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释然 不恨了。

秋季的瀑布与夏季还是不一样的。

穿过茂密的树林, 瀑布和流水整个呈现在面前,周围的树木一半枯黄,一半依旧绿着, 水面上时不时会飘落下干瘪的叶子,很快又会被自上而下的流水冲走,这片的水很急,前面还来不及离开,后面的水就追了上来,哗啦啦互相击打的水声不绝于耳。

邶山的瀑布跟它的山一样,都不算很大, 圈起来的水域也能一眼望到头, 但因近期频繁下雨, 水量充足,看上去还是比较壮观。

顾星然很少来到这种景区, 看到瀑布的第一眼本能地说了一个“哇”,惊喜地跑到了最靠近围栏的位置想要近距离观赏, 却没想到接着就被扑面而来的水蒸气与飞溅的水珠弄得衣服和皮肤一阵阵潮湿。

再被秋风一吹, 顾星然立马就感觉到了凉意, 林荞哭笑不得地把他往后扯了扯, 指指地上靠近瀑布那一边明显深一些的印记道:“没看到这面的地都被溅湿了吗,朝后面点站,不然弄你一身水雾, 现在刚来感觉不太到,再过一小会你一定会觉得冷, 瀑布旁边可是非常凉的,湿气也重。”-

天气凉一些来瀑布,林荞这还是第一次, 她以前大部分来爬山的日子都在春天夏天,不过并不耽误她了解瀑布的一些特性,最主要的就是湿气重。

以前年纪不大的时候,妈妈会派家里的保姆跟着照看他们,保姆在林家工作了有一定年头,并不年轻,膝盖手腕等地带着些关节病,每次一到水边玩,保姆都远远的躲开瀑布的区域,站在水流相对平和位置,林荞当时好奇的问她原因,保姆告诉她瀑布那边湿气太重温度太凉,呆久了膝盖疼,还是站在阳光底下舒服点,林荞当时听得云里雾里不明原因,直到后来学习多了脖子肩膀疼,着凉了会更痛,她才明白管家的意思。

夏天的瀑布边就凉,秋天的只会更凉,看到同样没心没肺站瀑布边缘的顾星然,林荞冷不丁就想到了过去的回忆,也想到了偶尔会被她带出来玩的林思娜,每当保姆想把她们俩一手牵一个的时候,林思娜都不愿意,凑到林荞旁边只允许她牵。

面前的景色依旧美丽,却让林荞无声的叹了下气,还真是人生若只如初见,见识过未来的结局后再倒头看前面的故事,总会错综复杂的让人唏嘘。

不想打扰到其他两人的心情,林荞没再继续想那些烦心事,调整了下表情跟他们一起移动到距离瀑布一段距离的水边,这边温度还算适宜,风也不大,他们在树丛旁找了个相对干净的大石头,把午饭摆出来开始进食。

这个天是冷些,不过不是没有好处,就比如虫子就比夏天少许多,也不怕吃着吃着东西突然从树上掉下个什么来,林荞怕虫子,对此可是有不少阴影。

大石头平坦,把食物放在上面稳稳地不下滑,那是顾知洵从家里带的三明治香肠和水果,方便携带又比较能充饥,石头放下东西还有一块空着,顾知洵从包里掏出了个塑料袋垫在上面,招呼林荞去坐,林荞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从自己随身小包中翻出湿巾,分给他们一人一张,在野外简单的照顾一下卫生。

就这么一坐两站,三人解决了午饭,或许是爬山消耗了大部分能量,顾知洵带的食物大部分被清空,就留下一个苹果和一个芒果,把垃圾清理干净以后,顾知洵又翻出一个塑料袋铺在林荞旁边,自己坐上去休息。

而原本饥肠辘辘的顾星然吃饱喝足,直接恢复到满电状态,又凑到瀑布旁边赏景去了,期间只回来问过一次林荞手机能不能拍照,得到否定的回答后还有点失望,搞得林荞拼命看顾知洵眼色,这年头手机能打电话就很不错了,还拍照呢?老老实实用照相机吧。

