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想法一冒出来, 禾凝自己都是一怔。
这听起来有点疯狂，但却并非无的放矢。
说起来，她这9个多月的冒险中, 加上驼铃奇境与西奥多，遇到的NPC没有十万也有四五万了, 可所有NPC，顶多给她一种“她们是活生生的人”的感觉。
她之前猜测过, 这些NPC可能是因为某些原因被遗留在这个世界里的人的后代, 或者是很久很久以前通关游戏的玩家的后裔。
因为她们身上的服饰、言行举止的习惯，包括村子城镇的结构，古朴如金桐崖村，繁华如西奥多，都异常和谐, 仿若就是这世界的一部分。
加上又能被玩家攻略, 肯定不是之前的游戏者。
但眼前的悬浮空岛不一样。
悬浮空岛的规划个人风格太强烈了。
就好像她自己的星月领地，完全是按照她的想法来布局的, 这种布局方式，放在全世界十几亿玩家中, 都找不到第二份。
怀着这种想法, 禾凝沿着被南瓜灯照亮的大道，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看得出来, 魔女妮兹卡的基地建设得非常完善，小细节满分。
随着她一脚踩在地板上, 南瓜灯的光芒更炽亮了几分, 也将四周照得越发明亮起来，而身后的南瓜灯则再度黯淡，有点类似节能模式？
偶尔有一两只模样奇奇怪怪的怪物, 在道路两侧的田野间探出头来，甚至有胆大的会鬼鬼祟祟地窜到南瓜灯之后，投下巨大的阴影，偷偷看着禾凝。
禾凝没察觉到敌意，也就没有亮出兵器。
虽然南瓜车已经将她带到距离城堡大门尽可能近的区域，她的行走速度也很快，可走完这一条路，仍花了她近两分钟。
禾凝的第一个疑惑冒了出来：世界频道中少说也有数万人得到了魔女妮兹卡的邀请函吧？怎么她这一路一个遇到的都没有？
媛姐大手一挥给她们每个人都买了邀请函，可不就是为了组队吗？
现在这是被游戏摆了一道？
她点开虚拟屏，却发现聊天频道属于静止状态。
？？？
禾凝满脸疑惑地伸出手划了划世界频道中的聊天，最后一条信息，停留在一条“有没参与丰收盛宴的玩家，可以拍一拍魔女妮兹卡城堡内部让我们长长见识啊”。
再点开区域频道，同样是静止的聊天页面。
亲友群中，最后一条消息则是周千萍发的“宝贝们我马上就要登陆啦！”
亲友群暂且不提，区域频道以及世界频道什么时候这么安静过？
即便是在最多玩家安睡的凌晨四五点，世界频道里的消息也永远跟发大水一样，哗啦啦的就没停过，不伸出手指定住页面，根本看不清大家发了啥。
这个点，刚好是玩家们空闲的高峰期，还有秋季新副本刚开启，怎么可能没人讲话？
不对劲，现在的虚拟屏，像极了突然断网的手机。
她瞬间想到了第一个副本深夜来客的设定，玩家一旦提及到副本相关的内容，文字发出去就自动消失了，这是防止玩家透露情报。
现在也是这样的独立防护机制？
为了不让进入魔女悬浮城堡的玩家跟其他没有进入城堡的剧透吗？
这么说来，这个副本肯定也少不了选择了。
禾凝不知道这个猜测对不对，但别无他法，她只能继续前进。
她抬头去看眼前的城堡。
非常高的城堡，和她曾经在影视作品中看到的那种北方城堡一样，高耸的塔尖上有造型奇特的雕像，几只巨大的蝙蝠落在雕像上，禾凝可以感觉得到它们渗人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一副随时会冲她发起攻击的模样。
倒是雕刻着立体怪物的大门和连排的大窗户透出氤氲暖光来，空气中浮动着一股勾人的食物香气。
她情不自禁一步步踏上台阶。
皮靴发出空空的声音，在静谧的夜色中回响。
9阶台阶走完，足有四五人高的大门自动打开，鱼贯走出两排身穿黑色燕尾服的侍者来。
禾凝的视线落在它们身上，旋即又飞快收回。
只一眼，她就察觉到自己的精神值掉了好几点。
这并不是普通的侍者，这些高大挺拔穿着整齐地在站在城堡大厅迎宾的，并不是普通的人类。
它们有着人类的身体，四肢修长且健硕，却一个个顶着个胖乎乎的猫头，胡子微微晃动着，琥珀色的竖瞳映着橙色的灯，晶莹璀璨，脖子上系着猩红色的领带，头上还戴着一顶高高的礼帽，显得既滑稽又诡异。
难怪会让她掉精神值。
禾凝差点下意识地召唤出武器来，还好她也算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了，到底还是忍住了。
她没动，所有的猫头侍者倒是齐刷刷动了。
整齐划一的动作，右手摘下帽子，露出两个毛绒绒的小耳朵，右手曲起放在左胸上，齐刷刷鞠躬低头，口中念出韵律奇特的两声喵喵。
