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辉茫下, 温时淳撑起身时,有好几秒钟,随着视线变得清晰, 他的思绪却从原本的清晰转而有了些许涣散,一种迟疑在意识中缓慢流淌。
温时淳看向前方,他的眼中映入了一片花海, 一望无际的金色花海,花海之上是绚丽的天空, 天空中呈现着一颗颗恒星清晰的轮廓,还有……
当他仰起头时, 眼瞳中自然而然勾勒出的金色的光影与枝叶。
一条条清晰的白金根纹, 从巨大的树干上方生长出来,支撑起一片笼罩大地的树冠,和那无数的散发着金色光晕的树叶。
温时淳望着上方, 心中念头骤然涌现:原来在他睡着时,一直笼罩在他身上的和煦光影,来自神树……
他又一次倚靠在神树边睡着了。
当意识中闪过“又一次”这个念头时,温时淳仿佛才真正清醒了过来。
他的背脊瞬间挺直, 他的双手还撑着身旁的土壤,他的脸庞感受到了一阵徐徐微风,周围的一切宁静柔和, 在一种近似静止又近似永恒的感官中,温时淳的心灵回归意识。
——他之前睡着了,睡着前, 他正在与严礼说话, 在庄园中,在那片宁静湖泊边的草坪上。
想到这里, 温时淳缓缓站起身,环顾周围的视线已经重新变得平静,他知道这里仍旧是梦境,他现在也仍在睡梦中,在一个意识很清醒的睡梦中。
认清状况后,温时淳往花海走了几步,他的目光看向远方的天空,像是想要更清楚地看见这世界,但很快,他又停下了脚步。
温时淳回过身,再次面向了那棵仿佛只存在于人类幻想中的生命之树。
在一片巨大的、柔和的金色光影的笼罩下,温时淳抬眸看向了一个方向,那是梦境中金色玫瑰与神树对话时,时常会望向的方向:
“……你在吗?”
青年询问的声音在这片宁静中响起。
他会进入这样的梦境场景,应该是因为与神树的连接,但他现在的意识很清醒,这与之前的所有梦境情况都不一样。
心中这样想着时,站在生命之树巨大树冠下的人也听见了那道曾经很遥远的,温和的,但又给他带来异常熟悉感的声音。
那道声音回应他,以一种似怀念、似喟叹、又似必然般的语气回应他:
“好久不见。”
…………
祈愿山上,安德罗望着那棵好像万年间都不会有什么改变的祈愿树,蓝眸中闪过思虑时,那张年轻面庞上的神色罕见的深沉。
“你最近很喜欢到我这里来思考。”
无名的声音从斜后方传来,安德罗转过身,看向那道从前院走来的身影。
这位祈愿山的主人神色自若,看上去与往日没有太大差别。
安德罗苦笑道:“你不着急吗。”
自从末日梦于一周前出现后,他们已经意识到了旧日的存在,也确认了他们所在世界的时间线存在终结之点,并且那一终结已近在咫尺。
那之后,安德罗进行过诸多尝试,而在更早之前,在他得知Silence来自未来后,他就已经开始研究与时间线相关的问题。
不止安德罗自己,他相信其他族人在知道这件事后,或多或少都会有所行动,也许会试图改变时间线的封闭状态,或者那一终结点的状态……或许。
实际上,对于其他族人的想法,安德罗并不十分确定。除了无名,和最近有过一次见面的Nicholas,安德罗与其他族人已经很久没有过正式的联系了。
哦对了,前几天他倒是收到了一条来自族人墨菲的信息。信息中包含了闻时名针对封闭时间线的一种备选方案。
一想到闻时名的打算,安德罗的眉心忍不住皱了起来。
对方准备引爆终结点,以延续毁灭的进程将旧日形成的封闭平衡打破,以这个世界以及沿途一切的湮灭来换取他们返回故乡所需要的燃料。
对安德罗而言,光是这个想法,已经非常极端与疯狂。
……当然,安德罗也清楚对方将在终结真正到来之时才会执行这一最终方案。
在那之前,不管是闻时名,还是他们,无疑都还在等待着一个结果……
“时还没有消息吗?”安德罗问了一句。
无名神色平静地摇了摇头。
末日梦现象已经持续了一周,温时淳也已经在第十区停留了一周。
这一周里,时并未在任何地方露面。不过安德罗对对方的状态有所猜测,故有此询问。
等温时淳再次出现时,或许他们等待的结果也会出现。
“墨菲选择了站在闻时名那一方。”安德罗说这句话时,他与无名已经坐在了祈愿树旁的长桌边。
“这件事我已知晓。”无名说。
“还有,我找不到Silence。”安德罗说起另一件事,“这个人就像消失了一样。”
安德罗的意思是,Silence有真正能规避他们搜寻的方式,对方拥有着未知的力量,这个人的综合实力并不像其在十一维真实排行榜上所展示出来的那般置于了第十位。
对于这一事实,安德罗倒也没有特别意外,在他看来,Silence作为旧日唯一的幸存者,本身已存在于封闭的时间线之外,不管是其本身的存在形式,还是其它,在那些未知的漫长的时间里,这个人必然有一些不为人知的际遇。
一周前,当安德罗终于准备好见一见这位旧日的唯一幸存者时,结果却未能探查到对方的行踪。
安德罗说:“一周前他和时一同关闭了异常空间,那之后他返回了第八区,有过短暂停留,但之后便不知去向。”
Silence对时间有着更为广阔的研究,其本身也是想改变起源世界时间线封闭的状态,相比于闻时名的激进,Silence的手段似乎更温和一些……这个人是为了时回来的,对方一定不会任由世界毁灭,所以无论出于哪层原因,安德罗都想见一见这位幸存者。
多一个人多一份主意,也多一份力量,安德罗是这样想的。
况且他们与Silence并没有矛盾或冲突……应该。
“可惜我找不到他。”安德罗说道,他知道Silence曾经来到过这座祈愿山,并在此地与他人发生过冲突……后来安德罗恰巧路过,还帮助无名修缮过因Silence与闻时等人的打斗而受损的寺庙建筑。
“看来除非对方主动或愿意,其他人很难见到他。”安德罗叹了一口气,“他应该知道我在找他,所以现在是在避而不见?”
无名微微摇头,表示不知,不过他提了一句:“他的回避未必不是为了这个世界。”
安德罗苦笑道:“好吧,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我最近与十一维的核心智慧也沟通过几次,但并没有收获任何启示。”
现在距离这个世界的终结点只剩下不到三周的时间,安德罗很难说服自己无动于衷。
“总想做点什么。”他说,“应该做点什么。”
无名沉默片晌后,出言安慰:“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哎,你这样说我可并不会感觉好一点!”