照相机没带,顾星然只能用眼睛去装,在周围东瞅瞅西瞅瞅看什么都有趣,这会的山才叫山,还没那么多被开发的痕迹,也可能是邶山没多出名,所以非常原生态。

林荞则是坐在原地休息养精蓄锐,她没顾星然的好体力,现在两条腿已经有些发软了,吃过饭好了些,就是有点犯困,不过还好瀑布边一会一阵小风的,能时不时给她吹清醒些,至于顾知洵,林荞就不知道他

坐在这干什么了,凭他的实力爬半天山不至于多累,刚才缓的那一会足够休息过来。

“你怎么不过去跟小顾一起玩?”

林荞手撑在石头上,身体前倾,探头朝着顾星然的方向看了一眼,顾星然一直沿着瀑布朝上走,这会身形几乎与旁边的树木融为一体,就剩下了个拇指大的小点。

顾知洵收拾包的动作一停,很快又恢复如常,淡声道:“我来过许多次了,对这里不如他新奇,歇一会再过去看也一样。”

石头很高,林荞整个人坐上来时脚不沾地,她晃荡着两条小细腿,歪着脑袋对顾知洵挑挑眉,故意逗他:“是吗?我还以为你是特地留下来陪我的。”

顾知洵转头,对上她的视线,眼眸干净的面前的流水似的:“是,我是留下来陪你的。”

这回轮到林荞愣了半拍,她没想到顾知洵会直接承认,反应过来后,她尴尬地干笑了几声,手指扣住了石头:“谢谢了,但其实不用,你去玩就行,不用管我。”

顾知洵没吭声,他重新低下头,垂着眼从背包里翻出了剩下的那一个芒果,浓密的眼睫像鸦羽般晃动了两下:“吃吗?”

林荞刚吃完饭,其实不太饿,但水果这东西毕竟跟饭不一样,吃了也只能算是饭后小甜点,摸着饱饱的肚子,看着黄灿灿的芒果,她还是成功被勾引住了。

“想吃。”林荞停顿下,又摇摇头,“但是还是算了,没带刀扒它太麻烦,肯定会弄得满手都是,刚才我就因为觉得麻烦才没吃,现在饱了就更懒得弄,还是等回家再说吧。”

她本来还想说要不把那个苹果拿出来给她啃,虽然在她看来不如芒果好吃,但好歹方便一点,但顾知洵的动作把她这些话都堵了回去,他默默用消毒湿巾又把手擦了一遍,然后拿出芒果,从头部开始扒皮。

光滑的表皮被撕扯下来,露出里面拉丝饱满带着香味的果肉,黄色的汁液蔓延在他的手指之间,把他的修剪平整的指甲盖都染成了黄色,这些顾知洵就像是没看见一样,自顾自的继续动作,直到把半个芒果剥出来,他才从旁边拿过干净的餐巾纸包住下半部分,递给林荞。

“吃吧。”

黄澄澄的芒果就在眼前,香甜的果香让林荞嘴里瞬间分泌出了唾液,她看看芒果,又看看温柔笑着顾知洵,小声的嘟囔了句谢谢,然后很没出息的接过来大口咬下去——哇,真甜!

怕果汁滴到身上,林荞趴着身子开始吃,啃着啃着她蓦地感觉脑袋后面一轻,再一转头就发现顾知洵把她的辫子细心的拎了起来,林荞眨巴了两下眼睛,回过头又咬了一口芒果,却是又感受到了前不久在家看电影那次,吃芒果吃的如同嚼蜡的味觉。

林荞知道两人未来会结婚,但对什么时候暧昧、在一起、谈恋爱等细节一概不知,或许是高中毕业,或许是大学,又或许是大学毕业以后,这期间横跨着数年,数年的时间又填充着数段经历,他们分别谈过别的男女朋友也是很有可能的事。