禾凝诧异自己竟然听懂了，它们讲的是：“恭迎光临悬浮城堡，妮兹卡大人的贵客。”
一只黑猫不知道什么时候突兀地出现在其中一位侍者肩膀上，快速跳了下来，落在禾凝跟前。
围着禾凝绕了一圈，又在禾凝脚边嗅了嗅，这才向前走去。
黑猫看着不过到她小腿肚高，瘦瘦的，皮毛倒是格外光滑的样子，它扭过头来看了禾凝一眼，“喵”了一声，甩了甩尾巴，示意禾凝跟上。
于此同时，身后的大门缓缓关闭，发出沉闷的声响。
禾凝回头一瞥，面色如常，心中却想着，这下子，她是真与世隔绝了。
再三确定没有幻境迷惑她，也没有感受到敌意后，禾凝没有多想，跟上黑猫的步伐向前走。
丰收盛宴所在的大厅宽敞而华丽，穹顶起码也有十几米高，上面竟然遍布点点繁星。
巨大的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美食，不同的食物香气混合在一起，加上沿途南瓜灯散发出来的热量，空气中满是暖融融的甜香。
走近后，禾凝才发现那餐桌竟是由一整棵活着的树制作而成的，树枝蜿蜒伸展，形成了天然的桌沿。
当然，这也不是正常的树，因为餐桌是缓缓转动的旋转长桌，这一转，桌上的每一道美食就都能够呈现在她面前。
椅子也不是普通的椅子，而是柔软的花朵座椅，造型各异，花瓣层层叠叠，看起来柔软而富有弹性。
禾凝在黑猫的示意下坐下，顿时觉得自己仿佛被一团轻柔的云朵所包裹。
黑猫则在餐桌旁的枝干上灵巧跳动着，自有提着酒壶的猫头侍者迅速上前，为她斟上一杯色泽金黄香气浓郁的酒。
饶是自己其实不懂酒，光是闻着酒香，也判断得出来，它的品质比自己在星月领地里酿出来的好太多了。
可这么大的宴客厅，这么多的侍者，这么丰盛的美酒佳肴，竟然就只有她一个客人？
其他玩家呢？魔女妮兹卡呢？
难道现在这一切就是幻境？
也不对，有了蜃那一次，她现在哪里会这么容易中招，她都确认好几次了。
还是说，她瞥了一眼不远处趴在树上看着她的黑猫，难道她就是魔女妮兹卡？
太多的疑问横亘在她心头。
看了一眼空间中的各种高级的解毒丸，脑子不够用的禾凝决定不管了，横竖是一刀，尝尝看先。
今天这饭不吃，副本肯定也没法推进。她会被永远困在当前进度里的。
长桌上，琳琅满目的特色食物，看着就令人垂涎欲滴。
此时刚好转到她跟前的是一盘用挖空了的巨大骨头盘子盛着的浓稠肉羹。热气腾腾，肉羹中不时冒出几个气泡，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用骨头盛肉，真有你的妮兹卡。
禾凝拿起骨盘中的汤匙，往自己跟前的汤碗里舀了一碗汤。
汤极为浓郁，奶白奶白的，里面应该是鱼肉？禾凝喝了一小口，眼前顿时一亮。
真好喝诶！
下一道菜是特殊的沙拉，半透明果冻状的膏体，配上一朵朵桂花般的金色小花和树叶一般的青菜，淋上蜜色的酱汁，说实话，看起来可不像什么美食。
但禾凝浅尝了一点，入口却意外地满是清新与鲜甜。
而后是一道烤得色泽金黄，类似地珍鸡的食物。
这应该是看起来最正常的食物了，外皮金黄酥脆，泛着诱人光泽，禾凝撕下了一根鸡腿，带出鲜嫩的汁水，顿时香气四溢……
她一道道吃了过去，杯中的酒转眼间已经空了3次。
猫头侍者给她连上了4次酒，每一次都是不一样的酒，比如第一次上的是一种叫“岩浆烧”的烧酒，醇香烧喉，口感极具冲击力。
现在上的是一种叫“猴儿酿”的果酒，果香四溢，味道酸甜交织，口感清爽，带有微微气泡感。
禾凝平时很少喝酒的，此时小口酌着猴儿酿，心里忍不住嘀咕着，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把这猴儿酿的配方搞到手。
不只是猴儿酿，前面的岩浆烧、月凝露、青尊酿，她也都很喜欢。
怎么她在幸存者游戏里呆了这么久，就没有获得过任意一张酒的配方呢！
还有，她拿起刀叉，看着缓缓流动而来的下一道状若豆腐的美食，这些食物，也都是她没有吃过的。
每一种的味道都非常好。
它们的制作原料，她也很想要。
是城堡外魔女那诡异的农场里种植出来的吗？
禾凝一直吃了四十分钟，直到她感觉自己吃了七八分饱了，还没任何动静。
魔女再不来，她可就吃饱了！
价值百万单位食物的入场宴，魔女妮兹卡总不能真的是想宴请一下她们吃个饭吧？
说起来，她带来的礼物，还没给妮兹卡送上呢。
正这般想着，空气中突然“嗡”的一声。
禾凝当即抬起头，只见宴会大厅中间陡然出现了一道诡异的光幕。
她手中已经出现一把隐秘的武器了，下一秒，滋滋滋的声音响起，光幕中出现了清晰的画面。
电影？
