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追妻 他在无言说着想她。

李笙笙笑着低下了头, 她以为自己可以冷静接受一句情话,欣赏对方认真又窘迫的样子,却不想自己亦是有些甜蜜的羞涩。

她走到桌前, 用认真看贺知煜带来的一些吃食来转移飘忽的心神,她一一打开开始品尝。

酸的山楂酥,甜的蜜枣糕。热的豆花羹, 冰的甜酒酿。

寻常滋味在她口中绽开又融化, 却仿佛于味蕾之间与心神通感,微甜微酸, 最后剩下一点淡淡回甘,萦绕唇齿, 化作嘴角止不住的笑意一缕。

李笙笙低头浅笑,一口口尝着这人间至味。她偶尔抬头,都能对上贺知煜那柔情脉脉看向她的眼睛。

她便是喜欢这双眼睛。更喜欢这双眼睛只看向自己。

贺知煜寻思李笙笙那日并没有反对两人牵手, 大着胆子坐在了李笙笙的旁边, 挨着她极近,又偷偷拉起她的左手揉搓了起来,还在她手心轻轻挠痒, 虽是无声, 却又似有千般情绪从指尖生长出蜿蜒藤蔓, 悄然穿透李笙笙的指上肌肤,又匍匐攀进她的骨骼血脉。

李笙笙读懂了, 他在无言说着想她。

她由着他这些暧昧的示好, 柔声问道:“怎么这会儿有空出来了?”

贺知煜低头看着她的皓腕纤手:“该拜见的也都拜见了一圈。端王在此, 我本也不是这次使团中明面上的主力,大事上在场便是,主要还是悄悄帮萧明征调查些事情。不过终是有些忙碌, 难以日日相见了。”

李笙笙瞧着他似是有些担心的模样,安慰道:“你不是让竹安给我添了不少护院吗?如今最紧要的是我那皇商参选的图样和那些给我做样物的工师们。我已让竹安给我紧紧盯着沈工师,除非他自己跑了,不会有什么事情的,放心吧。”

贺知煜却道:“你自己也是,虽则论理来说,如今在风口浪尖反而安全,但出门还是都带些护院吧。”

李笙笙乖顺点点头,答应得爽快:“好。”

李笙笙看他仍是定定看向自己,忽然拿起一枚糖雪球塞进他口中,笑道:“快帮我吃一些。”

“贺主顾!”方掌柜的声音忽然响起:“你定的东……”他忽然看见李掌柜竟喂了那贺主顾一口点心,惊的住了嘴。

方掌柜刚刚在前厅有些忐忑,他听了伙计的言语,十分担心那贺主顾又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可他隐隐听着里面似乎也没传来什么争吵之声。

恰巧有个老主顾想来寻李笙笙,本也可以说李掌柜有事在忙,但方掌柜思来想去,还是拿上了一大盒贺知煜之前定制没拿走的首饰,想去探个究竟,有几个伙计也跟着他,谁知竟看见这一幕。

方掌柜反应神速,脸上努力挤出个笑,继续道:“您定的东西我放这儿了,您看看是否满意?”说着把一大盒子首饰放在了桌上。

身后跟着的几个伙计亦是赔笑道:“李大掌柜,前厅有客人找,我们来喊您。”

李笙笙有些尴尬:“好,我这就去。”

贺知煜尝了尝那糖雪球,从前没有发觉,竟不知这东西原是如此美味,酸甜得宜,滋味入心。

他打开面前盒子,从里面挑了支精巧的鎏金雕海棠金钗,于手上轻轻掂量了片刻,有些踌躇。

李笙笙正要起身,贺知煜忽然道“慢着”,然后下定决心一般,把那支金钗插在了她乌云一样的发间,静静看了片刻,似只是在回答方掌柜的话,轻声道:“满意。”

