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付公安是下午三点回到局里的。
回来时灰头土脸, 脖子上还被抓出几条指甲印,进了办公室就先灌了两口水,喝完就瘫在椅子上长长吁了一口气。
“你不是出现场了吗?遇到难事了?”胡东贵抬头好奇问了一嘴。
“别提了。”小付公安一脸无力, “我宁愿去抓扒手小偷也不想去解决斗殴纠纷的事,你是不知道那婆子有多难缠,你劝她吧, 她当你放屁听都不听, 你抓她吧, 她嚷嚷着公安杀人……”
抓人也不能太过用力, 代价就是他脖子被挠出了血印,而那婆子也被带回来关了起来, 到现在都能听到她嘶吼的叫喊声。
“挺难缠?”
“你不陌生。”小付公安坐起身, “上个月被送进去的马家两兄弟, 他们老娘今天从农场送回来了。”
“她没直接回大队吗?”
说到这个小付公安更是无力了,“本来她是能直接回去了, 可偏偏就是有些人想不开, 大老远跑去挨揍!”
有些话不好直接说出来,但心里是真的止不住地想, 他真的很怀疑姜家在生孩子时把姜清的智商给生到了其他儿女头上。
要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傻乎乎的凑上前。
要知道马家那两兄弟会被关进去,虽说是他们自己起了歹念, 但对马老太那种不讲道理的人来说,不管是什么原因,她儿子们进了监狱那就是姜清的错。
现在跑上去, 不是白白送去挨打吗?
打得可真惨,他们去的时候姜清的头发都被薅掉了一大块,鼻子打歪门牙也掉了一颗,更别说身上的伤, 送去卫生院时人都有些神志不清了。
胡东贵听了这事后也是一言难尽,“所以马老太又被带回局里了?”
小付公安点了点头,“把人都打成这样怎么可能不带回来,我等会还得去一趟电机厂,不管是马老太还是姜清,都嚷嚷着要见马季安。”
等会过去他一定得好好观察观察,看看马季安到底哪里有过人之处,居然会让姜清这么迷恋。
不过这时他又想起了一件事,“对了,程缙哥在哪里?”
“他带着人在后院训练。”胡东贵一脸好奇,“怎么,姜清的事还得跟他说一声?也是哦……怎么说也是小姜的小姑姑。”
“啥呢,和你说的都不是一件事。”小付公安白眼一翻。
小姑姑算是小姑姑吧,毕竟都是姓姜,血缘关系还真摆不脱。
但姜家的事闹得翻天地覆,和小姜可没啥关系,两家人都没怎么来往啊。
他没跟这个单身汉解释,起身就往后院走,不过胡东贵出于同事之情还是提醒了一句,“你等会儿去的时候小心些,这两天程团长的心情可不好。”
小付公安回过头,一脸奇怪的道:“他心情不好?”
这还真不是胡东贵一个人感觉出来的。
被程缙训练的兵能很明显地感觉到团长的心情特!别!不!好!
半天的功夫,一个个被操练得快直不起身。
还不止呢,好不容易该练的都练完了,站在他们前面的男人摆着一张臭脸,对着他们伸手示意着,“谁出来和我过两招。”
“……”
空旷的平地上一片安静,十几个人没一个人出声。
出声干嘛?
这不是明摆着上去挨揍吗?
一个个左瞧瞧右看看,反正谁都不愿意和程副团长有眼神上的交集,就怕自个被拉上去当着其他战友面前狠狠被揍一顿。
他们又不瞎,副团长明显着就是不高兴,不然也不会把他们操练到喘气都喘不过来,现在还被拉上去过两招。
真要上去了那可不是过两招而已,谁信谁傻。
就在程缙要随机点名时,小付公安这会儿捧着一个热水杯走了过来,他一边吸着滚烫的热水一边好奇地道:“你们是不是要休息了?那正好,我找程缙哥有点事。”
“太好了!那你们聊。”
“走走走,一个个怎么这么不识趣还杵在这,赶紧走开别打扰他们聊正事。”说话这人溜得最快,冲在战友们的前方,生怕被后面的人给逮住。
没一会这边就只剩下两人。
小付公安还有些奇怪,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向程缙,“怎么回事?怎么感觉像是有狗在追……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因为先前他是从程缙后方走过来的,没走过来之前一直只看到他背影,等他走过来一转头算是明白那些人为什么被“吓”跑了。
程缙这张脸是真的耐看。
他可是偷偷注意过,别说是局里的女同志了,就是好像男同志都忍不住多看他两眼,长得是真硬气又耐看,就算是板着张脸让人慎得慌但还是忍不住多看两眼。
不过看着看着,眼珠子就朝边上瞟了瞟,不是那么敢和他对视了,明明手上没过招仿佛对方的视线把他大卸八块,“不是,你咋啦?难不成是和小姜同志发生矛盾吗?”
