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施令窈包袱款款地登上了隋蓬仙的马车, 她这两日新制了香粉,臭阿花挑剔又爱美,正好让她给试一试。

定国公府的马车华丽又宽敞, 里面长榻小几一应俱全, 地上通铺了缠枝莲花的地毡,甚至还放着一扇金漆点翠小插屏,一走进去,便有暖香拂面。

但最吸引施令窈的,是坐在长榻上, 正歪着脑袋看向她的小娘子。

粉雕玉琢的小娘子眨了眨葡萄似的大眼睛,忽然扭过身去,扶着榻自个儿跳了下来, 面颊上的肉随着她的动作一颤一颤, 噔噔噔地朝施令窈跑来,一把抱住了她的腿:“香香姨母!”

施令窈心花怒放,连忙弯下腰把她抱到怀里, 鼻尖亲昵地蹭了蹭她软乎乎的小脸蛋。

“满姐儿, 你是满姐儿,是吗?”

香香姨母知道她的名字, 满姐儿高兴地点头:“是!我是满姐儿, 是阿耶和阿娘最最最心爱的满姐儿!”

用了三个最, 足以可见定国公和臭阿花平时有多宠爱这个孩子,让她轻而易举地就能感受到全部的爱。

施令窈联想到谢纵微让人像是捧着一团云雾的爱意, 摸也摸不着, 想也想不通。

还没来得及感伤,那点儿情绪就被满姐儿热情地蹭蹭抱抱给磨没了。

施令窈低下头,爱怜地又蹭了蹭她的小肉脸蛋。

隋蓬仙先前也下了马车, 见了她如今暂居的小院,嫌弃得来门都不想进,这会儿上了马车,她舒舒服服地靠回长榻上,见状懒懒道:“把满姐儿放下吧,她肉沉,仔细累着你。”

满姐儿被阿娘调侃了,也不生气,笑嘻嘻地搂着施令窈的脖子不肯放:“不要!姨母香香,满姐儿喜欢!”

隋蓬仙无甚所谓地吹了吹新染的指甲,靡丽鲜妍的大红色,更衬得十指如水葱般细嫩纤长,她满意得很。

“行行行,你今后就跟着你姨母过吧,别来用我的胭脂水粉。”

满姐儿被施令窈抱着坐到长榻上,闻言哼了一声,神气道:“我让香香姨母给我做!”

阿娘有一盒香粉,藏在高高的架子上,谁都不许用,乳母说,那是香香姨母给她做的。

有一回阿耶不知道怎么碰到了架子,上面的漂亮小盒子砸了下来,气得阿娘足足三天三夜没和他说话。

满姐儿想,这真是一个很严重的惩罚。

能让阿娘这么宝贝的东西,肯定很好用。

满姐儿热情地看向施令窈,她也想要。

施令窈忍俊不禁,这母女俩,怎么都一样爱臭美。

有满姐儿这个小开心果作伴,一路上欢声笑语不曾停歇,但隋蓬仙眼睛尖着呢,到了别院,她让乳母抱着满姐儿去午睡,拉着施令窈的手,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娇娇地哼了一声:“说吧,遇到什么事儿了?”

施令窈惊呼:“神医?!”

隋蓬仙忍了忍,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娇滴滴的笑声惹得施令窈忍不住抚了抚胳膊。

也不知道人称大聿定海神针的定国公怎么受得了臭阿花随时随地无意识撒娇的性子……

“看你那魂不守舍的样子,脸上就写了四个字——为情所困。”隋蓬仙拉着好友坐到罗汉床上,俨然是一副要与她长谈的样子,“谢纵微和你说什么了?他守身如玉十年,那方面不行了,总不能连嘴都不行了吧?”