这之后,这座山顶的空气安静了一会儿,等到祈愿牌匾的声音再次清脆入耳时,安德罗才继续说道:“对了,今天过来这里,是还有另一件事。”
安德罗望向对面的无名:“有一位族人回到了首都区。我与他尚未直接接触,但因为其它一些原因知道了他近来的一些行踪……他对此并未有任何隐藏,闻时名也知道这件事。对了,这位族人‘借用’了第九区的一位代理人,替他做了一些事。他……”
安德罗说到这里时欲言又止。
最后他话锋一转,先说到了:“我想,我们如果想要上门拜访,他应该不会闭门谢客。只是……他之前借走了时的一些东西……当然,现在已经归还。”
安德罗并未将“打劫”二字说出,虽然非当事人,但提起这件事他总觉得有些许尴尬,尤其在得知对方“借走”的事物是什么后。
不过安德罗大约也猜到这位族人为什么会“打劫”时。
“他在寻找‘源起’。”安德罗说,“他好像认为能从时的一些物品中找到‘源起’的下落。”
无名听着点了点头道:“我猜到了。”
两人口中的族人,正是原第七区的所有者,而他们与这位族人之间的联系至今已经断了有上千年时间。
安德罗说:“他这次回来应该是受到了末日梦的影响,和我们一样,他已经查到了旧日与金色玫瑰的存在。”
“他现在就停留在首都区。”
安德罗说完又叹了一声,“他之前并不知道,源起早已不在遗迹之中了。”所以才在了解始末后,首先想到了时。
说到“源起”,安德罗也提到了一周之前,那几个区域掌管者深入灰海下方遗迹这件事。当时同行的人中还有他那逆子艾萨克。
这一行人中不乏有寻找十一维核心念头的人在,但最终都无功而返了。
“他们不知道,十一维的核心原本的确就在那片遗迹之中。”说起这件事,安德罗的情绪难免也有几分怅然。
回到首都区的那位族人也在寻找源起。
事实上,十一维核心与源起并没有太大区别,源起就像是核心将自身实质化后的一方空间。
而自核心将自身隐藏起来那日起,安德罗虽然仍能与其正常联系,却无法再进一步探查到它在哪里,更无法如往日一般自由的进出源起之地,其他族人亦是如此。
所以安德罗完全能理解一位远离十一维已久的族人在乍然得知这些事后——得知终结将近与源起消失时的心情与反应。
事实上,就连安德罗自己也曾猜测过,时或许能够找到源起……
那位族人试图从时的身边寻找源起的下落,其中原因必然有核心于二十四年前这一特殊时间节点上隐藏这一点。
再加之时代表的金色玫瑰,以及其能够与神树连接的种种神迹——
回忆起这些,安德罗轻叹了一声,说道:“核心隐藏了二十四年,而我至今也仍然不知道,二十四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安德罗都不清楚,回归的那位族人自然也会迷惑。
当然,这不是对方能在当事人无意识的情况下借阅他人物品的理由,安德罗心道。
而核心的自我隐藏发生在二十四年前,发生在温家庄园上空出现异象之后。
时蔚姐也是在那场异象后消失的。
安德罗当时并不在场,等他找到那时距离首都区不远的无名时,一切已经发生。
而事件突然,无名并不比安德罗了解更多,未能及时赶至温家,也不知道核心的最终去向,只能从后续发展判断,它的选择没有问题。
闻时名更是对整件事闭口不提。
“至少我们现在知道了,二十四年前的异象,以及它所造成的后续一切,或许都与Silence的到来有关。”无名说道。
Silence曾经说过,他选择返回二十四年前,是为了阻止闻时名在那时将温时淳从温家带走。
无名并不怀疑对方道出的内容,然而,如果这就是事实,这里面便存在一个悖论:
在旧日世界中,温时淳一直是在温家长大,旧日的闻时名并未干预过温时淳的生长环境,或者说,那时的闻时名对他的这个小外甥并没有特别重视。
至少在旧日时,他们都不知道金色玫瑰真正的象征、力量与存在形式。
所以理论上,即使没有Silence的干预,按照旧日发展,闻时名理应也不会在二十四年前强硬地想要带走温时淳。
然而事实就是这样发生了。
无名继续说道:“据我所知,他们当时应该在抢夺时。至于具体情况,除非当事人愿意透露,我们已无从得知。”
还有便是,闻时的存在证明了“时”由“闻时名”养大的这一可能性存在。
当时抢夺时的人中,便有这位来自其它时间线世界的“时”。
而在理论上,衍生世界之所以存在,皆因Silence干预时间节点上事件所导致。所以闻时所来自的世界必然也是起源世界中某件事改变后的结果。
那会是什么?
闻言,安德罗也沉默了数秒,那之后他说道:“其实我有想过,当时应该发生了什么事,使闻时名改变了想法,使他执意要带走温时淳,进而引来了Silence的出手制止。”
说完这段话后,又过了数秒,安德罗抬起刚刚因思考而垂下的眼眸,他看向对面的无名,看向了对方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安德罗开口道:“除非闻时名在当时已经知道了什么,他了解到了旧日的一些情况……你已经有类似的猜测了,对吗?”