程缙没忍住白了他一眼,“不会说话就别说。”
小付公安自觉的在这点上他和他是站在同一个战线上的,“别啊,有什么事咱们俩还能商量商量,前些日子我对象也生我气,气得直接把我踹出了门,好些日子没搭理我呢。”
程缙双手抱着肩挑着眉,“我比你强,双双从没生我的气。”
“……”小付公安总觉得他从程缙口中听出了一丝炫耀的意味。
不是……
他来安慰他,他怎么还跟自己显摆起来了?
顿时有些不乐意了,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眼,却不想先前还板着一张脸的程缙这会儿嘴角居然带着些微笑,他沉默了几秒,幽幽道:“看来你们还真没发生矛盾。”
能让程缙笑成这样,哪有可能是和对象闹小脾气了?
不过他又好奇了,跟着问:“那你干嘛板着一张脸吓唬人啊?”
这下沉默的变成了程缙,静在那沉默了好几秒,最后长长叹了一声气。
他只恨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从入伍到现在,带了不知道多少个兵,他甚至敢担保只要把人交在他手上就一定能训练出一个合格的兵。
可哪里想得到替小舅子辅导功课居然那么难………………
到现在不过才过去三天,辅导时间也才六个小时而已,可他真的要崩溃了。
《雨巷》和《再别康桥》他居然背着背着混到一块去了,圆和圆的相切以及弧和弧的连接他讲了四五个小时,到最后小舅子还是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那眼神懵懂又清澈,还带着些小心翼翼的求知欲。
但凡换做他手下的兵,程缙绝对二话不说就踹过去,他这辈子就没遇到过这么……算了,程缙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无数次地反复强调。
这是他的小舅子!
是双双的亲弟弟!
是许妈的亲儿子!
不能打不能骂,得好好教!
人家又不是不愿意学?不还是老老实实坐在那两个小时?只要他好好教小舅子好好学,总有学会的那一天嘛!
“你这表情还真可怕。”小付公安抖了抖身子,算是明白胡东贵为什么要提醒自己了,他顾不上扯些闲话直接说明来意,“你认识程一辰吧?”
程缙看向他,“对,我堂弟。”
“那就好。”小付公安把汽车站发生的那些事都详细解释了一下,并道:“你这个堂弟还挺热心肠,他以为马老太和姜清是分别许久的母女,便想着做做好事让她们早点相聚,结果她们一打起来,周边的民众还当他和马老太是一家的,扯着他不让离开……”
他刚刚赶到火车站时,这位程同志被几个婆子拉着都不敢动,见到他就连呼冤枉冤枉,瞅着还挺不聪明的。
后来回来的路上一问,才知道他是专门来找程缙。
也算是被他找着了吧,好巧不巧程缙就在公安局,他现在一块被送到公安局不就是找对路了?
他道:“人还关在拘留室,你等会过去签个名就能把人给领出来了,毕竟他也确实没犯事。”
就是多事了一点,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倒霉被带到公安局来。
“不急。”程缙算了算时间,“快到下班的时间点,我得先去接双双回家。”
小付公安一言难尽,“哥啊,离下班还有一两个小时呢,你这会不去接难不成让你堂弟在拘留室过一宿?”
“……”程缙还真没注意到这点。
虽然不知道程一辰来是干什么,但肯定是奔着他来的,真把人搁在拘留室待一宿,被他婶婶知道了怕是得心疼地对他念好久。
带着些不情愿,“行,我这就去。”
小付公安点了点头,“那行,我也得去趟电机厂,不得不说马季安这个人可真倒霉,你说他好端端的怎么就招惹上这些事了?”
可再倒霉,一个是他亲妈一个是钟情他的人,他就算是不想来也得来一趟。
没说几句两人分头行动。
一个去了拘留室一个去了电机厂。
程缙倒是很顺利把人接了出来,看着还有些恍恍惚惚的堂弟,心里多少还是浮现出了一丢丢兄弟情谊,毕竟对比起家里的两个哥哥来说这个堂弟算是能入眼的了。
尤其是小时候他老是跟在自己屁股后头,豆丁点大迈着两条小短腿,没见着他就哭喊着“哥哥哥哥”,从小就是一个哭包,长大了好像也没好到哪去。
这会眼眶都通红一片,也不知道是不是躲在哪哭过,便耐着性子安慰两声,“没事了,跟我走吧。”
“哥……”程一辰那叫一个委屈。
他发誓自己真的是好心,哪里想到会闹这么一出事,就刚刚他和那个老婆婆关在一个地方,可把他吓得够呛,感觉自己要被揍了似的。
他可是亲眼看到这个老婆婆把另外一个女同志打得是口喷鲜血,起初看着是清清秀秀,等被公安局的人抬走时鼻青脸肿,都看不出人样了。
他觉得自己要是和这个老婆婆对上,怕是打不过……先前待在拘留室可把他吓得够呛。
“把眼泪给我收回去。”程缙眯了眯眼,他要是真敢在自己面前掉眼泪,那他绝对不客气了。
小时候哭哭闹闹还挺可爱,这么大个人了还流眼泪也不嫌丢人,“你来这干嘛?”