在未来的时候林荞对这没太多想法,毕竟顾知洵已经不年轻了,沉稳成熟的一看就很专一,十八岁的顾知洵也沉稳,可和未来相差甚远,但凡一笑眉眼间都是温柔多情,看到这样的他,林荞那份安全感就少了一大半,她看着面前被自己啃得没个形状的芒果,咕嘟一下把嘴里的咽进肚子里。

怎么办,这么细心温柔又会照顾人的顾知洵,就算是中间那些注定没有结果的恋爱她也不想让给别人。

胡思乱想地吃完芒果,又是顾知洵处理的果核,林荞全程就干了两件事,拿水给自己洗手,拿水给顾知洵洗手。

“好吃吗?”顾知洵随便一洗就想擦手,结果被林荞一把揪住,她先点头回答他的问题。

“好吃。”

答完了,她又抽出一条湿巾开始认真地擦顾知洵被染黄的指头,这种果汁很上色,擦拭的效果不算特别明显,但好歹有点用,从很黄变成有点黄,直到湿巾都被她搓成了网状的黄色烂布条子才作罢,林荞大功告成的一掐腰。

“快看看干不干净,我给自己擦手都没这么认真过呢。”

顾知洵轻笑,举起手来一根根指头看过去:“非常干净,好像比剥芒果之前还要干净些。”

林荞扑哧一笑:“少给我贫嘴,那指尖还是黄色的当我没看见是吧。”

不过吐槽归吐槽,但这话还是让林荞挺开心的,她小跑过去扔了垃圾,伸了个懒腰走到水边,蹲下伸手进去感受冰冰凉凉的流水,有些发热的心镇逐渐静下来。

这边的水比瀑布边要平缓许多,也没那么多起伏的波澜,清澈的可以一眼看到里面大大小小堆积的石块,有圆的有方的,颜色也是各式各样,除了没有嬉戏的小鱼,光看着就让人感觉心情放松许多。

山里的水很凉,手在里面放一会就有种阴冷的感觉,林荞放弃脱鞋把脚放到水里的想法,她还不想年纪轻轻就患上关节炎,这个季节就不适合下水。

清透的水面倒映着林荞蹲下的影子,她把一直晃动水的手收起来后,水面逐渐平和下来,她又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顾知洵站在她斜后方的位置,不看瀑布不看山峰不看树木,只看着她。

林荞胸口一紧,移开视线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她一直低着头,发丝被吹得乱七八糟,有些甚至缠绕在她的项链上,林荞顿时有些后悔今天为了带帽子没扎头发,这风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恼人。

然而就在林荞想把缠在项链上的头发解开时,不知道是今早没带好还是力气太大,她只感觉脖子突然一松,下一秒项链竟从她身上滑落,‘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林荞傻眼了,血液瞬间冲到脑袋顶,惊呼一声后迅速伸手进水想把项链捞出来,可她的动作再快也快不过急湍的水流,项链顺滑地从她指尖处溜走,眨眼就被水波冲到了别的位置。

那吊坠上亮晶晶的小太阳与波光粼粼的水面混在一起,倒映在林荞的眼眸里,凉了她的心,白了她的脸,大冷天的水温都赶不上她此刻寒透了四肢,那可是顾星然送她的圣诞礼物,才带了没几天就这么丢了像话吗,别说顾星然了,连她都原谅不了自己!

林荞惊慌失措的样子落入顾知洵的眼里,他立马上前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的项链,我的项链掉水里了!”

林荞有些语无伦次,她急得快要飙泪,那项链已经被冲到了靠近水中央的位置,正挂在一块有棱有角的石头上,随时都有可能被下一波水流给冲没,如果这只是一条普通的项链也就算了,但这是顾星然给她的圣诞节礼物,还是从二三年带来的,这个世界上仅此一条!

“你们在这干嘛呢,我们继续往上爬吧?”