虽然安德罗无法探知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但如果闻时名在那时已经得知了一些事实,得知了温时淳便是那朵能够与神树连接的金色玫瑰,那他的抢夺便是必然会发生的一件事。
安德罗不是没有考虑过闻时名的变化是因“闻时”的到来而引发的蝴蝶效应。但如果闻时名只是知晓了闻时所在世界的情况,那他对于带走温时淳这件事或许就会有更多的思量了,而非强硬干涉。
毕竟闻时可不是闻时名想要见到的人。
安德罗听说了,闻时名想要的自始至终便只有温时淳,起源世界的温时淳,同样性格的温时淳——对方甚至希望这样的温时淳能够在他的身边长大。
……虽然安德罗认为闻时名养不出现在的温时淳。
还有一点,闻时最早出现的时间正是异象发生的当天,所以无论是从哪一方面进行考虑,时间上或者情感上,这位来自其它时间线世界的“时”都不太可能与起源世界的闻时名有交集。
因此安德罗的推测倾向于闻时名得知了旧日的情况。
……
对于安德罗的推测,无名并未否认,他说:“我对此的确有过猜测,闻时名在这件事上的态度转变,他前后的变化或许是受到了旧日的影响,若是如此,这便能很好地解除他在当时抢夺时的这一时间悖论……但这种旧日影响的源头与方式,我无法确认。”
说到这里时,无名声音一顿。
“毕竟,这种事并未发生在其他人身上。至少在末日梦出现前,你我皆未受影响。”
应该说绝大多数人,在此之前都未受到旧日未来的影响。
“但在那之后,闻时名的一些表现又不像是知道了旧日的完整情况。最为明显的一点便是,在对方最近一次回归十一维时,他仍在试图寻找迷失湖,寻找与旧日世界有关的线索。为此不惜创造出了半嵌于遗迹上空的异常源头,并借用了遗迹之海与灰海中未知生命的力量,制造出无数存在于异常空间中的平行世界。”
“所以我想,他在很早之前或许就已经受到了旧日发展的影响,但同时,他对旧日的许多情况了解并不全面,或者是他在阶段性地了解到更多的情况。”无名缓缓说道。
闻言安德罗像是想到了什么,思索后他道出:“的确……他最近一次决策上的变动也存在突发性……在处理区域冲突这件事上。”
第九区先是如旧日中的发展般发起了冲突,但很快,闻时名又暂缓了这种冲突。
在这之间,温时淳曾前往过第九区,那应该是时与闻时名第一次正式的见面。
而改变决策的闻时名无疑在有意识的迎合他的这位外甥。
闻时名既为时提供了便利,譬如建区,又似乎是想要获取时的信任,或是对其进行拉拢与控制,因而答应了暂缓区域之间的冲突。
在这种情况下,暂时的和平便是因时而形成的。
当然,对方也有可能是得知了事态如果继续发展下去,会出现对己方不利的情况。如果是这样一种情况,那说明在决策变更前,闻时名尚不清楚由区域冲突引发的神战将在未来出现何种变故。
在这种情况下,他暂缓冲突便是因为未来可能出现他不愿意看见的发展或结局,并且他刚刚才得知这一信息。也就是无名所言的阶段性地了解到了一些旧日的情况。
而无论是哪种情况,闻时名的态度转变都与其对旧日的了解程度相关,并且归根结底,它们都与温时淳的存在相关。
……安德罗可以想到这些可能性来解释闻时名在对整件事重新权衡之后所作的决定,但还是觉得哪里有些怪异。
……但无论如何,现在出现的这一变化不仅为十一维带来了暂时的和平,也延缓了旧日神战的爆发。
就在这时,无名微微颔首,说道:“所以有些时候,我会怀疑,闻时名体内是否同时存在着两种意识。其中一种意识极少出现,但掌握着不少信息,甚至是来自旧日的一些信息。而另一种意识……则并不知道前一种意识的存在。”
“你应该还记得,二十四年前,在闻时名第一次尝试带走时但失败后,他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再出现时,他对带走温时淳一事似乎没有了之前那种执着,但这显然不符合我们所推测出的:他当时已经知道了金色玫瑰真正的存在形式及其所拥有的力量。”
“不符合我们对其必然会抢夺时而进行过的推测。”
“那之后闻时名又变回了我们熟知的那个人,他似乎投入到了另外一些试验之中,一切也更加接近旧日时间线上的发展。”
“但后来,他又一次尝试带走温时淳,突然性的。然后在失败后再次消失了一段时间。”
“这样的尝试与消失不止发生过一次。”
而阻止过其带走温时淳的人有Silence,也有年少时的闻渊。
“每一次反复之后都伴随着一段时间内行为与思想上的变化。”
最后无名说道:“意识与认知的改变。”
……
石桌边,安德罗听到这些话时,他的瞳仁明显放大了一瞬,显然是有些惊愕,但在无名说完时,安德罗的背脊已然生寒。
这时的安德罗已经想到了很多事,而他显然也听懂了无名话中暗含的推论。
虽然无名是以怀疑的论调在进行说明,但如果这是事实——
安德罗已经想到:那在闻时名最近的这一次决策变动后——回忆起对方近期的言行举止,安德罗不难得出一个结论:原本应该极少出现的那道意识,那道在二十四年前已经清楚金色玫瑰存在的意识……现在很可能已经成为了主宰。
并且他们并不清楚,这道意识在此之前是如何瞒过另一道“更为正常的”、“更像是本人的”、“更具长远性的”意识而存在的。
而“他”最早出现,甚至是在二十四年前。
这么久以来,闻时名真的没有意识到自身可能存在的问题吗?
安德罗想了很多,自然也想到了闻时名这些年来的多次“沉寂”。
在此之前,安德罗只会认为那是正常的休息,毕竟几年、十年、几十年于他们而言都不算长。
而闻时名过去也经常会在一些试验失败时,或是心情不虞时,选择休息一段时间。
这种时候,这个人通常会在众人视线中消失。
少则一两周、几个月,多则数年、几十年。
当然,最后一种情况极少发生。闻时名总是调整得很快。而且在对方“消失”期间,安德罗总觉得这个人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探索返回故乡的方式。
在返回故乡这件事上,闻时名有一种无可撼动的意志与坚持。
……而在过去,每当对方这样消失时,也只有时蔚姐还能够联系到这个人。
如果不是闻时名后来的思维越来越偏激……安德罗想,他们大概依旧是能够常聚一起的朋友,一起聊天,一起喝酒,说说近况,闲谈往事。
祈愿树下,安德罗收回思绪与回忆。
……所以在此之前,第九区掌管者如果只是在十一维中销声匿迹一段时间,这并不会引起他们对其状态的怀疑。
但现在安德罗却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二十四年间的种种。
如果Nicholas此时也在这里,他或许会说闻时名迟早会因为自身的偏执而走向疯狂,但也绝不会认为对方身上透露出的古怪是预料之中的问题。
早在二十四年前,在温家上空出现异象后,闻时名的状态就已经出现了问题。
这时的安德罗已经想到了数种可能性,想到了关于那道意识的可能来源……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猜测。”
无名的声音在他的对面响起。
最后,在又一阵沉默之后,安德罗轻声道:
“我其实也祈愿过……
“祈愿过……
“金色玫瑰将为我们带来希望……”
他看向一旁,看向祈愿树下随风丁零的牌匾,声音带上了久违的虔诚。
“赐我们祝福与守护。”
***
第十区,议会大楼。