施令窈哼了哼,其他方面行不行暂且不提,谢纵微那张嘴从来就没行过。

施令窈的性子,隋蓬仙最清楚,吃软不吃硬,当然,她真的生气起来,软硬都不吃。

但如果那位高高在上的谢大人一直端着架子,不肯走下凡尘,如今年纪又大了,美貌与……耐力不比当年,施令窈那死丫头可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包容他。

施令窈也没隐瞒。

她现在需要发泄,也需要听一听别人的建议。

等她将谢纵微与她分房别居、十天半月也不亲近她的原因说出来之后,见隋蓬仙望来同情的眼神,她不由得有些羞恼:“臭阿花,你这什么表情!”

隋蓬仙摇了摇头,叹气:“当然是同情你啦!”

她们俩成婚的时间差不多,刚刚步入人生新阶段的两个年轻女郎私下里聚在一起,自然是百无禁忌,红着脸,从她们嘴里说出来的话却一句比一句大胆。

隋蓬仙比施令窈早出阁半年,好不容易等到施令窈嫁给了当时汴京无数少女心中的春闺梦里人谢纵微,她激动不已,等施令窈接了帖子,就兴冲冲地拿了一堆助兴的小玩意儿去探望她。

死丫头当时的反馈不是挺好的吗?怎么之后就开始吃素了?!

那些事,除了贴身伺候的苑芳她们避无可避,施令窈谁都没说。

刚好那两年隋蓬仙与定国公蜜里调油,时不时就要跑到北疆去寻她的夫君,施令窈更没了可以倾诉的对象。

“我以为你只是错过了谢纵微最鲜嫩可口的十年,没想到,前两年的便宜也没占到!”隋蓬仙看起来比她还要心痛,长吁短叹,时不时瞥她一眼,忧心忡忡地问道,“他怕你再度有孕,所以不和你亲近,连亲亲抱抱都不行?那他自制力是有多差啊。”

好友的喟叹萦绕在耳畔,施令窈的思绪莫名歪了一瞬。

谢纵微的自制力……嗯,刚成婚那会儿,好像是有些差。

两个人只是无意间眼神对视。

下一瞬,施令窈就会被抱进一个散发着淡淡青竹香气的怀抱里。

见好友细白脸庞上突然浮现上淡淡晕红,隋蓬仙直觉其中有古怪,捅了捅她,笑得一脸暧昧:“死丫头国色天香,也不能怪谢纵微把持不住……但他之后怎么就把持住了!”

施令窈托着腮,怏怏地摇了摇头:“我总是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平时只喜欢翻俗气话本子看的人,哪能一下就能读懂圣贤书?

隋蓬仙见她郁闷,哼了一声:“你在这儿愁眉苦脸干什么?急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人又不是你,谢纵微当了那么多年鳏夫,要是还抓不住机会,再守几十年空房也是活该!”

“快走快走,趁着满姐儿在睡午觉,我们先去池子里泡一会儿。”

臭阿花说得很有道理,施令窈决定不再纠结这回事。

见阿耶阿娘,琢磨新香粉,准备开铺子……

她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做。

她再也不是那个守在长亭院里,期盼着他到来的施令窈。

……

温泉池子里热气腾腾,施令窈放松下来,白藕似的臂张开摊在石面上,听隋蓬仙娇里娇气地和她说着十年间汴京发生的事。

自然了,能被隋蓬仙记在脑袋里的事儿,多半都不是什么正经事。

施令窈想起姐夫远调的事,有心想问问她,但想起定国公戍守北疆,身份贵重却又尴尬,依他的性子,应当舍不得用外面那些事儿让妻子跟着一起烦扰。

坊间传得多的,是说当今首辅排除异己,才将李绪远远调出汴京,去到漳州那样凋敝贫苦的地方。

刚从混沌中醒来不久的施令窈会相信,但现在,一半一半。

里面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

还有,谢纵微说当年马车坠崖之事不是意外,乃是人为,背后凶手是谁,他却又没有和她言明。

不张嘴,就知道装高深莫测的老男人。

施令窈愤愤地朝水面拍了一巴掌,激起好一阵水花,溅了隋蓬仙满脸。

她尖叫一声:“死丫头,我才敷的红玉膏!”