几人全都睁大了眼睛,又于面上苦苦忍着相互交换带着笑意的眼神。

李笙笙嗔怪地看了一眼贺知煜,却没有摘下那金钗,起身笑着走了。

……

那吴寒衣去拜访了宁王,本只是想着虽高攀不起也可去刷个脸熟,却没想到宁王给了他些意外的暗示。

吴寒衣在制衣行当做久了,颇有些生意上的手段。他自己做首饰头面几年都未做出大的规模,反倒是靠着抄些李记的样物才有了些微起色。

既然李记做得出色,那他又何必全都自己从头来过?商者之道,本该是有所取巧。不若循着李记的步子选上皇商,再想法子挖了他们最要紧的人,才是捷径。

于是吴寒衣费了大力从李记挖了人,又安插了眼线,通过了皇商的初选,可这复选之时却出了岔子,李笙笙一跃成为了盛京的名人,李记的生意也是愈加红火。

与此同时,阿染那边给了他个初稿之后,答应给他的细稿也开始不断拖延,反倒是七七八八从他这边套了不少内幕消息出去。

他本也不是完全信任阿染,在同李记实力相当的另一铺子也同样安插了人,可拿了两家的初稿一对比,还是李记的要强上不少。

吴寒衣有些泄气,觉得此次天时地利人和皆无,本想着偷了李记的细稿之后再通过阿染或其他人使些绊子让李记参与不得的计划,在李记受人瞩目之时,有些太过明目张胆不好实施了。

他一时想要放弃同李记竞争了,却也因为已是投入很多,很是不舍。

没想到就在此时,宁王却暗示他同李记竞争到底,并表示自己亦会于复选上暗中支持。

“女子本如花,可折之点缀厅堂。可这李记便犹如直接开到了厅堂中间,美则美矣,却太碍眼。也不是说便要除去了,只是该有更适合皇庭的人把这花放在该放的地方,然后取而代之,而非任它肆意乱开。”

宁王如是说。

吴寒衣豁然开朗。

他又开始思忖如何能让李记放弃复选之事,有了宁王给他撑腰,他该是能做得更大胆直接一些,而非顾东顾西。

还费力想什么计策?

干脆直接找些山匪,把李记最要紧的样稿样物,或者是最招牌的沈工师抢过来为他所用便是。就算出了些岔子,那位高权重的宁王也该能为他兜底。

……

颜如朝想要认回李笙笙之心愈加热切,但他连续找了几次李笙笙,都吃了闭门羹。

李笙笙一则是不想同他关系太近,卷进颜家乱七八糟的事情里;二则是她一直在筹备备选之事,着实也是忙碌。

颜如朝知道女儿是因为她母亲的事情才耿耿于怀,这反而更让他添了几分对于李笙笙所谓“与自己相同风骨”的认可。

他思来想去,终于想出个李笙笙难以拒绝的理由,着人给她送了信喊她去赴宴。

李笙笙收到信,打开看了看,本是晴好无云的面上染上些淡烟薄霭的愁绪。

素月正同李笙笙一起校对账目,因着李笙笙敲了登闻鼓之后声名鹊起,李记的生意最近也好了不少。

素月见她愣愣看着信,问道:“怎么了?”

李笙笙:“颜如朝要请我去赴宴。”她抬头看向素月:“他说……说是有我娘重要的遗物要给我。”她疑惑道:“他手中还能有我娘什么重要遗物呢?”

素月知道她对自己娘亲的事情都很是在意,看她心思游移的样子有些担忧:“若是要去,我陪你去吧。”她道:“你娘亲毕竟和颜先生在一起多年,他真有什么要紧的东西留着,也是不奇怪的。”

李笙笙杏眼看向她,点点头:“嗯。既是我娘的东西,我还是得去一趟拿回来。”

颜如朝所约是个晴朗白日。

到了日子,李笙笙着人套了车,喊了些护院陪同,和素月一同出发了。她事情繁多,只看见信上写了“雪竹轩”几个字,也没有细看在哪里。

谁知车却越走越偏,净是走些了无人烟的小道。车夫是李笙笙用了几年的府中老人了,她出言问道:“怎么如此远?这地方究竟在何处?”