恢廓巨大的中央大厅,沉金色的光从东南面倾斜而入,在这样一个下午时段,穿梭其间的人大多行色匆匆,少有驻足者,也多是立于一侧,与身旁的人低声交谈。
中央大厅这片中枢区域连接着议会大楼众多通道与楼层,肖奇进入其中时,刚好听见悬挂正中的庄严时钟轻敲了一下,提醒来往众人,现在时间是下午三点半。
“肖奇。”
一位S级从后方赶上了那个刚刚踏入中央大厅正门的年轻人。
听见有人喊自己,肖奇停下脚步,侧身时茶褐色眼瞳中已经映出来人模样。
来人是一位五官端正、体格高大的S级前辈,鬓角有缕缕白发,但模样不超过三十岁。
“梁祉哥,下午好啊。”肖奇问好道。
梁祉同样行色匆匆,简短的问候后,肖奇与对方一同前行,去往通向上层的楼梯长廊。
两年前,在肖奇刚进入十一维不久时,他在一次副本结束后被堂哥顾亨捡到,转入第十区时,身旁这位前辈已经是A+级。虽然后来遇见的次数不多,不过肖奇早已混了个脸熟,十区的前辈们也都很照顾新人。
“去三楼?”梁祉问道。
第十区处理遗迹之海事务的部门在议会大楼第三层,肖奇升至S级后已经加入了第十区的遗迹之海清理小队。
梁祉和肖奇现在算是同一个部门的同事。
说话时,同样身为S级的梁祉看向身旁的卷发年轻人。
肖奇是两个月前通过的S级考核,两人相识时间不算短,过去梁祉对肖奇的印象一直是勤快、开朗、有点恐高、但主卡是一只灵鸟,还是一个热情洋溢运气很好的大学生等等。
这其中又以“运气很好”这一条令人印象深刻。
他记得肖奇进入十一维时才十八岁,前脚刚步入大学校门,下一秒就以幸运者的身份出现在了第七区的新人副本中。
当然,梁祉不是指进入十一维是一件运气很好的事,他对这件事一向持中立态度。不过两年前的肖奇作为一个E级新人,在毫无曝光的情况下就能在广场发呆时被他那恰好路过第七区的已经是S级的堂哥顾亨捡到,这巧合中的运气成分令人惊叹。
后来无论是在副本中,还是在对方平日里处理十一维的一些事件上,他们第十区的这位大学生都展现出了好运两个字。
第十区的老人或多或少都知道顾亨的堂弟运气很好这一点,之前还总有人调侃。不过这种调侃后来多是在与肖奇闲聊时,顾亨本人则一直对他堂弟的好运情况持疑。
对于肖奇又靠运气完成了某个任务这种事更是眉头直皱。
“我去五楼找顾哥。”肖奇回道。
梁祉点了点头,没有再询问。
沉默蔓延间,肖奇眼中映入中央大厅内的景色,自从末日梦现象于一周前出现后,所有人仿佛都在一夕之间忙碌起来。
不仅议会大楼中的气氛明显转变,此刻无论走到第十区哪儿,街道、公园、集市、亦或是露天广场,这些地方都不再像往日一样有人休憩、有人闲聊。
现在到处是情绪紧绷的人。
而这与末日梦的出现存在直接关系。
毕竟自一周前开始,似乎所有人一旦入睡,便一定会梦见那个末日。
肖奇也已经梦到了末日景象数次,每每醒来都一阵心悸,然后便是长久的茫然,伴随着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错觉,久久才能回过神来。
末日梦现象一直没有消失,虽然各个区域都给出了解释,但这一现象的持续还是在一定程度上引起了恐慌。
……
和梁祉分开后,肖奇没有逗留,他来到议会大楼第五层,在一间朝南的执法官办公室内见到了堂哥顾亨。
办公室的门敞开着,肖奇一眼就看见了正埋头工作的堂哥,对方眉头微蹙着,看来事情不是很顺利。
听见动静后,顾亨抬头看向了来人。
“回来了?”顾亨看了眼肖奇,旋即放下手中的事,稍作整理后起身与肖奇说道:“家里一切都好吗?”
几天前肖奇回了趟家,其中有顾亨的建议,说他该回家里看望一下了。
“都好。”
肖奇进来时顺手带上了门,他习惯性地坐在了会客沙发上,与堂哥说起家里的情况,然后等待看他哥是否还有其它想要询问的事。
顾亨与肖奇不一样,顾亨并不能返回外面的世界,肖奇很早就知道堂哥濒死者的身份,虽然很少提起,但是每次回家时,他都会去看望顾亨的父母。
在肖奇说完后,过了几秒,顾亨说道:“都好就好。”
肖奇看向沉默的堂哥,他知道对方这一次提议他回家看望的这件事中有末日梦出现的因素。
肖奇不知道末日梦的成因,但隐约也猜到梦中的景象或许真是预言中的一种未来。
“哥,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
“如果我们梦见的是未来,这一未来将在什么时候发生?”
顾亨似乎没想到肖奇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沉默了数秒,但最终还是说出了一个日期。
“二十一天之后。”
“我明白了。”肖奇点了点脑袋,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冷静且正常。但这种坚持并没有维系太久,大约十来秒后,肖奇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的肩膀颤抖起来,然后越来越剧烈。
最后他就这样哭了起来。
顾亨看愣了一瞬,好半天没反应,就看见堂弟哭得像个卡通人物。
“……我……我不想死呜呜呜呜呜呜呜。”
肖奇的呜咽声断断续续,颤抖的声音里,顾亨似乎隐约听见了什么“追更的小说还没有完结”、“盲盒没有开出隐藏款”、“游戏也没有通关”、“新开的那家火锅店真好吃,还想吃两次”、“毕业后发财致富孝顺父母家人”、“还有……”、“还有……”、“还没有谈过恋爱”……
肖奇越哭越伤心,垂落额间的卷毛跟着一抽一搭。
“没出息!”顾亨斥道,但声音并不严厉,他抽了张纸给肖奇,“好了,擦一擦。”
那之后,顾亨缓和了语调:“只是一个日期。那一天或许会发生什么,不一定就是你梦见的场景。”
顾亨说着,看了眼稍微收住了些的堂弟,“而且你以为知情者们没有在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吗?”
“哦……”肖奇低声抽噎了一下,随后仰起脑袋看向了顾亨,想到了对方口中的知情者们,“那我能做点什么吗?”
顾亨对上这道泪汪汪的目光,眉头皱起一瞬后又舒展开,“你?你去把你想做的事做了吧。”
肖奇:“……”听到这样的话,刚压下去一点的情绪好像又要上来了。
“新开的火锅店很好吃?”顾亨转移了话题。准备说点轻松点的事,然后就把这卷毛送走。对,也可以给这小子找点活干。不能闲着,以免胡思乱想。
“嗯……”肖奇点头,他深呼吸了几口气,情绪逐渐缓过来后,想起昨晚在自己家中见到的那个人,肖奇与顾亨说道:“是我们的一位远亲请的客,我妈让我喊他小叔叔。”
说起这个小叔叔,肖奇脑海中很迅速地浮现出了对方的模样。那是一个身形优越,面容俊雅,轮廓线条气质都格外温和的男子。
被对方注视时,肖奇会觉得身心都很宁静,很安心。还有点不好意思。
现在想起来,情绪都能缓和不少……意识到这一点,肖奇震惊于自己难不成还是个隐形颜控吗。不过他们的小叔叔相貌确实出挑就对了。
“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知道有这么一个小叔叔存在。他看起来也没有比顾哥你大多少。”
不过人可比他顾哥温和多了,肖奇心中这样想着,没敢说出来。
“我只是闲聊时提了一嘴,他就请我去吃宵夜了。一点也不嫌麻烦。”
爸妈都可嫌弃他了。所以肖奇觉得肖宁迆人还不错。哦对,小叔叔的名字是肖宁迆,肖奇觉得这名字还挺好听的,听着就特别有出息!特配他小叔叔的气质!