施令窈冷不丁地又拨了一捧水泼过去。

听着隋蓬仙的尖叫声愈发大,她抖了抖耳朵,舒舒服服地仰面躺在石面上,看着被雾气氤氲得愈发蔚蓝的天空,心情很好。

在别院住了一日,施令窈让隋蓬仙给她试了试新制的香粉,得了她‘必须先给我十盒’的要求之后,心里一松。

有戏。

这夜,施令窈和隋蓬仙睡在一张床上,两人漫无边际地说了许多,到后面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第二日,施令窈神清气爽地回了汴京。

路过春霎街时,苑芳瞥她一眼,果不其然,她又在那双莹亮的眼眸里看到了熟悉的渴望。

“说不准这时候老爷和夫人已经接到了信,正高兴着要和娘子团聚呢。咱们不如去买几件新首饰吧?娘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看着精神,老爷和夫人见了定然高兴。”

施令窈从善如流地点头:“苑芳,你说得真有道理。”

苑芳忍笑,又忍不住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

施令窈:……苑芳有时候就是喜欢把她当小孩子一样哄。

但她也很喜欢这种感觉。

不过……

苑芳好奇:“娘子,你怎地不去满玉楼?”

上回也是,她那时候以为娘子是逛腻了满玉楼,想去别处看看。但今日却见她特地避开了满玉楼,苑芳直觉有些不对劲。

施令窈怎么好意思说自己那日正是在满玉楼前被谢纵微逮了个正着,又被他抱着丢上马车的事儿,含含糊糊地掩盖过去,拉着苑芳往另一家漱玉斋走去。

漱玉斋的东西也不错,施令窈看了几样,都觉得不错,只是有一支珠钗上面的珍珠隐隐有些松动的痕迹,侍者主动给了些优惠,见施令窈点头,苑芳便跟着侍者一块儿去后院让工匠帮着再加固一番。

施令窈站在大堂里,看着被供在红锦上的那顶花冠出神。

梁淮庆搂着人走进漱玉斋,嘴里那句‘随便挑’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见一抹亭亭身影立在不远处,侧脸娴静美好,一下就击中了梁淮庆的心。

再一细看,梁淮庆乐了,这不是那日对他见死不救的狠心小美人儿吗!

肩膀忽然被人重重拍了一下,施令窈心里一跳,后退几步才又转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笑得不怀好意的脸。

她眉头皱起,认出来人,是那日醉酒驾马,险些撞到她的梁家小辈。

仿佛叫什么……梁淮庆?

“美人儿,巧了不是?终于让我遇到你了。”

梁淮庆一开始对她自然是厌恶憎恨居多的,但是他摔伤了身子,被家里长辈严令喝止出门,只能躺在床上养伤的那小半月里,他睁开眼闭上眼,都是那张白得晃眼睛的侧脸。

一来二去,梁淮庆便动了心思,要是能把小美人捉回来,在他身边日夜服侍,岂不是又报了仇,又能成全了他的那点儿心思?

这会儿突然见到施令窈,梁淮庆高兴极了,眼神不规矩地在她身上到处游走:“美人儿喜欢什么?我都给你买!”

闻言,刚刚和梁淮庆一块儿进来的女郎顿时不乐意了,柔若无骨地依偎过去,用一双妩媚的眼盯着施令窈,不快道:“梁郎,你说好要带我来买首饰的,怎么跑去别的人面前献殷勤了?”

梁淮庆的手顺势落在她腰间,借着裙衫的遮掩,又往里探了探,捏了两下。

惹得倚在他怀里的女郎发出了几声娇滴滴的笑。

施令窈顿时被恶心坏了,梁淮庆才多大?就开始搞这一套了。

他小时候跟着才出嫁不久的谢拥熙一块儿来谢家做客,当时见他只有四五岁,长得虎头虎脑,施令窈还给过他糖吃。

谁能想到,十年过去,长成了这么一副糟心模样。

施令窈不由得庆幸,虽然谢纵微那个老王八蛋没怎么管过孩子,但大宝小宝自己争气,没有变成梁淮庆这种小小年纪就流连女色的纨绔。

她被眼前这一幕熏得欲呕,冷着脸打算从旁边绕过去,却被梁淮庆拦住。

“欸,美人儿,上次你见死不救,我都没和你计较。难道你心里对我就没有愧疚之情吗?”

