地走到他身边。

被他湿漉漉的眼深深望着,施令窈嘟哝一声:“有什么好高兴的……”

她反应过来:“我是要和你说正事儿!不许再突然亲我。”

待会儿亲着亲着,擦枪走火,她脑子就要变成一团浆糊。

看着她板着脸,一脸严肃的样子,谢纵微含笑点头:“好,你说。”

“那日我虽没答应她们搬回去,但君姑寿辰,我不到场,反倒要让别人说闲话。”施令窈对于自己应该承担起来的责任很坦然,也没有一味转交给谢纵微让他帮自己处理的意思,“我想着,到那日便在府上摆上几桌酒席,把族里走动亲近些的人请来热闹一番便好。如今汴京局势不大太平,也正好用了这个借口,免得君姑她们多想。”

她说起正事来,一本正经的样子很可爱。

“你觉得怎么样?”

和他有商有量的样子,更让他觉得心头酸软。

谢纵微摇头。

施令窈不解:“是哪里做得不好?”

“唔,阿窈。”谢纵微的手缓缓下移,握在她腰与腿之间,“我只是觉得,你该对我换个称呼。”

施令窈微微绷紧的肩一松,看着还一脸期待地望着她的男人,故意道:“好啊,老王八蛋,老牛,老不正经,你自己选一个吧。”

谢纵微保持微笑:“有没有不带老字,又能显出我们之间独一无二亲密关系的称呼?”

他暗示得已经很明显了,但施令窈就是不接茬,亮晶晶的眼里映出他的脸:“嗯……大宝他阿耶,小宝他阿耶,你自己选一个吧。”

她这语气,多慈悲,多善良。

谢纵微简直要被她折磨死了,他低下头,抿住她微凉的耳垂,又舍不得使重了劲儿,恼怒地含一含,又放开。

“……你就是故意捉弄我,想看我着急,又没办法。”

听着这委屈的语气,施令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谢小宝。

虽然他模样、脾性更像自己,但偶尔露出一些小癖性和习惯,却像极了谢纵微。

谢纵微使出了一招楚楚可怜技能,没见她有反应,暗暗蹙眉,抬起头看她,却见人眸光迷离,心思早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

他这次是真的被气笑了。

可怜的牛乳冻,又被重重嘬了一口。

施令窈蓦地尖叫一声,又被他堵住了嘴:“小声些。”

施令窈只能恨恨地用一双水光潋滟的眼控诉他的无耻行径。

谢纵微安然自若,尽数收下。

不过闹着闹着,施令窈的确有些想了,也没再扭捏,柔软的身子顺势往后躺去,却冷不丁被什么冰冷坚硬的物事硌了一下。

她瞬间痛到飙泪。

谢纵微吓了一跳,连忙把她抱起来揽到怀里,把碧色软纱往下拉了拉,皱着眉细细察看,一片雪白的背上,那片红格外扎眼。

他余光瞥了一眼,发现是一个小匣子。

应该是刚刚他们胡闹的时候,不小心把她放在桌几下面的东西踢出来了,谁能想到会那么凑巧,害得她痛了一下。

“还好吗?”谢纵微看着那片雪白之上的红痕,眉头颦紧,想替她揉一揉,又怕惹得她更痛。

施令窈略缓了缓,觉得好多了,但被他珍而重之地抱着,落在她耳畔的语气怜惜又紧张,她又有些舍不得,只把脸埋进他怀里轻声哼唧。

谢纵微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腰,以示安慰,另一只手向那只小匣子伸去。

他的手很灵活,施令窈知道这一点。

当她听到咔哒一声响,急忙扭过头去时,已经来不及了。

谢纵微脸色凝重地拎起一个半透明的奇怪东西,到她面前晃了晃:“阿窈,这是何物?”

施令窈脸红得有些烫手,她想起臭阿花的话,坚信谢纵微此时是在故意揶揄她,不由得恨恨地用脑门儿往他心口撞去:“明知故问!”

谢纵微被妻子撞得咳嗽了一下,他看着她的反应,心头的猜想便彻底落了地。

……原来世间还有这等好物?

谢纵微再次厌恶起自己的不合群,若是在读书时那些同窗分享那些杂七杂八的小册子时,他没有走开,现在也不至于还要累得妻子替他寻来这种东西。

甚至,他也不会做出让她误会心伤的分房举动。

施令窈在他怀里默默埋了一会儿,感觉脸上没那么烫了,抬起头来。

谢纵微许久没有说话。是被惊着了?

谢纵微把东西放回匣子里,捧住妻子的脸亲了亲:“阿窈,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施令窈懵然:“啊?”

谢纵微不语,只低下头,继续他刚刚才起了头,就被打断的事。

昏沉间,施令窈提醒他:“不用吗?”