随着一阵

小跑的脚步声,顾星然重新出现在两人面前,这边全是树荫不怕太阳晒,他把帽子摘下来拿在手里,额头跑出了一层热汗,林荞一扭头看到顾星然回来了,更是感到心虚焦急,她‘嗖’一下站起身,哭丧着脸对顾星然道。

“完蛋了完蛋了,我不小心把项链掉到水里了!”

顾星然迟疑半拍,瞅了眼林荞与来时不同空荡荡的脖子,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他连忙走过去:“掉到哪了?”

林荞朝着水中间石头的位置一指,带着哭腔问:“挂在那个石头上,能看到吗,马上就要被水冲走了。”

顾星然探身朝着那边眯眼一看,好不容易才透过水面看到了石头上那条纤细的链子:“我去,还真是……”

为了给林荞这份圣诞节礼物,顾星然起码跑了六七家店才找到合适的,说不可惜是假的,但既然已经掉到了水中间,这个大冷天进去捡也不现实,他稍微惋惜了几秒就想开了,没关系,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大不了有空他再给林荞买条新的呗。

“哎呀没事小问题,我再给你——我擦,林荞你怎么突然脱鞋,你想干嘛!”

顾星然话才说到一半,一扭头就看到林荞蹲下身子在那解鞋带,一只解完又开始解剩下那只,听到顾星然带着诧异的声音,她抿紧嘴唇头都不抬,语气有点急,但更多的是坚定。

“我要去把项链捡回来。”

顾星然两眼一放大,音量拔高十个度:“什么!这么冷的天你疯了是吧!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一条项链而已至于吗,等我再给你买条一样……”他一顿,想起现在不是在某宝一打关键字就能找到同款的二三年,舌头连忙拐了个弯,稍微改了几个字,“等我再给你买条差不多的嘛,难道你就那么喜欢那条吗?”

林荞解完鞋带,‘嗖’地一下站起身来,把脚上的运动鞋蹬掉,转头看着顾星然点了点头。

“对,喜欢,因为那是你送我的。”

顾星然愣在原地,上方的树梢茂密,只有零星几点阳光透过缝隙洒落下来,柔和的光斑落在少女的皮肤上,林荞的面容、声音、话语,都像是突如其来的雨滴似的砸在顾星然的眼里,耳朵里,那张属于十八岁年轻俏丽的脸庞对顾星然来说是那么熟悉,他从生下来一睁开眼看见的就是这张脸,一直看到十岁那年。

现在的林荞对自己的好,顾星然早就不会再去刻意否认,但他总是会把十八岁的林荞,和四十多岁的妈妈分开成两个人,他始终觉得她们是不一样的。

可在这一刻,他却忽然分不清跟自己说话的人到底是林荞还是妈妈,这八年来顾星然很少被人如此坚决的肯定过,所以才在遇见林荞后,每次遇到事情她总是坚定的选择自己而感到温暖,一颗冻成了冰坨的心脏逐渐化开,顾星然以为他是因为林荞的好才会心软,可此刻站在山间流水旁,吹着清凉潮湿的风,听着绿植摩擦碰撞的脆响,他突然就灵光一闪找到了原因。

是因为林荞跟他的妈妈一样。

在妈妈还在的时候,顾星然从没一次被否定过。

林荞就是妈妈,妈妈就是林荞,这个事实一直摆在顾星然的面前,可在这一刻,他才有了真正的实感,什么林荞不林荞,对自己好的人一直都是他的妈妈而已。

像一台被按了暂停的机器,顾星然眼神发直地愣在原地,没再有接下来的动作,就这一回功夫,林荞已经干净利索地把袜子也给脱了,她刚想赤脚踩在地上,手腕就被人一把拉住,她身形一晃紧接着借助那人的力道稳住,脚没能离开鞋里,踮着脚尖站在原地。

“把鞋穿上。”