施令窈理也不理他,只对着一旁满脸为难的侍者招了招手:“快找人把他扶到医馆去吧,醉成这样,待会儿别吐在你们店里了。”

梁淮庆脸色一沉:“你不要给脸不要脸!你可知道我大伯是谁,我大伯母又是谁,我大伯母的兄长又是谁吗!”

施令窈扯了扯嘴角,不屑一顾。

“你在这儿报菜名呢?真有本事你就把你那些长辈拉过来遛遛,我看他们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语气听起来,比他还要嚣张!

梁淮庆觉得自己的男儿尊严受到了挑战,若是在别的地方也就罢了,他使些手段,把这小美人拉到怀里亲一亲揉一揉,还怕她不从?

但这是在外面,遑论还有个新宠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他,梁淮庆断断不能容忍眼前的小美人这么挑衅自己。

他伸出手,就要去抓施令窈过来,却被一只大手紧紧攫住,动弹不得。

梁淮庆恼怒地回头望去:“你是哪家的!报上名来!敢惹你梁小爷,不要命了?!”

任他怎么挣扎,清俊雅致的青年的手却很稳,一丝颤动都不曾有。

施琚行想来给两个外甥再挑两件像样的见面礼,路过漱玉斋,听到里面动静不对,转眼看去,见梁淮庆都要动手了,他下意识大步走了进去,制止梁淮庆施暴。

梁淮庆兀自咆哮,施琚行懒得搭理他,看向那位被人纠缠的可怜女郎。

登时怔在了当场。

施令窈一时间也没有说话。

青年熟悉的眉眼映入眼帘,十年岁月匆匆倒流,施令窈想起她出嫁时,哭得比谁都要惨,还要咬着牙对谢纵微放狠话的弟弟。

施琚行心中激荡不休,手上力道无意识地又加重了许多,痛得梁淮庆嗷嗷惨叫。

他突然注意到两人之间的眼神和表情,不太对劲。

梁淮庆更愤怒了,这都能看对眼?

拿他当什么了?

他们脚底下踩着的鹊桥?!

施琚行唇角弯了弯:“这位娘子,你长得真像我阿姐。”说着,他又担心在天上的阿姐看到这一幕会不开心,连忙道,“不过,她长得要比你好看一些。”

青年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可爱。

施令窈压下眼底涌上的潮雾,笑眯眯道:“是吗?我觉得我和她差不多好看吧。”

“树哥儿,你连阿姐都认不出来了吗?”

树哥儿。

施琚行小的时候总嫌自己太矮,说想要长得像院子里那颗百年银杏树那么高,耶娘乐不可支,之后大家便也‘树哥儿’、‘树哥儿’地叫他,希望小郎君的心愿得偿,尽可能地长得再高大威猛些。

施令窈欣慰地看向弟弟,二十多岁的青年,长得又高又俊,谁看了不说一句美姿容。

这个小名一出来,施琚行手上的力道更重了。

梁淮庆发出一声杀猪似的惨叫,吓得一旁的漂亮女郎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让施琚行轻一点,又怕惹恼了他,待会儿连她一起打可怎么办?

男人可以再找,美丽的脸不能受伤。

漂亮女郎捂着脸,趁着在场的人都来不及关注她,连忙小步跑走了。

店里的动静有些大,谢拥熙走在街上,心情正烦闷,冷不丁听到一声杀猪似的惨叫声,眉头一皱:“春霎街什么时候开了个猪肉铺?”

她身边的女使红瑙连忙往出声的方向望去,一看,吓了一跳,忙道:“娘子,不是猪,是大郎啊!”

大郎?

是梁家的那位,还是谢家的那位?

谢拥熙顺着红瑙指的方向看去,看见梁淮庆那张涕泪交加的脸,她登时便火了。

她倒想看,汴京城里还有谁这么嚣张,敢欺负她梁家的孩子!