“小叔叔?”对于未曾听说过的信息,顾亨习惯性地皱了皱眉头。
他和肖奇是堂兄弟,他的父亲是家中老大,他们还有一个二姨,肖奇的父亲是顾家老三,不过肖奇是随母姓肖。
“是我妈妈的一位远亲,叫肖宁迆。”
“原来是这样。”顾亨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当时时间有点晚了,我爸妈没去,我和我小叔叔两人吃了个宾主尽欢。嘿。”
“别乱用成语。”
…………
庄园三楼。
温珀玉手上动作轻缓,一边将主卧的门带上,一边退出了房间。
他是来看望弟弟的,这一周里,温珀玉几乎每天都会来一趟第十区,确认弟弟的状态。
之前在得知弟弟睡着后能够与神树连接时,他也没想到弟弟这一睡竟然已经过去了一周。
如果不是那朵安躺于弟弟手中的金色玫瑰状态正常——那金色的花瓣一直散发着柔和的光,它的力量在进化,也在稳固。
一切正如弟弟的预测,若非如此,温珀玉都想过将弟弟强行唤醒。
在卧室门外沉思一瞬后,温珀玉的视线这才落在了等候于一旁的人身上。
站在走廊中的人正是严礼,温珀玉知道对方这一周以来一直在庄园中守着弟弟。当然,他也知道此刻应该还有一个“严礼”正在第十区的中枢内掌控着这个区域一切。
视线对上时,严礼率先开口道:“淳淳没事。”
作为这片领域的主人,他是最了解温时淳状态的人。
“换个地方说话。”温珀玉侧身道。
严礼抬手示意了一个方向。
几分钟后,两人站在了一间半开放式休息室的露台上。
时间接近傍晚,晚霞正与夜晚交替,第十区的天空一半被染成了火一样的橘红,一半已挂上繁星与夜幕。
“有外神进入了第七区,就在今天。”温珀玉开门见山道,“来的应该就是第七区曾经的所有者。”
起因是温珀玉这个现任七区掌管者在那座可以被视为第七区核心的白舰中看见了一份几乎摆放于他眼皮子底下的“包裹”。
温珀玉脸色不太好看的说道:“我检查了里面的东西,是小淳的物品。应该就是之前得月沉从小淳公寓里拿走的那些。”
一开始温珀玉还以为是闻时名闯进了第七区,查证后发现并非如此。
而这个将东西放到他面前,并在第七区来去自如的外神显然提醒了温珀玉一件事。
“这些外神的确对他们各自的区域拥有绝对的控制权。”温珀玉面上露出了一道似笑非笑的嘲讽,“看来第七区所有的警戒与防御系统对祂而言都是无效的。”
温珀玉相信对方完全可以做到不留下任何痕迹。
“我能追查到的信息都是祂有意留下的,包括对方现在在首都区的位置。这位外乡人现在就住在北区郊野公园边的一座院子里。”
说到这里,温珀玉也有一丝不解道:“东西怎么会转到了祂手中。”
这人和闻时名之间又存在什么样的联系。
听完整件事后,严礼缓缓道:“这么说祂已经将物品归还了。至于祂留下的信息,你认为这会是一种展示友好的表现吗?”
“展示友好?”
“这件事本身有些古怪。”严礼看了眼天边的晚霞,“不过祂既然有意留下信息,我们之后应该就可以找到这位外神。”
必要的时候,能够与其获得联系,不至于像之前一样对这些外神的身份位置与状态毫无线索。
温珀玉轻轻颔首,对方看起来是有这层意思在。
“对了,那些信件……”想到自己在信封上方看见的落笔内容,温珀玉的表情出现了变化,目光中随之闪过复杂,“收信人有你我,还有温沉洲。”
“看起来是自从我们失踪后,弟弟就有了这个习惯……给我们写信的习惯。”
信封上的日期大多是节日,或是他们每个人的生日时……原来在他们消失的那些年里,每当这些日子到来,弟弟都会给他们写信。
这一事实从温珀玉收到那份包裹后就一直盘桓他心间。
严礼沉凝了许久,温珀玉同样有些沉默。
“这些信件和物品等淳淳醒来再处理。”
“嗯。”
虽然信封上写了收信人的名字,但信件既然未寄出,温珀玉就不会擅自拆开弟弟的信。
沉默之后,两人交谈了一会儿。
天色彻底暗下前,温珀玉最后又去看了一眼弟弟,这一次他只站在卧室门口看了眼仍在熟睡中的温时淳,随后便离开了第十区。
…………
金色花海中,温时淳与神树的交流没有遇上任何阻碍,一切出奇得顺利。
对于他的困惑,他的不解与难题,这位远星的存在知无不言。
神树回答着他的问题,有那么一瞬间,温时淳有些感触,莫名的,好像他真的还是花海中的一朵金色玫瑰,而神树总会耐心地与他对话。
“建区卡是对“我”旧日时祈愿的回应吗?”
“是,它是你的心愿。”
“我的心愿……”温时淳轻声自喃,他当时的心愿是阻止旧日世界的灭亡,他不想身边的人一一死亡,他希望所有因为灾难而遭遇不幸的人都能存活下来,希望世界恢复原样。
……他的心愿太多了。
“我有很多心愿。”最后他说。
天空中似乎响起了一道温和笑意。
“不多。”神树说,“你的愿望不多。”
“大多数时候是在共情其它生命,其它存在,那是他们的愿望,你只是在回应。”
温时淳听着神树的声音,凝神间他缓慢的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在否认这个说法,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但不管是什么,旧日的他并没有做到。温时淳必须直面自己不够强大这一事实。哪怕是现在,他仍旧面对着在即将到来的终结前,却未掌握到彻底的、确切的、一定能成功的解决之法这一事实。
“而且,我也希望自己身边的人都平平安安,这是我的愿望。”
很强烈的心愿。
温时淳想到了他哥和严礼,想到了十一维中的濒死者。他知道濒死者原本就是即将死亡的人类,但他仍旧希望他们可以平安地回到十一维外的世界。
他好想有些贪心了。
天空中再次响起神树的声音,依旧温和的声音,“这很好,如果建区成功,你的心愿将变为事实,到那时,你会知道如何使用那些力量。”
这是一段具有巨大力量的话。在神树的声音中,旧日形成的终结仿佛抬手可破。又或者,祂只是相信眼前的人。
温时淳抬起头,眸光流转,情绪克制,他看向那片金色的光辉,“你为什么帮我?”