“今夜先不用。”

谢纵微抬起头,鼻间带着可疑的晶莹,对着满面潮红的妻子笑了笑,替她捋了捋像云潮一样散开的乌发:“等我带着你搬回长亭院。”

“在我们新婚礼成的那张床上,再用。”

行吧,他自个儿愿意再憋几日,随他去。

施令窈迷迷糊糊间抓住了罗汉床上微凉的青玉凉簟,手背绷得极紧。

反正现在,她也很快乐。

……

那个小匣子最后被谢纵微拿走了。

美其名曰拿回去研究研究,争取一个都不浪费。

回想起他说这话时格外幽深的眼瞳,施令窈连忙喝止自己停下回忆。

孩子还在旁边呢,她自个儿在这心猿意马,多不合适。

双生子今日不用去太学,一大早便腻在施令窈身边,一人端茶送水,一人扇风纳凉,殷勤周到,绿翘只能无所事事地拿着蒲扇在廊下打蚊子。

施令窈躺在贵妃榻上,脸上盖着轻薄得几乎透明的蚕丝膜,谢均晏依着她的吩咐,时不时抬手,小心翼翼地往她脸上喷一点儿花露。

“阿娘,这能有什么用?”

谢均霆很好奇,跃跃欲试地拿过装着花露的瓶子,想把花露往自己脸上也喷一点儿,但闻着那股馥郁甜蜜的香气,又皱着眉头,把瓶子远远地放到了桌上。

“呃,就补补水而已,最近天热,有些太干燥了。”

光是喝水还不成,施令窈脸红红地想,依着……淌的趋势,她得往脸上、身上,各处都多补一些。

不解风情的谢小宝哪里能懂得其中的玄机,哦了一声。

施令窈闭着眼,双手交叠放在腹部,两个少年陪在她身边,谢大宝还拿过她的话本子,面无表情但声情并茂地替她说书,施令窈舒服得差点儿盹过去了。

但和谐的亲子时光并没能持续太久。

苑芳面色有些凝重地迈步进来:“娘子,朱雀大街的铺子被昌王府的亲卫围起来了,说是……咱们铺子涉嫌昌王遇刺一事,包藏祸患,勒令停业,让您前去配合他们搜查,实在是欺人太甚。”

施令窈一下子便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了。

谢均晏放下话本子,扶着母亲起身,皱着眉道:“昌王府的亲卫可拿到了京兆尹的搜查令?凭他们一张嘴,就可以粗暴行事?”

其中具体,苑芳也不清楚,只得谨慎道:“我已遣人去与阿郎报信了,娘子不必亲自前去,我去应付他们便是。”

谢均霆皱眉,接过绿翘手里的水盆,亲自拧了巾子递给施令窈,不高兴道:“昌王遇刺,与咱们有什么干系。没得是他和阿耶有什么龃龉,来了出苦肉计,想拉阿娘下水吧?”

苦肉计。

谢均晏若有所思道:“若昌王真有什么十足的把握,或者换句话说,有可以拿出来唬人的证据,他早遣人上安仁坊来擒人了,何必只是围住铺子?铺子里有什么他必须拿到的东西,且是咱们不知道的?”

施令窈脸皱成一团,忽地想起什么:“我记得,那间铺子之前一直是租出去的,后来租期到了,原来的掌柜嫌咱们租金太高,便搬走了。你可还记得,那掌柜是谁家的?”

朱雀大街寸土寸金,临街的铺子更是抢手,苑芳这些年都有意盯着施令窈名下各家嫁妆铺子,就怕谢纵微到时候续娶新妇,这些财产会被新妇收走,落不到两个孩子手里。

这会儿施令窈一问,她想了想,道:“原先的掌柜开的是一家玉器铺子,打的是宿州玉的招牌,要价高昂。是以他将租金往下砍了三分之一时,我记忆便深了些。”

宿州玉。

施令窈想起来了:“昌王与昌王妃,在有一年万寿节上,向圣人献了一尊玉麒麟摆件。我记得,那时候昌王说,乃是从昌王妃的嫁妆里找到了这块玉料,亲自打磨许久,方才雕琢成形,献给圣人。”

苑芳从前帮着施令窈打理各家人情往来,被这么一提醒便想起来了:“昌王妃可不就是宿州人士吗?宿州以玉闻名,给王妃陪嫁几座玉矿,再正常不过。如此说来,她们说不定真的在铺子哪个角落里藏了东西。”

这样的事,仅让苑芳一人出面还不够。

施令窈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你们乖乖在家待着,我和苑芳出去一趟,看看他们要折腾什么幺蛾子。”

谢均霆连忙摇头:“不成,我得跟在您身边。”

谢均晏也跟着严肃道:“阿娘,我们两个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娘子。这样的事,就让我们陪着您一块儿去吧。”

这俩孩子,真窝心啊。

施令窈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好吧,你们跟着我一块儿去。”

有银盘和雪鹰她们在,昌王的人再猖狂,也不可能当街行凶。

母子仨和苑芳乘着马车到了朱雀大街,只见街上行走着几队佩剑装甲的侍卫,往日人物繁阜的朱雀大街冷清了许多。

银盘手劲儿极大,面无表情地拨开挡在铺子门口前的昌王府亲卫,施令窈施施然走了进去,却见有一人好整以暇地坐在铺子中间,见她来,露出一个笑。

“谢夫人,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