本来近日谢拥熙心情便一直不好,阿娘和兄长都不心疼她的处境,夫君又因为兄长那日说了几句气话迁怒于她。

夫妻俩成婚十一载,头一回闹了不愉快,谢拥熙委屈极了,她被梁云贤如珠如宝地捧在掌心里那么多年,哪里会拉得下脸求和。

只能各自生闷气了。

如今谢拥熙撞见有人欺负梁淮庆,她更是气上心头,欺负梁家人,不也就是在打她的脸吗?

谢拥熙带着红瑙气势汹汹地走上前去,正想让那人放开梁淮庆,但她高傲地仰起头,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犹如月中聚雪的脸。

谢拥熙顿时什么雄心壮志都没了,花容失色地尖叫一声:“鬼啊!”

她死了十年的鬼大嫂回来了!

施令窈被她尖细的叫声难听得眉头直皱,见苑芳带着修好的珠钗从后院走出来,她给苑芳递了个眼神,苑芳会意地对着施琚行笑着点了点头。

他没有猜错。

施琚行眼尾压抑着的红终于无所顾忌漫向周身。

施令窈看着阿弟那双可怜兮兮的兔子眼,急着想问问他十年里施家发生的事,没心思再和梁淮庆还有谢拥熙计较。

但她看着这两人,又觉得心气不顺。

施令窈阴恻恻地笑了笑,声音幽幽:“对,我是鬼,你今夜小心些。子时的时候我会来你床头和你说说话、叙叙旧。熙娘,可别睡得太沉。”

说完,施令窈拉住施琚行的手:“走吧。”

施琚行步伐僵硬,感受着姐姐掌心的温度与柔软,身高八尺的青年竟然乖得像个提线木偶,姐姐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梁淮庆捂着被捏出淤青的手腕骂骂咧咧,他想起刚刚大伯母和小美人说的话。

鬼?

他抖了抖,难道小美人是鬼?

“大伯母,你认识刚刚那位美人儿?她真是鬼啊?”

现在已经没人有心情回答他的话了。

红瑙勉强扶着软哒哒的谢拥熙,担忧道:“娘子,您还好吗?”

谢拥熙满脑子都是施令窈刚刚说今夜要来找她的话,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漱玉斋内又是一番鸡飞狗跳。

……

施琚行随着姐姐下了马车,看着眼前这座陌生的小院,他愣了愣。

不是谢府,也不是施府。

“阿姐,你……”施琚行斟酌了一下言语,“你和二姐夫他……”

不同于长姐和大姐夫是青梅竹马,水到渠成,施琚行本来就不乐意阿姐嫁给谢纵微,在他看来,阿姐这样的性子,就适合找一个事事体贴她、爱护她的谦谦君子。

但是谢纵微为人太过冷淡高傲,他能照顾好阿姐吗?

还不是靠着一张好皮囊哄得阿姐晕头转向,一头栽了进去。

到后来,阿姐出殡那一日,施琚行心中的痛苦与愤怒全线爆发,揪着谢纵微的衣领结结实实地朝他脸上来了一拳,吓得身旁的亲友连忙上来劝。

施琚行听到两个过早失去母亲的小外甥无助又可怜的哭声,才慢慢松开了手。

谢纵微没有反应,任他打骂,像一尊没有生机的瓷。

施琚行现在想起,仍恨不得一脚把他踹碎。

施令窈无甚所谓地笑了笑:“他知道我回来了。但我不打算再回到他身边。”

至少现在,不可以,也不可能。

施琚行听到这话,脸上下意识露出一个笑,抬起头,就见院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露出一张超逸若仙的俊脸。

是谢纵微。

他都听到了?

施令窈只是惊讶了一瞬,却没有心虚:“你怎么在这儿?”