一直以来,神树对金色玫瑰似乎都是有问必答的。即便后来那朵玫瑰的意识来到了地球,只要有可能,祂依旧会回应……
这时他又听见了一句温和的回复。
“我会一直帮助你,同样的,我希望你得偿所愿。”
花海中的人因为这样的回答而升起诧异,温时淳的情绪在变化。
在这片似梦境的连接中,神树已经继续说道:“以十一维构造的智慧评级,当你的主卡跃过金色评级时,你的力量将足以完成建区。”
温时淳现在的主卡评级正是金色,也就是说他想完成建区,使用新区的力量,承接住这道来自旧日的祈愿与回应,他必须再次升级主卡。
“我所剩的时间不多了……”温时淳的大脑高速运转着。
即使他能在短期内完成一个或几个副本,他也无法保证金色玫瑰一定能顺利地升级。
他能感应到,只是单纯的完成副本,并不会加强金色玫瑰的力量。
之前每一次主卡力量的加强都同时兼备了巧合与必然两种特性:有意志强烈的祈愿者存在,而他进行了回应,并且最终完成了副本。
金色玫瑰的力量加强似乎与祈愿、与回应紧密相连着。
伊恩的愿望是逃离监狱的循环,抵达彼岸。
白允的愿望是与哥哥白殊再次相见。
童善的愿望是真正拥有属于自己的情绪……
还有林喆,绿维尔,副本中的智慧生命,异常空间中的受困者……在进入十一维后,温时淳遇上了许多次足以加强金色玫瑰力量的情况,遇见了很多人。
类似的情况好像有很多,似巧合似必然,但他却没有办法提前安排相似的情况发生。
如果回应祈愿是金色玫瑰升级的必要条件,温时淳分析着那些祈愿者的境遇,他们无疑都深陷某一方面的绝境,无论是**上、情感上、或是灵魂上。
似乎是猜到了花海中的人因何沉默,神树的声音再次响起,还是那么温和:“时间确实不多了,你做不到置他人于绝境,再给予回应。”
这句话直接回答了温时淳对于主卡升级条件的猜测,也道出了主卡的升级情况是可以进行安排与设计的。
神树说道:“但实则,你所在行星上的一切都已深陷绝境。”
温时淳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因为神树说的无疑是事实,否则他们不会以这种形式,也不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
宁静的数秒中,当温时淳再一次看向神树时,他似乎已经思考出了答案:“我明白了。”
神树声音温和:“我知道你可以做到。”
…………
第八区。
费德洛通过特定传送方式抵达一座宏伟对称的建筑外时,抬眸间她看见了伫立于不远处的荀无己。
看着这位前任八区掌管者,费德洛神色中没有一点意外,显然早有预料。
费德洛是为数不多一直知道荀无己另一个身份的人之一。
当初在那列通向第二区的列车休息厅中,她曾因温时淳与荀无己的新身份走在一起而产生过兴趣。
费德洛当时并未探究,但事实证明,这个世界没有巧合,至少对于拥有过先知身份的人而言,不存在巧合。
荀无己在那时已经在与时产生交集与联系了。
而在一周前,当Silence进入沉眠后,费德洛也曾在第八区见到过荀无己,对方接管了第八区的部分权限,费德洛大概猜到了一些什么。
所以此刻再次见到这位前任掌管者,费德洛神色平常,点头致意。
走近后,“还没有他的消息吗?”费德洛很自然地问道。
她在询问Silence的情况。
Silence当时留下一条需要睡眠的信息时,费德洛起初是有些惊讶的,尤其在她确认八区掌管者真的进入了一种沉眠状态时。
这在过去从未发生过。更别提对方还特意留下了信息。
不过很快她就平静地接受了这一节骨眼上出现任何怪事。
毕竟终结近在眼前,而费德洛最近还得知了外神一族的存在,以及自己父亲的身份,加之末日梦现象的持续……现在大概已经没有什么事能让她更惊讶了。
所有知情者都在以各自的方式准备着对抗那一终结,包括她的父亲在内。何况Silence或许是在以这种形式恢复力量。
她不清楚具体情况,但第八区的运转能量在这一周里明显更为稳定了,作为盟区,费德洛可以肯定这一信息。
另外,她听说温时淳也进入了深度睡眠中,费德洛难免有些怀疑Silence的沉睡与时有关。
想到父亲与她说过的那些话,费德洛心中叹然。
Silence竟然是脱离了旧日世界的严礼,是真正的时间之外的存在,难怪一直以来对方对温时淳的感情那样复杂。
对于费德洛的询问,荀无己回道:“很快。”
意思是他们很快就会有Silence的消息了。
随后他抬手示意,“里面请。”荀无己的确是在这里等待眼前这位三区掌管者。
走上建筑前台阶后,穿过一座高耸的门形结构,两人进入到一条由二十四座古老凝重的半圆形拱券纵向连接的长廊。
他们脚下是砖石铺成的道路,抬眸间可以看见每一座拱券上方雕刻着一枚花纹状的古老数字,二十四个数字象征着时间,也象征着起始与循环。
走在这样的寂静长廊里,思绪难免有些沉重。
“未来改变的话,他就会消失吗?”费德洛打破沉默道,“我在想,他既然已经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时间之外了,这里的一切不可能再影响到他了,不是吗?”
“他与十区那位,应该算是两个个体了吧。”费德洛的视线平视着前方。
虽然本质上是同一个人,但却能够同时存在且互不影响对方存在的关系?
这不是费德洛毫无根据的猜测,Silence的存在形式本身就已脱离了他们的认知。
走在一旁的荀无己沉默了两秒,“我不知道。如果未来能够改变,终结打破的那一瞬间,我们的世界时间将与宇宙时间重连。我们的时间线将跟随整个宇宙的时间一同继续向前……我不知道这会对他产生什么影响,理论上我们仍能在“未来”的宇宙时间中见到“过去”的Silence。”
就像“过去”的Silence在宇宙时间中见到了“未来”的、有温时淳参与的伊甸副本一样。
荀无己的声音一顿。
“这件事太复杂,我们现在最好不要探究。”
不过在穿过又一座拱券后,荀无己说道:“他是最了解时间的人,他竟然亲口说过自己会在未来改变时消失,这一点便不会有错。至少……“Silence”这一存在会消失。”
荀无己目光中流露出思索,他其实也没有完全洞悉Silence为何会这样说,据他所知,这位应该是不灭的,毕竟……
“这样吗。”费德洛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她与Silence也算是认识不久了,多少还是有点情谊在,想到对方与时的联系,“总感觉有些可惜。”她说道。
“他愿望实现的那一刻,也是“Silence”彻底消亡之时……?”
一时间这座长廊中又恢复了凝重与沉寂。
但很快费德洛脸上露出一道浅笑,“不过现在想这些都是没有意义的。”未来不一定改变,他们皆是困境中的人。
这时两人已经来到长廊所连接的圆形会堂中。
一圈巨大的深灰色高背椅紧贴着这座圆形会堂的墙壁,与外面的长廊相似,每一座高背椅上方显示着一枚与拱券上方一模一样的花纹数字。
会堂的中央是巨大的空间,它的拱顶足有百米之高,步入其中,人类的身形不免显得渺小,但费德洛与荀无己此时的神色皆是如常。
两人在进入到这里后,目光都凝望向了这座会堂的中央。
在那里,汇聚的能量来源于这座圆形会堂的二十四个方向,有如实质般的光芒以一种向上的弧线连接着高背椅上那一枚枚散发着时间之光的花纹数字。
在这座会堂的中央,那里正浮现着末日梦中的终结世界。
费德洛走向那面如垂幕般展示着未来的影像,“这就是Silence能看见的未来?”