程一辰抬起手就疯狂擦脸,“大伯娘让我来的。”
他对面前的堂哥是又喜欢又害怕。
小时候最爱跟着他生活玩,只可惜没几年堂哥就入了伍,一年到头难得见一次面。
时不时就从爸妈嘴里知道一些关于堂哥的事,心中的钦佩是一直没减少反而越来越深厚。
不过钦佩归钦佩,他还挺怕堂哥的。
因为原先堂哥在揍大堂哥和二堂哥的时候他就在现场,那是真敢把鞋底踩在两位堂哥脸上使劲摩擦的狠主,真凶起来连哥哥都打,更别说他这个当弟弟的了。
“我妈让你来的?”程缙皱了皱眉。
算算程一辰来的日子,应该就是他打电话告诉家里他有对象的那段时间,这是有什么话要托程一辰带给他?
“呐。”程一辰在自己的挎包里掏了掏,掏出了两个小包,“这是大伯娘让我带给你的。”
程缙揭开其中一个小包,里面露出来的物件他并不陌生,这是他奶奶珍藏的老物件,一只浓颜清透的翡翠手镯。
“啊!居然是这只镯子!”程一辰惊呼,“可千万不能让我妈知道我把这只镯子带过来,不然她肯定会骂我。”
这只镯子可是程家的传家宝之一。
早些年就传给了大伯娘,他妈只能眼睁睁看着羡慕得不得了,他妈还想着要是他比堂哥先结婚生个孙子,就让大伯娘把这只镯子给程家的重孙子。
不过他觉得他妈是异想天开。
先不说他连个对象都没,更不可能生个儿子出来给她,就是说他可不敢跟堂哥抢东西。
还是抢未来堂嫂的东西,那堂哥一气之下岂不得拿鞋垫子踩他的脸?
虽然他觉得冷飕飕的堂哥也不一定能有个对象,但这种抢东西的事还是不敢想。
“你就没拆开来看看?”程缙对这玩意其实不太上心,但想想这只镯子是他妈和婶婶一直在争抢的玩意,既然这么多人抢着要那一定是好东西,他怎么都得给双双带回去。
将镯子要塞进小包中,跟着打开另外一个小包。
程一辰也好奇看着,“大伯娘说了不准我拆开,说我要是敢拆开就拿竹条抽我屁股。”
所以他忍了一路,哪怕再好奇也硬是没敢拆。
第二个小包一打开,里面放着的居然是厚厚一沓大团圆,十块钱一张瞅着有几十张了。
他瞪大眼惊呼着,“哥啊,大伯娘怎么给你这么多钱?”
程缙倒不意外,扫了一眼就能猜出这里面装了大概五百块钱左右,当初上头两个哥哥结婚时也是这样,其他东西有没有给他不知道,但也是每人给了五百块钱由他们自己分配。
按着爸妈的意思,这里面包括了彩礼以及准备酒席的费用,但后来两家都大闹一场,才知道这五百块钱被挪用了好大一部分。
至于那两个傻子用在什么地方,这还用猜吗?
也难怪两个嫂嫂大闹一场。
不过这种丑事他懒得再提,只是明白爹妈寄钱过来的意思,拿在手里掂量了下,他想着今天又能给双双送两份礼物,相信她一定会喜欢。
“哥啊,你有这么多钱能不能给我买个东西。”程一辰眼巴巴看着他,厚着脸皮伸手:“我同学买了一个收音机,它居然还能收音到外国语,我也想买一个听听……”
程缙对于他这种恬不知耻的行为直接就是一巴掌打在了他的手掌心,“自己挣钱自己买,我这钱可是要上交给你嫂子的。”
“嫂子?”程一辰猛地睁大眼,“哥啊,你、你居然有对象了?!”