瀑布流动带来山泉的气味,沁人心脾,可顾知洵的声音却比水流还要清爽干脆,他轻柔地交代了林荞一句,随后松开手用更快的速度脱鞋撩裤腿,在林荞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顾知洵已然一脚踏进冰凉的水中。

林荞瞳孔一缩,反射性地捂住嘴巴,她脱下袜子后暴露在空气中的脚脖被凉意包裹,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而这些小疙瘩在看到顾知洵下水后更是一路向上延伸,只是看着就感觉冷,顾知洵却下水下的毫不犹豫,比提前做过心理建设的林荞还要干脆。

震惊的尖叫、劝告的话,都被林荞憋在了嗓子眼,因为顾知洵根本就没给她机会,只是眨眼的功夫,他就大步走离了岸边,速度不快,却十分的稳,完全看不出脚下踩得是被水流冲击到无比光滑的石块。

水面起起伏伏,沾湿了顾知洵因走动稍微下滑的裤腿,留下一片深色的水迹,林荞看着那个位置,两眼一眨不眨,只觉得胸口里有什么东西在撞,发出扑通扑通的响声,好像要闯出来了一样。

顾知洵应该也是怕冷的,林荞看到了他紧抿的嘴唇和眉间细小的褶皱,只不过这些在他捡到挂在水中央石块的项链时尽数消失,变成了种松了口气的欢喜,接着便毫不犹豫地转身回到岸边,两只沾了水的脚直接踩上了泥土地,直直地走到林荞身边,扯过她一只手,将冰凉的项链小心翼翼放在了她手心里。

“找到了。”

林荞看着自己的手心,那里面的小东西上还残留着水珠,没一会就在手掌中聚集成一团,水逐渐被她的体温暖热,林荞才蓦然回过神来想要谢谢顾知洵,一抬眼却只看到他一个直挺挺的背影。

他拎着一双鞋去了岸边清理,除了交给她项链,其他什么都没说。

那背影单薄,挺拔,像是山间一颗清冷的松树,零碎的光影环绕在他的周围,照得他皮肤透亮,脖颈耳后细小的绒毛发着光,林荞不由自主地攥紧手,把项链包裹在手心里,望着顾知洵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数秒后,她转过身去,面对顾星然张开手,展示出里面反着光的项链,嘴角扬起一个失而复得后欣喜的笑容。

“快看,项链找回来了!”

顾星然许久没看到林荞笑得这么开心,脸颊两侧的酒窝浅浅,双眼弯弯像是两钩月牙,林荞掌心中吊坠上的钻石在闪,她背后水面上波光粼粼的也在闪,却通通不如她那一双黑葡萄一样的眸子明亮。

看着看着,顾星然也笑了,他无奈地揉了揉额头,在心里骂了句脏话,耳边好似传来‘咔嚓’几下,那是捆住他八年的锁链断裂的声音,从未有过的轻松感像暖流一样划过全身,他想,他也该放过自己,放过那个人了。

恨什么恨,不恨了。

他现在真的一丁点都不恨林荞,不恨妈妈了。

他只想好好地把握现在、珍惜现在、踏踏实实过好每一天,最起码现在,他很幸福。

顾星然垂下手,对上林荞带着期待的双眼,竖起一根大拇指对着她和顾知洵,扑哧一声笑道:“你们两个,牛叉,在下服了。”

林荞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把项链重新带回脖子上,顾知洵冲洗完擦干重新穿上鞋回来恰好听到顾星然的话,面露疑惑的重复了句:“牛叉?”

他看看顾星然又看看林荞:“什么意思?”