“是。他将自己所见现于了这里。”
荀无己看起来早已清楚这会堂的功能与用处。
“这是为了让我们能通过它来查看未来?”费德洛一边靠近会堂中央,一边缓缓说道,“我怎么有一种不怎么好的预感。”
感觉就像是那位八区掌管者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对方之前过渡第八区权限给荀无己时,费德洛就有过类似的猜测。
“看起来没有一点变化。”费德洛这时指出,她的视线落在前方。
这是显而易见的。
会堂中央浮现的画面正是旧日终结之后的那片死寂无光的世界。
费德洛微微抿唇,而后说道:“所以到目前为止,不管是我们所做的努力,还是已经发生的改变,这一切仍旧没有对旧日的终结产生分毫影响。”
片刻后。
费德洛抬手扶额,如自嘲般醒悟,“也对,末日梦还在持续,未来显然没有改变。”
“不过那家伙就是时刻看着这样的未来吗?”为了不受末日梦的影响,费德洛自己这几天都不睡觉了,“他居然还要不时查看……每次都看见同样的死寂,难怪那人……”
费德洛的话没有说完,她沉默了片刻,听见身旁荀无己说:“快了。”
很快就能等到了。虽然并不能确定等来的是什么。或许未来依旧不会改变。
费德洛侧身看向对方,“你们似乎已经安排好了。”
…………
与神树的连接断开时,温时淳原以为自己会在庄园中醒来。或许他会看见严礼,想到马上要与对方分享的信息,青年神色自然而柔和,但是等意识再度清醒时,他发现自己并不在入睡前的那座庄园中。
温时淳环顾四周,看见了一片旷野。
有那么一瞬间,温时淳感到诧异,以及短暂的迟疑,仿佛自己还在那片开满金色玫瑰的宁静世界中,还在梦境之中。
在他清醒的瞬间,这里给他一种与远星世界相似的感觉。
但很快出现在旷野之上的青年便发现了不同。
一切其实十分明显。
这片旷野上并没有金色花海,当他抬起头时,上空是一片黑暗,那里没有光源,没有太阳,一切都与远星不同,尽管温时淳此刻正站在阳光之下,他的周围是明亮的白天,所以他才能迅速地看清自己的处境。
而这种上方黑暗下方白昼的割裂感,他曾经体验过。
温时淳的目光中因此闪过不解,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这里是……
源起。
在他激活温柔徽章时,他曾经来到过这里。
弄清楚自己所在何地后,温时淳再次环顾这片空间,这一次他观察得更加仔细,像是在分辨这是另一个梦境,还是真实的源起。
而这道视线也在看见另一个人的身影时停住了。
在辨别出对方的身份时,温时淳没有迟疑地向着那人的方向走去,他来到了源起中的那棵大树下,在距离那人只有几步之遥时停下了脚步。
“Silence?”看着倚靠于树干边,仿佛刚刚醒来的男子,温时淳喊出对方的名字,“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Silence眨了下眼,那感觉就像是分不清真实与幻觉。但他显然听见了温时淳的话,也看清了此刻站在他眼前的人轮廓。
温时淳看着对方睁开的那双眼睛,他很少在这双眼睛里看见情绪,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方刚从睡梦中醒来,短暂的瞬间里,温时淳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恍惚、迷茫、与怀念……也看见流淌的、逐渐清晰的光。
“你还好吗?”温时淳迟疑道。
好几秒钟,Silence好像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维持着之前的状态。但很快,他眼中的所有情绪就在某一个瞬间尽数收敛。那双眼睛又恢复了平日的沉静。
“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些事。”Silence回应时,他从容的站起身,沉稳岸然,仿佛之前倚靠在树干边睡着的人不是他。
他的脸上仍戴着那副齿轮与花纹交织的面具,温时淳只能从对方的眼中分辨出这个人可能的情绪。不过就在刚刚,所有的情绪都消失了。
短暂的沉默后,温时淳说道:“这里不是梦境。”他能感觉到这个地方就是他曾经进入过的源起。
“没错,这里就是源起。”看着青年眼中那道不易察觉的困惑,Silence耐心解释,“二十四年前,十一维的核心将自身进行了隐藏。那之后,除非有新的徽章被激活时,任何人都无法再进入到它所化身的源起之地。”
Silence还说道:“激活徽章存在特殊意义,不仅是对于十一维的核心。每一枚徽章都象征着一种新的力量诞生,即使是闻时名也不会轻易对付拥有它们的人。因为在过去,外神一族需要的正是这种新生,所以他会更想观察或利用这些能够在十一维中创造力量的人。”
听到这里,温时淳已经想到,“拥有徽章才可能成为区域掌管者。”
Silence点了点头,“这也是一种试验。给予创造力量的人更多的机会,观察他们能够走到哪一步。”
温时淳看向他,“你刚刚说核心将自身隐藏了起来……但我们进来了。”
“是,它将自身进行了隐藏,但十一维的核心,它就在金色玫瑰中,在你的主卡之中。”
“……什么?”温时淳下意识看了一下自己的左手,金色玫瑰并不在他手中,他早就发现了这件事,但如果他没记错,在他睡着前,他的主卡都还在。
当时为了让严礼能够观察到主卡上的变化,温时淳特意将金色玫瑰取了出来。
“我们现在都只是意识进入到了源起。”看着青年的反应,Silence的声音温和了些许。他们的意识进入到了这个地方,所以在源起之外,那朵金色玫瑰仍安躺于温时淳手中,“不过现在的确需要去接应一下它……接应一下核心。”
听着这道声音,温时淳再次看向了Silence,眼神仿佛在说请他解释。
四目相对时,明明看起来是很平静的视线,Silence却还是因为眼前人的反应笑了一下。
或许是因为终结将至,Silence的表面反而有了松动,不再像往日一般。
而他也清楚,无论温时淳作出什么样的细微动作,自己都会为其牵动,这是事实。
“我刚刚的确是在这里睡着了。”Silence这时回答了温时淳到来时的第一个问题,“也想起了一些事情。”
这个时候提起之前的话题,这让温时淳直觉对方想起的事情与十一维核心有关。
只是……温时淳眼中闪过复杂情绪,因为Silence不像是会忘记一件事的人,而且这应该不是一件小事。
哪里有些不对,但这种不对劲并不是他不信任Silence的话。相反,温时淳认为对方的话很重要。
这是两人见面后,Silence第二次说出他想起了一些事情。
无端的,温时淳升起一种直觉,他应该询问对方。
譬如他忘记了什么,又想起了什么。Silence说的是一些事,一些就不等于一件。
自己能够进入源起是因为核心藏在了他的主卡之中,他也因此与它存在了联系,那此刻站在他对面的Silence又是怎么进入到这个地方的?
而核心既然就在金色玫瑰里,为什么还需要接应?难道是要将它从金色玫瑰中分离吗?……这好像与接应这种说法搭不上边。
或者十一维的核心需要帮助,这一点倒是与温时淳之前的某种猜测相符。
不管是什么,现在看来核心都需要帮助……
猛然间,温时淳深吸了一口气,他收敛心绪,道出当前的困惑:“我们要怎么接应它?”