念头刚刚闪过，禾凝看到画面一角，顿时一怔。
光幕范围很大，中间呈现画面的区域约莫是8x10的长方形，边缘区是熟悉的相机定格框，很显然，这是相机录下的画面，左下角还有两行清晰的文字标注：
【万涟3044年文殊联邦11区青阳街道】
【下午2点33分36秒】
这不是电影，这是实时拍摄中的纪录片。
光幕之中，呈现的是一幅惨绝人寰的末世景象。
曾经奔腾不息的河流与波光粼粼的湖泊，如今彻底干涸，河床上布满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裂痕。
大地犹如被巨大的蛛网覆盖，出现无数裂缝。
目之所及，风沙弥漫，整个世界被一片昏黄笼罩，曾经的翠绿植被早已化为尘土，被肆虐的黄风裹挟着，漫天飞舞。
镜头转到城市，街道破败不堪，残垣断壁间杂乱地堆满了风化程度不一的垃圾，随处可见包裹着森森白骨、早已辨认不出颜色的衣物残骸。
禾凝看着眼前熟悉的人类社会街道先是一惊，随即又意识到，这并不是蓝星。
这么一晃神的功夫里，画面已经转到了一处昏暗的地下室。
吱吱吱痛苦的鼠类尖叫声在落针可闻的宴会现场回荡，伴随着响起的还有一群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灾民制造的动静，他们混乱地扭打一起，为了争抢一只瘦弱的老鼠。
禾凝眼前的食物突然变得难以下咽了起来。
她想到了统子说的话，无数星球坍塌，不同位面的人类纷纷陷入了末世场景中，高温、暴雨、地震、海啸、瘟疫……
所以眼前出现在她眼前的天幕，播放出来的，便是其中的某一颗星球上的困境吗？
禾凝好像隐隐抓到了一点什么。
没等她细究，“啪嗒”一声，刚刚的那只黑猫突然跳了下来，踩着优雅的猫步，与她隔着光幕对视。
禾凝听到它喵了一声，而后是一道沙哑的中年女性声音：“人类，看着这一幕，你有何感想？”
魔女妮兹卡，还真的是这一只黑猫？
禾凝吃惊地看着它，刚刚是黑猫在讲话？
她没想到，黑猫竟好似看透了她的想法，高高仰起了头，露出倨傲的神情，声明道：“我是妮兹卡的主子，她最喜欢的主子，露西大人。”
禾凝：……
好的，猜错了，黑猫不是魔女妮兹卡，而是妮兹卡的宠物猫。
见禾凝那了然的表情，露西亮了亮爪子，恶狠狠喵了一声，可恶的人类，你在懂什么啊！
……
算了，它不和愚蠢的人类计较。
甩了甩尾巴，露西再度开口：“告诉我，幸存者，看到这一幕，你有何感想？”
禾凝将视线定格在天幕上。
此时画面中，那一只路过的鼠已经消失了，厮打在一起的灾民也分开了，好几个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屏幕中间，暗黑的血液缓缓泅开。
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孩眼睛紧紧盯着那流淌的液体，浑身都在发抖，许久，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那几乎顷刻间就干涸了的粘稠液体。
一只枯瘦犹如老树皮的大手猛地伸出，重重拍落了他的手，伴随着几乎要吃人般的愤怒低咒：“你疯了吗！你想做什么？”
小孩大大张着嘴，嘴巴因为缺水，反复干裂出血再凝结，黑乎乎的没有一块好肉。他仿若没听见那怒咒，只紧紧盯着一点一点干涸，与土地凝为一体的暗红。
禾凝刚刚愉快饮下的那些美酒与鲜汤，此时如鲠在喉。
特别一想到这一幕，可能正真是发生着，她越觉得不是滋味。
她将目光看向黑猫露西，认真回答道：“我看得挺难受的。”
露西嘴角的胡须晃了晃，眼神中倒是少了几分倨傲，喵了一声：“那就好。”
“如果我告诉你，这一切，是真实的，就发生在距离我们脚下1万3千米处的殊联邦11区青阳街道呢？”
黑猫深褐色的眸子紧紧盯着禾凝：“你愿意把你收获的宝贵资源，无私地赠送给这颗残破星球上，这些奄奄一息的灾民们吗？”
“哪怕他们不会知道你的存在，他们不会给你任何报酬，”
黑猫一步步靠近，一直到距离禾凝只有不到一米远，直视着她的眼睛：“你将无法因为这个举动，而获得任意物资。”
“如此，你愿意吗？拯救这一颗坍缩末期，即将死亡的万涟星球。”
禾凝看着露西瞳仁中自己的倒影。
她想，她知道魔女妮兹卡为什么要举办这一场丰收盛宴，为什么邀请函售价那么贵了。
也知道秋季副本真正的主题了。
不是丰收，不是收获。
而是给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