林荞憋住笑用肩膀撞了下顾星然,瞪他一眼警告他说话注意点,然后转头跟顾知洵解释:“没什么没什么,他夸你厉害呢。”

顾知洵扬了下眉峰没说话,像是接受了这个解释,林荞朝着他脚的方向看了一眼,有些慌乱的握住帽檐整理下帽子,声音比刚才小上了许多。

“水很凉吧。”

“不凉,没什么太大的感觉。”顾知洵语气平淡的不像是进入初冬的河水,更像是去淋浴间洗了个舒舒服服的澡。

林荞嘟了嘟嘴,在心里暗骂一声骗人,她刚刚全都看见了,他进了水的皮肤都冻得有些发红,怎么可能一点感觉没有,这么说只是为了让她放心而已。

林荞的手下滑,放在了项链的位置,它已经被她的体温重新暖热,她抬眼,望着顾知洵清隽的脸庞,重新提高音量,很真诚,很珍重的开口。

“谢谢你顾知洵,谢谢你帮我捡回项链,还有……我也想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

顾知洵一怔,他睫毛晃了晃上前半步,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几下:“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

林荞咬了下唇,两根食指在身前无意识的打转,有点不太好意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谢谢你,真心的。”

“好,我收到了。”顾知洵垂眸,用手顺势把她耳边的碎发拢到耳后,嘴角扬起一个弧度,“虽然听起来有些怪怪的。”

林荞眨眨眼:“哪里怪?”

“就像是……”顾知洵停了半拍,才继续,“就像是电视剧的最后一集,小说的最后一章里会出现的话,让我感觉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似的。”

看到林荞的鞋带还没挤上,他自然地蹲下,伸手把她扯出来的鞋带拉紧,灵巧地挤上蝴蝶结,声音没停:“但我知道不可能,我不可能见不到你,除非你连夜把房子从我家旁边搬走。”

林荞盯着顾知洵黑乎乎的头顶看,发出一声笑,没再说话,等顾知洵给她系完鞋带,她两只脚在地上跺了跺整理了下,一扭头就跟一脸八卦的顾星然对上视线。

顾星然在旁边偷看、哦不,光明正大的看完了全程,俊男靓女相处时飘荡着粉红色的泡泡让他忍不住不看,最起码在他眼里是那都是粉红色泡泡,他刚才摸着下巴两眼在年轻爸妈身上打转,只觉得一切真是刚刚好,这种青涩懵懂的感情过了这个年纪真是很难体会到了,以前他见到班里女生磕网上的cp还觉得不理解,现在忽然恍然大悟,原来磕cp是件这么舒爽的事,这不,面前两位还没觉察出什么,他却比两个当事人还要兴奋,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林荞被顾星然的眼神瞅的发毛,搓了下手臂睨了他一眼:“看什么看。”

顾星然嬉皮笑脸地又挑眉又眨眼,一副“我懂得我懂得”的表情,弄得林荞哭笑不得,她懒得多说什么,走到大石头旁从包里拿出水喝,顾知洵走过来后她头都不抬地递给他,后者接来过喝了好几口,表情一变没变,嘴巴倒是水润多了。

项链找回皆大欢喜,三人没在原地耽误,重新收拾了下东西继续朝山上爬,到了山顶找了个小亭子坐着休息,还轮流朝着山下喊了半天。

等到玩累了,太阳有下落的趋势,便是下山的时间,邶山不高,爬上去快,下

山也快,没一会工夫就到了瀑布的位置,又往下走了会,顾星然忽然看着某个方向拦住两人。

“等等。”

他直勾勾地盯着那处看,说话的时候连眼珠都没转一下:“你们不是要上厕所吗,我记得在这附近就有一个,快去吧,我不想上,在这等着你们。”

林荞点头,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眸中闪过惊讶:“又是这个庙?奥对,我们上下山走的同一条路,遇见它也正常,只是不知道下一次还能不能见到了。”

她没把这放在心上,拽着顾知洵跟随标识朝着厕所走去,留下顾星然在原地等候。

顾星然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像被吸住的磁铁似的盯着庙看,好一会没有动作,直到林间传来声不知名的鸟叫,他才忽然跟如梦初醒一样迈开腿,大步朝着破败的庙走去,没有一秒迟疑。