车夫:“那雪竹轩是个有些名气的风雅之地。虽也是在盛京内城之中,地方却是有些偏,但有好大一片竹林,听说不少文人雅士爱去,那里人少。”

大约颜如朝这样的人,便是喜欢些风雅清净之所,李笙笙也没有在意。

李笙笙到了那雪竹轩,果真外面是一片密密拔节的竹林,虽是已到冬天,竹林却仍大半是翠绿,清风吹过,沙沙响动,如闻雅音。

竹林掩映下,有一别致清雅的庭院,上面写着“雪竹轩”几个字。

颜如朝已在里面等候多时,看到李笙笙带着素月如约而至,朗声笑道:“笙儿,你来了。”

李笙笙却不想同他太多周旋,开门见山道:“你说有我娘重要的遗物,那是何物?”

颜如朝却把李笙笙引入雅阁,唤了侍候之人上菜,他笑道:“先用饭。”

李笙笙蹙了蹙眉,只好入座。她看精致菜品流水一样上来,做成樱桃状的扎实乳酪,切成千丝如菊的豆花,火候正好的脆薄乳鸽,添了年糕的鲜甜鱼脍,还有些看不出是什么只是精美得犹如她店中首饰的菜品。

李笙笙却没什么胃口,只挑挑拣拣吃了几样。她想起那日贺知煜来给她送些普普通通的吃食,自己那宛如于庭院中赏初雪的喜悦明亮心情。

果然还是同谁一起用饭比较重要吧。

过了一会儿,李笙笙有些等不及,忍不住问道:“遗物在何处?颜先生快些拿出来吧,我事情还多得很,不能一直相陪了。”

颜如朝看她焦急上了眉头,却笑了,他伸出食指,于太阳穴处指了指自己的头:“在这里。”

李笙笙:“……”

她有些无语:“这是何意?难道颜先生是想说,我娘的遗物竟是你吗?”

颜如朝笑了起来:“女儿此言说得也是不错,但我却也不是诓你来的。我只是想说,这重要的遗物存于我的记忆之中。”

他看着李笙笙满脸疑惑,唤身边侍从:“来人,取我的琴来。”

侍从取来了琴和放琴的矮榻,颜如朝坐于前,他道:“此曲,是你母亲所创,名为《初》,是你刚刚出生还未满月之时,你母亲为你所做。”

说完,颜如朝开始行云流水地弹奏起来。

那乐曲柔和如风,细腻似玉,确似女子所作。

有画卷于音符中缓缓展开,是初为人母的李惜音,满眼柔情轻晃着摇篮,哼着古老的歌谣。那曲中满是静水流深的幸福柔情,是喟叹,亦是庆

幸。仿佛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眼中是娇嫩如花瓣的女儿,身后是深情可倚仗的夫君。

亦似有遥远的画面从李笙笙记忆的彼端敲起,她恍然想起,在自己小的时候,那跟着阿娘如梦似幻的年岁里,她确是听过这曲子的。虽则年代久远,自己彼时年少,已记不真切全部的曲调。

在新洲的日子,阿娘教她弹琴,也常常弹给她听。

儿时的自己,满目天真,还读不懂阿娘彼时弹起时眼中的柔情与遗憾。乐曲仍在,家却已散,而如今,这弹奏的伊人,也早已随风而逝。

一曲终了,李笙笙已忍不住泪流满面。

他怎么能?怎么能以此曲来迫她来相见?

一旁的素月见李笙笙脸上已满是泪痕,知她心中难过,默然没有劝解什么,只是轻轻递给她手帕。

颜如朝却浑然不查李笙笙眼泪中的恨意,以为她只是同自己一般想念李惜音,劝解道:“你也不必难过。其实当年你母亲创作了不少曲子,我都记忆犹新。回头可以全都弹给你听。”

李笙笙说不出一句话,只用帕子擦拭着脸上的泪痕。

便在此时,门“哐”得一下被人推开了,黎夫人看见颜如朝和李笙笙正在此处,冷笑道:“怎么,怕防着我,还跑到如此偏僻的地方来相见?瞧这哭的,可真是父女真情啊!”

颜如朝皱了皱眉:“你知道便好。你同我闹个不休,我特意选了这远离闹市的清净之地来见笙儿,却不想你仍是寻过来,到底想做什么?”