惊呆了,惊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他还以为堂哥这辈子都得打光棍,毕竟就没看过他对哪个女同志好脸色过,连他都知道面对女同志要柔和一些才更讨欢喜。
“不可能吧,我居然要有嫂子了?是谁那么不长……哥啊哥啊!你干嘛去!”程一辰还没说完,就见堂哥朝前走去,他迈腿就跟上前,小嘴巴拉不停地说,“你是要带我去见未来堂嫂吗?我是不是得准备些见面礼?我需要做些什么说些什么吗,还是说……”
说下来就没完没了,程缙冷着脸打断他的话,“送你去车站,你赶紧回去吧。”
别在这碍人碍事,整天就知道叭叭叭,吵得他头疼。
“我不想回去。”程一辰是真不想回去,接到大伯娘的请求后他欢欢喜喜收拾东西就踏上了火车,一路奔向堂哥这边来,“回去我妈又得念叨我,她让我接班去医院当护工,可我只想读书……”
拉耸着肩膀,显得有些生无可恋,小声嘀咕着:“早知道我就不提前毕业了。”
话音落下,前方的程缙猛地停一下步子,转过头就问:“你提前毕业了?”
程一辰点了点头,“高中学业实在是太简单了,我一不小心就把高中课题都学完,原先是想着去弄个工农兵的指标去读大学,但我爸说以我现在的情况还不够格,让我再沉淀沉淀两年。”
话刚刚说完,就感觉堂哥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还当是堂哥在安慰,便打起精神道:“哥啊,你不用安慰我,我都明白……”
“不,我是想带你去见见你未来嫂子。”程缙将手搭在他的肩膀,稍稍用力转了个方向朝着右边走去。
一边走还一边雀跃的道:“对了,你嫂子还有个弟弟,和你年纪差不多,我想着你们两个一定聊得来。”
与此同时,小付公安来到了电机厂。
先前离开公安局时,就有守在卫生院的同事找来,说是姜清待在卫生院一直不配合治疗,嚷嚷着让马季安同志过去。
小付公安对此十分不理解。
自己都被揍成那个样子,居然还要让心仪的对象去见她,这不是摆明着要把人给吓跑吗?
不过这和他没关系,他只是负责来通知马季安。
至于马季安愿不愿意见,那是他自己的事。
不过小付公安想着马季安应该还是得见,毕竟是他亲妈将人揍到卫生院去,于情于理怎么都得和受害者见见面。
道个歉再谈一谈赔偿的事,如果对方愿意谅解,马老太或许还不会受什么罪。
可对方执意不谅解,那可就不是再送去农场改造那么简单的了。
但不管是哪一种,这次马老太也不可能直接回家了,她的去处要么是农场要么是监狱,只能二选一。
“马同志要是去医院请求她的谅解,她应该还是会同意。”随行的同志提起了这个话题,小付公安也是这么想的,估计马老太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要不然她都在农场遭了大半个月的罪,又怎么可能明知是犯错还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姜清打成那样?
还不是知道看在自己儿子的份上,姜清一定不会追究,打就打了还能出出气,她又怎么可能忍得下来?
“到了。”小付公安看着前方的电机厂,直接走到厂门处的保卫处,说清自己的身份后,便道:“我们想找你们厂的马季安同志。”
“好好好,我这就让人去叫人。”保卫处的大爷连连点头,眼里还闪着一股八卦的光芒,“公安同志,你们来找马工是有什么事吗?难不成他犯了什么罪?不会吧,我瞧着他老老实实不像是个坏人。”
“行了行了,老爷子您可别乱猜了。”小付公安赶紧打断他的猜想,再让他这么猜下去怕是连杀人碎尸都能脑补出来,“他妈出了点事,我们找他过去看看。”
“这样啊……”大爷说了一句,话里透露着淡淡的遗憾,“那你们等等,用不了多久就能过来了。”
说这话时他忍不住想了一下,今天有看到马工上班吗?
想了一会儿还是没啥印象,想着有可能是自己看漏或者没注意到,也就没当回事继续和公安同志唠嗑是其他的事。
三人站在门口大概聊了十来分钟,就看到一个人从厂房的方向走了过来。
来的是电机厂的主任,他见到厂门口的两名公安后,一路小跑过来,跑上前第一句话和守门的大爷一样,还显得特别慌,“公安同志,马工不会是犯了什么事吧?”
小付公安有些无奈,只能再解释了一遍。
主任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马工申请了调职,前两天就走了。”
“走了?!”小付公安瞪大眼。
“对啊,调到东北那边的一个小地方。”主任没敢说具体地方,就怕真说了马工回来闹得他家鸡犬不宁,还当那小子是个老实的,没承想还会威胁人。
不过就算是威胁,也是身体发抖、语气哽咽着威胁,一点都不凶甚至还有些可怜,出于同情能瞒着就瞒着吧。
小付公安听得是一脸诧异,“这就走了?”
他这一走就热闹了,那两位怕是会觉得天塌下来了。
但想想关在局里和送去卫生院的那两位,换作是谁都会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