‘咔嚓’,顾星然站定在老槐树旁,踩断了庙宇前一根枯干的树枝,在寂静的空气中发出声脆响,带着细小的回音,显得四周更加的空旷静谧。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庙宇腐朽老旧的木制院门,还有上面看不清字的牌匾,最后落向杂草横生,泥土碎砖遍布,堆积着零散垃圾的内院,身体稍微凝固了下,但几秒后,他还是抬起腿,越过庙宇前高高的门槛,走进了这片被遗弃的空间之中。

顾星然脊骨笔直,吊儿郎当的桃花眼略微拉拢着,神色颇为正经,如同此刻沉寂平静的小庙一样,其中隐约可见几分执拗的决然。

庙宇荒废了许久,院内不知多久没进过人类,只有许多其他生物存在过的痕迹,角落处的蜘蛛网,地上的昆虫尸体,还有被风吹动后沙沙响着的杂草丛。

顾星然的注意力没在其他事物上停留,他径直走进了庙宇内,里面的空间极小,除了最中间泥塑的神像和香炉,地上破破烂烂的蒲团以外没其他的东西,灰尘和蜘蛛网遍布,尽显荒凉。

不知道距离上一次有人来上香祈福过去了多久。

内堂昏暗,好在外面阳光正盛,借着昏暗的光,顾星然站在中央静静的看了会面前的神像,忽地深吸一口气,抬起手认真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又摘掉头上的帽子,最后抿紧嘴唇,弯下一条腿,又弯下一条腿,郑重地跪在了神像之前。

把帽子扔在腿上,顾星然望着面前高大的神像双手合十,眼皮微微颤动,里面是一种从未有过在他脸上出现过的情绪,既严肃,又忐忑,那个无法无天的外壳完全碎裂开,他闭上双眼,指尖冰凉,嘴唇轻张,跪拜于这充满着腐朽潮湿发霉空气的小屋,在心中喃喃低语。

——神仙大人,我对跪拜祈福的流程不太熟练,如果哪里做的不对,还请您多多包涵。

来的匆忙,连根香也没带真的很不好意思,可惜我这连烟都戒了,不然保准请您抽上一根华子,那是凡间最人情世故的味道。

扯远了,神仙您好,我是顾星然,为了防止您不知道是哪三个字,我等会在地面的灰上给您写一遍,额…您千万别误会,我不是说您这许久没人来的意思,就是怕您到时候认错了我。

对,是这样的,我想向您许一个愿,一个很小很小的愿望,我不知道您具体是哪位神仙,就当您是山神了,山神大人,我非常诚恳的交代,我以前从来不信这些神了鬼了的,觉得假到不行,但现在我向您保证,我是诚心诚恳的拜见山神大人,向您祈福——

想到这,顾星然呼吸暂停,腰背似虾米般弯曲下来,后颈的骨节一块块突出,像是邶山上高低不平姿态各异的石头块,他那双合拢在身前的手颤动了下,在寂静中缓缓上移,拇指抵住鼻子,食指轻触额头,与紧皱的眉形成一副虔诚谦卑的画面。

他在心中继续道。

——升学姻缘,未来事业,发财长生,我顾星然都不求,我只求您能保佑一个人平安,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我都求她能够身体安康,好好活着,过自己的人生。

如果,我是说如果,您老能帮我给她捎句话,那我更加感激不尽,未来一定会再次回来正式给您增添香火,那啥,我想说的是——

妈,我不恨你了。

愿你从今往后健康、幸福、平安,开心常伴。

‘砰’,‘砰’,‘砰’。

顾星然双手触地,磕了三个响头。

他站起身,也没擦去额头上蹭的灰,只是望着神像长久无言,手下紧紧握着帽子,指腹泛起白色。

一阵呼唤声由远及近,丛模糊到能隐约听见“小顾”两个字,顾星然喉间滚动,最后朝着神像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大步走出了庙宇之中。

一切又重新回归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