黎夫人嫁给颜如朝,经过这么多年的磋磨,她当初的那点少女对于爱的希冀早已灰飞烟灭,只凭着为一双儿女挣个好前程的想法苦苦忍着,一遍遍受着那人的冷落,受着全盛京贵女心中的嘲笑,受着在所有敬仰颜如朝的人的心中当个透明人的痛苦。

可如今,他竟要连自己儿女的一点权利也要夺去。

李笙笙不欲与二人纠缠,刚才的眼泪收了个干净,起身冷冷道:“你们的家务事,自己断吧,我先走了。”

黎夫人怒不可遏,拉住李笙笙厉声道:“你别走!今日便分说个清楚!别以为你心里那点算盘我不知道,什么经商,都是假的!还不是想着回颜家,先抢这嫡长女的位置,再抢着做乐府令!”

李笙笙心情低落,任由她拉着自己摇晃,没有说话。

素月皱了皱眉,上前扯开了黎夫人,她本是个安静柔和的性子,却对黎夫人不客气道:“这位夫人,不是所有人都稀罕那些你自己觉得重要的东西的!放开我们娘子!”

“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女使也对主人家蹬鼻子上脸了?!”黎夫人没想到一个女使还敢上来扯开自己,怒道。

李笙笙拦在素月前边:“她不是我女使,是我的姐妹!”

黎夫人嗤笑道:“你们这些经商之人,真是可笑。”

“够了!”颜如朝怒道,他看着自己这位夫人又要闹起来,实在是有损他雅士的颜面,对雅阁中的下人们道:“你们先下去吧。”

李笙笙亦想走了,颜如朝却对她温言道:“笙儿,你先留下。”

李笙笙心道所幸今日和这个黎夫人说个清楚,免得她日后再来寻自己麻烦,便对素月道:“素月,你先出去等我吧,我一会儿就出来。”

素月有些担忧地看了她一眼,仍是听她的出去了。

颜如朝看只剩下了他们三人,直言道:“我今日便说清楚,我定是要让笙儿回颜家,给她应有的体面的。”

黎夫人仿佛不认识眼前人,质疑道:“应有的体面?什么是应有的体面?”

李笙笙冷冷对二人道:“我今日说清楚,我不会回颜家的,你们都不必担心。留着你们的乐府令和嫡长女吧,我不需要。”她又转头对颜如朝道:“但今日这曲子,还请颜先生写下来给我,若有其他,也请一并。”

颜如朝皱眉,喃喃道:“笙儿……”

黎夫人冷笑道:“表面上说不要,却又要什么曲子,还不是想要寻个缘由扒着颜家不放手?”

李笙笙情绪不好,亦是冷笑一声:“我还需要扒着?我说我不想要,是我大方,你该感恩戴德。若是我想要,你又能如何?于情于理,我本就是身份正当。你只想着自己多年在颜家辛苦,又何尝想过我漂泊在外,这些年所受的苦楚?”

黎夫人双目发红,怒声中带着:“苦楚?你可知这些年我所受的苦楚?你和你娘……”

李笙笙打断道:“那你若是受不了便和离!再不济也是同你丈夫讨要些该你的东西!他乐意到处宣扬我娘,与我们何干?!”

李笙笙同她吵了几句,心道这黎夫人也不是个明事理的人,同她说这些有何意思,皱眉道:“同明白人说明白话,同你说不清楚。”

说完她不顾颜如朝在后面喊她名字,自己走了出去。

李笙笙走到雪竹轩的门口,却发现只有自己的车马停在那里,车夫、素月以及自己带来的几个护院全都不见了踪影。四下寂静无声,只有风过林梢,细竹摇曳,哗哗作响。

她远远听见雪竹轩内仿佛远远传来车夫同其他人聊笑的声音,似乎是他们正在里面喝酒用饭。李笙笙想了想,应是颜如朝派人请他们去的。

她正想过去看看素月是不是也在那边,忽然,李笙笙后颈一痛,不知被谁击打了一下,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