青年说的是“我们”,这表明了他参与这件事的态度。
Silence看向眼前的人,四目相对,Silence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想见你的母亲吗?”
“母亲?”突如其来的问题令温时淳眼中闪过错愕,来不及思考,已经脱口道,“……她,她在哪里?她……”
那一瞬间的反应之后,才是逐渐汇于脑海的各种问题。
但这样的反应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一直以来,温时淳都是想见她的。
所以他才在伊底梦境中见到了闻时蔚。
那是他内心渴望构造的梦境副本。
是他童年时就藏在心中的愿望。
“我想见她。”温时淳声音轻缓。
在某一个瞬间,在得知他可以见到她时,温时淳很想知道她在哪里。
想知道二十四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离开了他们,离开了温家。想知道她这些年在哪里生活,她过得好吗。想知道她为什么从来没有回来看过他……
但很快,所有的想法都消失了。
在那一瞬间的迷茫后,温时淳清楚意识到,这些在过去会令他连思考都感到害怕的问题,不管是答案还是他的想法,其实都已经不重要了。
在伊底梦境时,他就已经知道,很多事、很多想法,和那些童年的愿望一样,那些答案时至今日已经不再重要。只要她平安无恙……就像梦中那样,哪怕只是生活在世界上的某一个角落——平安无恙的,这对他来说已经是最好的回应。
这时,他听见了Silence的声音。
“我可以带你去见她。”
Silence并不意外温时淳的回答,只是在那之后有一瞬间,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种仿佛不源于他自身的怜悯,这道情绪转瞬即逝。
而在下一秒,Silence也说出了一个条件:“但你只能在一旁看着她,不能做任何其它事。”
看出温时淳的困惑,Silence解释道:“不管你看见了什么,不管现场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能干预。如果你同意,我将带你回到二十四年前。”
……回到二十四年前?
一瞬间,温时淳的大脑又是一阵空白,不仅是因为这件事本身,还因为对方话中真正的含义。
“回到二十四年前……才能见到她?”
那之后,温时淳眼中闪过一道难以名状的痛苦,他没有再询问,因为回到二十四年前这件事,本身已经是很多问题的答案了。
“你同意吗?”Silence再次询问,声音温缓了几分。
温时淳看着这个人,看着对方那副面具上的齿轮,最终他点了点头。他知道这是自己唯一能再见到她的方式了。
哪怕是以回到过去的形式,他还是想见她一面。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由你决定。”
短暂的沉默后,温时淳抬眸看向身前的人,“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Silence声音温和:“你说。”
“回到二十四年前,是否与核心有关?”
温时淳脑海闪过很多信息。核心是在二十四年前隐藏起来的,它将自身藏于了金色玫瑰之中,那之后金色玫瑰就消失了,直到自己进入十一维……而在那之前,金色玫瑰一直在闻时蔚的身边。
二十四年前……也是母亲消失的时间。
Silence询问他是否想见母亲时,恰好是在他问出他们应该怎么接应核心这个问题之后。
这里面存在关联……Silence不会无缘故提起它们。
核心的隐藏……金色玫瑰的消失……Silence提到的接应……
温时淳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整件事中可能存在的一点关联,尽管这些连接在长达二十四年的时间中已经变得隐秘,变得不为人知。
最后温时淳看向了Silence面具下的眼睛。
“为了接应核心,现在的你是否必须返回二十四年前?”这一次,温时淳的问题范围更加精确了。
他知道Silence曾经回到过二十四前,但现在,如果他们再次返回二十四年前,他们此行的目的或许将与过去完全不同。
“是,我必须再次回到那一天。”Silence没有否认,也没有因为事情被发现而困扰,他知道温时淳会想到的,所以他只是告诉眼前的青年,“参与这件事,我们一定会见到你的母亲。”
这就是他之前逐步询问温时淳那些问题的原因。
“我明白了。”温时淳垂下眼眸。他知道自己已经问了对方许多问题,但是随着他了解到更多,心中的疑问无可避免的也更多了。
就在这时。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Silence出声询问。他看着身前的青年,耐心地等待着对方。
温时淳微微一怔,但视线抬起的瞬间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也已经响起:“……我想知道,她的消失与你接下来将要做的事有关吗。”
问题脱口而出时,温时淳眼底情绪闪动。
帮助……或者接应十一维的核心与她的消失有关吗。
在温时淳的声音响起时,那一瞬间,Silence眼中的情绪似乎也出现了动容。在那双好像涵盖了无尽时空的深邃眼眸中,那双曾让温时淳感到苍老的眼睛里,那里又一次出现了动容。
“她的消失与我们的这一次返回没有关系。”
Silence的嗓音低沉和缓,他看着温时淳,目光中带着安抚,像是知道温时淳在担心什么,“这一次,我们只是去接应核心。”
望着对方的眼睛,许久,或者只是数秒之后,温时淳点了点头,“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不过很快他又问了一句:“……应该怎么做?”温时淳显然没有任何与时间打交道的经验,“需要我准备什么吗?我们在哪里见面?”
他还记得自己现在只是意识进入了源起。
不过在意识到很快将会发生什么时,温时淳的心跳竟然少见的有些加快了跳动。
“不用。”就在这时,Silence向青年伸出了右手。
随着对方的动作,温时淳看见一片深灰色的光于对方抬起的手掌上出现。
在那片深灰之中,他好像看见了无数的交织的点与线。
下一秒,一圈转动的圆轮便出现在了他们的周围,完美的圆如同古老时钟的边缘,将两人环在其中。
温时淳瞬间就明白了,“只是意识回去吗?”
在意识到这一点时,他也怔住了一瞬,原来当他说出现在就出发时,真的就是“现在”。
温时淳深呼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心跳的频率逐渐恢复正常。
“不完全是。”Silence悉心说道,“你的身体正在沉睡之中,我将带着你的一道意识离开,等回到了二十四年前,你将以一种精神体的形式存在,这不会对你现在的身体产生影响。”
末了,Silence补充道:“如果是你本人离开,可能会引发不必要的变数。”
到那时,不仅是严礼,温珀玉、闻渊,还有其他所有关注着温时淳情况的人都会因此作出不同的反应。
所以最好的方式便是只带走温时淳的一道意识,让本人仍旧处在正常的沉睡之中。
“我明白了。”温时淳点了点头。
又过了数秒,Silence才温声询问道:“准备好了吗?”
在青年再次点头时,那一瞬间,环绕着他们的圆轮开始剧烈地加速转动,在这片宁静之中,它带起了一阵奇异的风,然后又在一个难以被捕捉到的瞬间,圆轮与它中间的人同时向着中心的一个点收缩。
只一眨眼,原本站在树下的两道身影便在这片空间中消失了。
缓慢的呼吸间,等到温时淳再次睁开眼睛时,看着眼前的世界,他知道自己已经回到了二十四年前。