说完,她回头对着施琚行道:“进来瞧瞧吧。”

施琚行瞥了一眼脸色难看的前二姐夫,笑着应好。

被姐弟俩接连无视的谢纵微紧紧攥住门闩,质地坚硬的老木头发出了几声委屈的嘎吱惨叫声。

在一旁候着的绿翘看着谢纵微孤零零地站在那儿,心气儿忽然就通了。

这位大人看着真可怜。

谢纵微平复了一下心情,转过身,几步便走到了施令窈的另一边。

“我给你带了燕窝,用牛乳浇了,吃着有一股甜味,你应当会喜欢。你待会儿要吃的话,让绿翘给你热一热吧。”

说完,谢纵微对着施琚行微微颔首,“子固来了。岳父岳母可还康泰吗?”

子固是施琚行的字。

“不劳你操心。”

施琚行对他的冷淡之意明显,谢纵微却仿佛没有察觉到似的,又将视线落回施令窈身上:“施府久未住人了,这儿地方又窄,怕是不适合让子固住下。我在青梧坊有一处别院,平日里若在衙署耽误晚了,便是歇在那儿。时常有人洒扫,住着也舒服些。不如让子固住去那里吧。”

“阿窈,你觉得如何?”

“自然是,不如何。我们自己知道安排。”施令窈瞥他一眼,“堂堂首辅,你很闲吗?”怎么总往她这儿跑。

还送什么燕窝……她也不是很想吃。

谢纵微自然不会将自己昨夜回去,心悸难眠,将积压的政务一股脑都处理了,今日才得空闲的事儿告诉她。

他只微笑道:“还好。”

“没什么事儿你就快走吧,我和阿弟有好多话要说。”

方才在马车上了解了些耶娘的现状,施令窈情绪不太好。

听到她的逐客令,谢纵微颔首,不见失落的样子。

若是他的手没攥得那么紧,手背上的青筋没有绷得那般狰狞的话,或许更有说服力。

施琚行看着前二姐夫的那些小动作,嗤了一声。

谢纵微那双琉璃般淡漠的眼瞳望向他:“有些事,慢慢说,不要让她太伤心。”

施琚行没料到他竟然会说这么一句带着些温情色彩的话,愣了愣。

谢纵微也不稀罕得到他的回答,只又看了看施令窈:“阿窈,我明日再来看你。”

说完,他对着她微微笑了笑,没再纠缠,离开了小院。

施令窈抿了抿唇。

谢老牛哪根筋又搭得不对了……

这么温柔,这么殷勤,说的话也多了。

一点儿也不谢纵微。

不过这会儿就是谢纵微主动剥了衣裳,她也没心思和他纠缠,顶多再多看两眼。

依照施琚行的话,阿耶和阿娘的身子怕是承受不了从江州到汴京这一路的颠簸。

她需要去一趟江州。

……

离开了槐仁坊,山矾问他:“大人,可是去衙署?”

好半晌,谢纵微才沉沉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山矾看着他一出了小院就变得沉郁难看的脸色,叹了口气。

这才哪儿到哪儿!

作为局外人,他能看透的,指出来的,都告诉大人了,之后该怎么做,是大人自己要操心的事儿。

山矾尽职地做好护卫兼车夫的工作。

但这夜他如常驾着马车回谢府,见府前停了一辆马车,他有些稀奇:“姑奶奶怎么回来了?”

谢纵微淡淡瞥了一眼那辆马车,没说话,等他回了书房,却见老太君身边的竹苕亲自来请他过去。

谢纵微很平静:“不想去。”

竹苕一愣,难得见谢纵微露出这种直意拒绝的样子,一时间有些为难:“阿郎,这次事儿不一般,老太君动了气,您,不能不去啊。”

谢纵微没说话,好半晌,他起身,往寿春院走去。

谢拥熙坐在老太君身边,搂着母亲的手,一脸惶恐不安。

谢纵微瞥她一眼,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谢拥熙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着他,尖声道:“阿娘,你看,阿兄眼下青影颇重,整个人疲惫无光,就像是被吸干了精气一般!”

“定然是鬼大嫂回来纠缠阿兄了!阿娘,快请圆慎大师来府上做一场法事吧,这事儿耽搁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